周志剛
[關鍵詞]近代軍閥,教育,評價
[中圖分類號]G63[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0457-6241(2009)05-0067-05
近代軍閥給我們的印象往往是粗魯之人,對教育也漠不關心,事實果真如此嗎?本文對東北、華北、西南等地的割據勢力的興學之事作了一個初步研究,結論是這些近代軍閥為了自己的治區能長遠發展,往往采取了重視教育的政策,客觀上推動了當地的文教發展。
一、構建東北教育基礎的張作霖父子
張作霖雖未受過良好教育,但他在發跡過程中,逐漸認識到了知識分子的作用,也逐漸認識到了教育的重要性。1921年12月,張作霖會見了美國教育家孟祿博士,孟祿主張應“竭力注意專門教育,多造就些科學的人材”,“中國用自己的人材,開發自己的地利。滿洲之將來,不可限量。”張作霖聽后,認為“孟先生說得很對。凡國家若想富強,哪有不注重教育與實業,會能成功的呢。”1922年,根據張作霖的意見,奉天省公署成立了東北大學籌備委員會,王永江被推舉為主任委員,張作霖告訴王永江:“開學越快越好,用錢告訴我,不管多少,我寧可少養五萬陸軍,但東北大學是非辦不可。”
東北大學辦起之后,張作霖在學校用地、儀器購買、教師聘請、公派留學等方面給予了大力支持,東北大學創建后的五年中,僅基礎建設一項就先后投資銀元600萬左右,此外,每年撥給經費150萬元,遠高于當時的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為表示重視,張學良親自擔任第三任東北大學校長,參與學校具體事務的管理。張學良深知,教育之本,在于師資,他公開向全國招納英才,不惜重金禮聘。名流學者如章士釗、梁漱溟、黃侃、梁思成等,都先后執教于東大,當時的東北大學,一般教授月薪已達300現洋,高者竟達到800元,在國內學界實屬少見。
除辦東北大學外,張氏父子還有其他辦學成就。如鑒于交通人才極感缺乏,張作霖于1927年用北京交通部名義,頂著日本方面的不滿。在錦州建立了“東北交通大學”。1928年,張學良創辦了“同澤女子中學”,成為東三省“獨以吾校為最”的女子中學;同年始每年向奉天省教育會捐款500萬元作為“中小學教育永久基金”;1929年,張學良鑒于“本省人民知識淺陋”,又力主在各縣辦“新民小學”若干。
由于張作霖父子重視教育事業,也帶動不少機關和個人投資興辦教育,東北興學之風蔚然而起,特別是遼寧增長更為迅速。據統計,1929年的小學生數。遼寧(奉天)是601199人,較1923年的320531人增長280668人。增長數目居全國之首。遼寧的初級中學90所,僅次于廣東,占全國1013所的8.9%,高級中學16所,占全國166所的9.6%。居全國前列。這些成績的取得和張氏父子的重教是分不開的。
二、義務教育全國領先的閻錫山
閻錫山也是地方大員中比較重視教育的人物,他辦學的目的就是讓治民“做好人有飯吃”。閻錫山普及國民教育的措施和步驟是:一、擴充師范學校,培養師資隊伍;二、調查學齡兒童,籌款設學;三、勸導入學,實行強迫教育;四、分期普及義務教育。通過這些措施和步驟,山西省內普通小學逐年增加。據統計,到1921年,省內共有普通高等小學校近500所,在校學生約近5萬人;男女國民學校19463處,學生人數722156(其中男校16297處,學生627571人;女校3166處,學生94585人)。當時山西人口逾千萬,在學齡者應不下百萬oI,成為全國普及國民教育的模范地區。
