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組詩）

顧健

它不是千年萬年掩埋于深山的那塊石頭

它只是一對平凡夫妻

愛的紀念

在土坯與瓦礫的廢墟上

它靜靜地立在磚石之上

完好無損

晶瑩透亮

真不知道它是如何逃過那一劫

它不過是一對玻璃球

婚紗影樓里最常見的一對小玩意兒

一只印著新郎

一只印著新娘

擺在床頭或書架上

供新娘閑暇時把玩

回憶那些曾經美好的戀愛時光

如今它獨自在廢墟之上

身上映著變幻的白云

沒有人在意它優美的存在

也沒有一雙手

愛惜地將它拾起

終于

一個攝影師發現了它

當他的快門響起之時

空氣中傳來了一聲嘆息

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

——寫給“8·03”地震產婦丁忠麗

在此之前

你從來不曾想到

世界上會有如此動聽的聲音

它叩擊你的心扉

牽動你的神思

讓你從心底里開出一朵

柔軟的花

其實你原本就是山村里的一朵蒲公英

剛開始綻放的時候

為著青澀朦朧的戀情

隨風飛過山巒

來到龍頭山下一個叫“八寶村”的地方

和心上人一起

砍材、喂馬、在半坡上種下土豆和玉米

在冬季里一個月圓之夜

你們共同種下

愛情的果實

孩子兩周前就該出生了

年輕的你卻渾然不知

你才十七歲

自己都還是一個孩子

還沒有孕育一個生命

應有的經驗

地震襲來的時候你剛掰完玉米

正在房中休憩

年輕的丈夫看見房子搖晃

急忙拉著你飛奔出門

那一瞬間你們熟悉的村莊

已完全變了模樣

瓦片如雨點般從半空中墜落

墻磚和木椽在巷道里滾動

半熟的青核桃打在你們頭上

叮咚作響

你們艱難地爬到半山上

再回頭看過去時

村莊已不是原來的村莊

廢墟上幾根支棱的木柱

再也撐不起曾經的溫馨

飽含著熱淚

你們一步一步爬上山坡

在一棵松樹下相互依偎

過了一夜

總算知道了什么叫相濡以沫

房子沒有了

你們結婚時置辦的那一點點微薄的財產

也被泥土和磚石掩埋

如今你便是他的

他也是你的一切

好在還有孩子

在明亮的無影燈下

孩子的哭聲異常響亮

他似乎還留念著母腹的溫暖

不愿意來到這四壁雪白的手術室

不愿意來到這紛擾的世界

孩子，你可知道

經過滿是落石與余震的下山之路

你能看到這個世界是多么幸運

孩子經常在你熟睡時哭鬧

每當這個時候

你便將他抱起來

輕輕地將乳頭塞進他的小嘴里

你哺乳時溫柔的側影

是產科病房最美的風景

沒人的時候

你常常會想起

震后的那個清晨

當你在松樹下醒來的時候

一個青松般挺拔的戰士

輕輕地對你說

跟我們走吧

我們送你下山

我們送你下山

多么樸實無華的一句話

卻是這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

向時尚致敬——致一位美發師志愿者

若不是親眼所見

我一定不會相信

你竟是一位志愿者

你穿著時下流行的花襯衫

口袋上掛著金屬鏈

嘴唇上留著小胡須

酒紅色的頭發考究地中分在額頭兩邊

你熟練地使用著推剪

所到之處

發屑如雨絲般紛紛散落

不用問也能猜到

你就是一個發型師

代表著時尚流行的風向標

但是今天你并非為了時尚而來

你只是想為地震傷員

理一個精神的短發

讓他們在上手術臺之前

能夠振作精神

鼓起勇氣

重新樹立起生活的信心

為了這個簡單的愿望

你已經在病房里忙了一天

你嬌小的愛人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用她涂著蔻丹的手

努力地絞干毛巾

擦去傷員身上的泥土和血跡

看到這一幕

我不禁為一直以來對時尚存在的偏見而慚愧

如果愛心常常包裹在時尚的外衣里

那么請允許我

一千次一萬次地

向時尚致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