為了造福鄉里,1915年9月,閻錫山私人出資。在家鄉河邊村創立了兩等小學校(此兩等指初等和高等,即完小——編者注),購置體育器械、標本儀器,中西書籍多種,教學用具,無不齊全。1919年,閻錫山又出資興辦“川至中學校”,取“百川歸至”(閻錫山字百川)之意,進而又將10萬元存入德生厚銀號,以其利息為該校經費。1923年夏,閻錫山為復興山西商業,造就人材,又為該校集資10萬元,增設商業速成科,并設立科學獎。閻錫山為了造就家鄉子弟,開始不但不收學費,每年還給每個學生發一身制服,后來由于學生日多,開支頗巨,就開始收取學費,不過費用較低,除有錢人家的孩子上學外,貧窮人家的子弟來此上學的也不少。川至中學校內總共蓋有7排磚瓦房,每排20間,用作教室和宿舍。另外還建有大禮堂、會議室、生化研究室、標本陳列室等。學校后面是占地數畝的體育場,設有足球、網球、籃球等場地,并有秋千、浪橋等設施。1922年10月,原國務總理顏惠慶曾來校參觀,稱贊川至學校“規模宏大,建筑宏壯”,題贈“菁莪樂佩”的牌匾,掛在大禮堂前。
由于山西在教育方面成績明顯,全國教育聯合會第五屆年會于1919年10月在太原舉行。1920年3月19日,北京政府通令各省參酌山西辦法,推行義務教育。美國教育家孟祿博士同閻錫山談話時也稱:“貴省教育發達,久已聲聞海外,今日得親至貴省觀光,實為榮幸之至!巧時閻錫山的辦學成就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三、開化民智的劉文輝
劉文輝任四川省政府主席兼川康邊防總指揮,他在1930年獨資創辦私立建國中學,“以預備將來國家建設之基礎人才”,劉文輝為建中定下的校訓是“勤毅精誠”,為“持身要勤儉,做事要毅力,求學要精深,處事要誠懇”之意。在私立中學學雜費較公辦學校高的情況下,該校特設置免費生名額,以鼓勵學科優異而家境貧寒的學生報考。建國中學還高薪延聘名教師、留學生、大學教授任教以保證教學質量,比如羅孝予、雷伴書、楊雁南、宋誠之等都是很有聲望的教師。建國中學每周星期一有一節課舉行“紀念周”活動,當時校長姚勤如為了活躍學校學術氣氛,增加學生的見聞,利用每次“紀念周”時間邀請學者、名流等來校講演,其中有吳又陵(吳虞)、馬敘倫、龐石帚、方叔軒等人,對開闊學生的視野產生了很好的效果。建國中學男女兼收,領該地女生入學之先。由于管理嚴格,辦學成績突出,很短時間內建國中學就成為當地一所十分出色的學校了。
1933年,二劉(劉文輝與劉湘)爭川,劉文輝敗走雅安,后被任命為西康省政府主席。在任期間,他推行“厲行經濟建設,加強民族聯系,發展邊疆教育,加緊組訓民眾,改善人民生活,澈底澄清吏治”的施政方針,根據以往的施政經驗和現實的需要,擬定了教育行政計劃及中心工作,為了“提高文化,啟發民智,使教育與生活打成一片,教育與政治互相呼應”,在整頓義務教育、擴充邊疆教育、增設職業學校、整頓中等學校、組織巡回教育隊、辦理普及教育等方面積極推進,取得中學教育、小學教育和社會教育等方面“空前未有的進展”。他還表示“今后康省的教育,只有一天一天的發展。也必須如此,使能夠奠定新西康基礎,完成新西康的建設。”中國電影事業的先驅孫明經在西康考察中發現,最
好的建筑往往是校舍,學生穿著也比較整齊,反而一些縣政府的辦公室比較簡陋。據說,孫當時問一個縣長:“為什么縣政府的房子總是不如學校?”這個縣長回答:“劉主席說了,如果縣政府的房子比學校好,縣長就地正法!”
四、政壇失意,韜晦辦學的徐樹錚
徐樹錚是皖系重要將領,被稱為段祺瑞的“小諸葛”。1915年,因其與袁世凱不和被免去了陸軍次長之職,為韜晦計,在北京創辦正志中學。徐樹錚是清朝秀才,讀過中國不少古籍。他一生最推崇的是姚鼐所編的《古文辭類纂》,認為一切經國大計、治事律身的道理都可以從這本書中找到。正是對桐城派青睞有加,他為正志中學請了桐城派著名學者林紓、姚永樸、姚永概、馬其昶等任教。徐樹錚非常尊重姚永概等幾位老先生,他經常親自攙扶他們進入教室登上講壇,每逢星期三晚上,還約請幾位老先生,及吳閶生、臧蔭松等一起吃館子,大家一起暢談。后來林紓和姚永概先后去世。徐樹錚深為痛惜,“每一念及,輒復涕零”。
正志中學與一般中學不同的是特別重視軍事訓練,頭一年就練習軍操,第三、四年就用步槍操練,寢室飯廳的規則,和日本士官學校的一樣;這里不學英文,而學法文德文。從以上辦學內容可以看出徐樹錚想將中國的傳統文化與日德的軍事文化相結合,以日本士官學校為楷模,培養自己未來事業的傳人。
徐樹錚作為校長,經常置身師生之間,了解教學情況,親自過目林紓、姚永概等批改過的學生作業,選擇其中的佳作,張貼在教室里,供大家切磋,借以表彰先進,激勵后進。徐樹錚還時常到教室里,屏息危坐,和學生一起聽課。軍事操練時,常有個別學生怕吃苦,不能堅持到底,徐樹錚發現后。就嚴加訓導,并作示范,不管何人,決不遷就。在遵守校規校紀方面,即使自己的兒子也不能例外,他的大兒子徐審義,是該校第一期學生,在校吃住讀書,周末回家,母親心疼他,給他作了鹵菜放在衣袋里帶到學校去,都被舍監搜去充公。為了勉勵正志學生,徐樹錚還專門寫了一首《贈正志諸生》:
斂才宜就范,道德發文章。莫恃聰華秀,空嬉歲月長。古今都修習,賢智亦荒唐。惟有千秋業,名山不可忘。匹夫興亡責,不后不我先。群兒競逐逐,君子獨乾乾。大道直如發,千鈞任一肩。雞鳴天欲曉:珍重組生鞭!
受徐樹錚辦學的影響,陜督陳樹藩在西安創辦成德中學,校名取自《禮記》中的“成德達才”,辦學體例仿正志中學。由于陳樹藩舍得投入,成德中學辦學條件很好,且校規嚴,校風好,辦學成績突出,在陜西聲譽很高。
五、唐繼堯創辦東陸大學
民國成立后,各地興學之風漸盛,云南省長唐繼堯和云南省首批留美學生董澤(雨蒼)等人“擬在滇中辦一大學,以為培養人才,昌明學術之遠圖”,以改變云南“文化之肇育,視中州為獨后”的格局,醞釀成立東陸大學。經過三年準備,1923年4月,東陸大學(以唐繼堯號“東大陸主人”而命名)成立,奠基之日,唐繼堯作訓詞,并頒布“自尊,致知,正義,力行”的校訓。學校性質為私立,原因是當時“國事紛紜,教育事業常被軍政當局看作可有可無的事。且每因經費影響而至倒閉,如果定為公辦,必受政府種種限制,且經費由政府負責,就不便向社會募捐,有礙于大學的發展。最后乃決定仿照歐美私立大學的辦法,定為私立,使經費獨立,能夠達到自由發展的目的”。宗旨定為“發揚東亞文化,研究西歐學術。造就專才。”董澤為首任校長,王九齡為名譽校長,設立董事會,唐繼堯任董事長。在創辦東陸大學過程中,唐繼堯作為創辦人首次認捐1萬元,繼又認捐50萬元,為該校募捐起了帶頭作用,由于他的兩次慷慨解囊,帶動了之后學校的資金籌措工作。
唐繼堯從開始計劃、醞釀、籌備到經辦東陸大學,前后共歷13年,學校成立前他運籌策劃,其間政局變幻,雖經歷下野流亡風波,但籌備之事并沒間斷;學校成立后,唐繼堯作為東陸大學的創辦人、董事長,一直對學校“提撕輔翼罔間始終”,“以致知力行誨諸生”,“以自由研究為教旨”,“籌措校費”,“無微弗至”,僅四、五年間,即取得了明顯成績,“以其時間之短,進行之速,與辦理之認真,至有今日之效果,可謂難能可貴矣”。由于唐繼堯對學校貢獻突出,在其于1927年病故時,東陸大學曾鳴炮三響為其創始人致哀。三○年代,東陸大學先后變動為省立云南大學、國立云南大學,成為民國時期中國重點大學之一,對云南的政治、經濟、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除上面所談的直接辦學的軍閥之外,向學校捐款捐地支持辦學的更多,如江蘇督軍李純(秀山)將家產的四分之一約50萬捐給南開作為南開發展的基金。當然,以此認為所有軍閥都重視教育,那也不符合史實。孟祿一行在中國考察教育,到處訪問高級長官,了解他們對中國教育的態度和政策。在奉天、山西,孟祿同張作霖、閻錫山相談甚洽,然而在山東,當孟祿等人興沖沖來到督署之后,卻被告知督軍“未允許相見”,差役往返三四次,都說“督軍有病,請改日再來”,使得孟祿一行掃興而去。皖系軍閥倪嗣沖自1913年至1920年任安徽都督期間,對安徽教育可以說是百般摧殘,如在1913年9月以“財政支出異常”為名,讓省立第五師范學校停辦半年,“以緩財力”。1914年通令全省中小學停辦一年,在全國也是獨一無二。1913年,倪嗣沖的安武軍竟兩次夜侵安慶蠶桑學堂,集體強奸女生,致使該校師生憤而自殺者十余人,全國輿論一致要求懲辦罪魁禍首,可倪嗣沖竟包庇不予追究。總的來說,軍閥在長期經營的治所,為長遠計往往較重視教育,而一些經常換防的地區往往被掠奪得更多,教育就成為可有可無的東西了。
與沿海發達地區的軍閥相比,在邊遠地區或內地軍閥的教育態度和政策對治地帶來的影響更大。這是因為沿海地區與西方接觸較早,西方文化滲透較多,人們的受教育意識較強;新產業的出現,需要大批受教育的人才,自官方到民間都能意識到教育的重要,官辦、民辦學校都較發達,浙、蘇、閩等地區的“興學紳商主動力量遠大于官府力量”,辦教育和受教育成為了人們的日常習慣,即便出現對教育不甚關心的軍閥或官吏,這些地區的民間教育發展依然勢頭很強。相對落后的邊緣地區和內地就不同了,由于消息閉塞,經濟落后,人們受教育的意識不強,民間辦學力量弱小,故而統治者對教育的態度和措施對治地的教育發展帶來的影響是決定性的,以上奉、晉、川、滇等系興學事例即屬此類。其實,論辦學的總體水平,沿海地區和經濟文化發達地區更高,只不過是民間辦學的大潮遮掩了官方辦學的成績,反倒顯得政府對教育的支持不如內地有力了。
在看材料過程中,筆者還發現軍閥辦學的結果和其主觀意圖往往還出現背離的現象。袁世凱之后,軍閥集團的分裂成為趨勢。如何維系自己的統治,有遠見的軍閥除使用武力外,還會采用影響更長遠的方法,即用道德維系來強化自己的統治。教育不可避免就會成為道德維系的重要手段,他們需要一種體現“忠”的觀念來規范人們的思想,維護自己的統治,因此,孔孟之道作為教化人民、維護統治的政治工具是最合適的,如張作霖在1920年欲把外語學校改為“存古學堂”、閻錫山在辦學中親自為學生講解《四書》內容、徐樹錚推崇桐城派等無不是這種道德觀念的訴求,然而教育畢竟是社會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當近代中國社會經歷著巨大轉折的時候,教育本身不可能置身世外。為了培養經濟等方面的實用人才,軍閥們辦的學校還是要將“聲光化電”和外語引入課堂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對“中體西用”教育宗旨的一種繼承。但“西用”使受教育者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知道了更先進的東西,并移花接木地把這一部分引進并實施于傳統的中國社會,“促進了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也促使了中國教育向現代化的方向發展,到三。年代,現代教育在中國基本確立,軍閥賴以維系道德教化的讀經課程幾乎就從課堂上消失了。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軍閥辦的學校后臺強硬,當地的教育行政機關對其監督往往比較松懈,這恰恰為進步力量提供了一個隱蔽場所,在五四運動中,陳樹藩的成德中學成為西安學生運動的領導者,對學生思想禁錮甚嚴的川至中學在三○年代建立起了共產黨的支部等等,保守的學校孕育了激進的運動,這也是當初軍閥辦學時預料不到的。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方向為中國現代化的理論與實際。
[責任編輯吳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