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靈魂（外九首）

沈力

七天過去了

房梁倒塌時砸爛的手指

為什么還是彎的

只有一點皮肉扯著

伸也伸不直

我想扳著指頭

數一下左鄰右舍的親人

燒來的紙錢

我想蓋一幢新房

一起被砸的兒子還沒討媳婦

七天過去了

腳還是不會動

我想站起來走走

看看天空

打一下龍頭山的脈相

總覺得哪個山頭還埋著銀礦

順便看看那幾畝地

明年改種花椒

七天過去了

大腦還是麻木的

藥吃下去也不管用

像榆木疙瘩

還沒來得及喝一口水

十幾秒的時間

地震就把我送到了這條路上

難道這條路可以去到天堂

七天過去了

眼睛還是花的

只有一盞青油燈照在暗處

下面早已不是清澈的牛欄江

而是幾百個鄉親血流而成的

翻滾的血海

一條鐵鏈勾著我的魂魄

我想回頭看看身后

看看家鄉和親人

看看門前那條牛欄江

因為我不知道天堂里有沒有江

可不可以洗澡

可是怎么也看不清

只看見無數的靈魂在龍頭山上空

飄飄浮浮

悠悠蕩蕩

七天過去了

身體依然還是冰冷冰冷的

為什么這邊的天空

總是看不見日出

也看不到日落

感覺不到冷暖

聽不見風聲

沒有下過雨

從來不打雷

看不見扯火閃

更聽不見狗咬

和雞鳴

致生命

8月3日

突然而致的災難

降臨到魯甸巧家會澤

有如天塌地陷

一時間

魯甸在顫抖

龍頭山在流血

火德紅在哭泣

牛欄江在流淚

天空還是那片天空

土地還是那塊土地

家園卻在災難中

被夷為平地

親人們離我們而去

鄉親們不離不棄

做著生離死別的惡夢

地震如同魔鬼

在龍頭山打滾

在人間狂癲

用魔爪奪走生命

用鞭子掀翻土地

用手扭斷山脈

用牙咬斷山坡

用嘴吞噬家園

使天空失去顏色

使大地失去生機

使江河淚流不止

使鄉親失去親人

使心靈悲痛萬分

可是，只要有一線希望

我們就要爭取

無數的人民子弟兵正在同死神戰斗

白衣天使正在和時間賽跑

志愿者和鄉親們一起救援生命

災難可以摧毀我們的身軀

但卻壓不彎我們的脊梁

再大的災難

也阻攔不了人類前進的步伐

縱然生離死別

山崩地裂

狂風暴雨

滾石

滑坡

泥石流

我們也要止住悲痛

咽下眼淚

用雙手

刨出生命

創造奇跡

讓江河流動

讓血液流淌

讓生活繼續

讓人生美麗

讓生命精彩

我們，永遠不離不棄

誓言——致戰士謝樵

你說你就是來救人的

你先上

這點水不算什么

你趟過牛欄江阻塞的堰塞湖

爬到崖邊

你本可以選擇退縮

回到崖上

等待其他的同志先上

可是你毅然決然

首先跳下渾濁的江中

趟了過去

你要去救助自己的鄉親

江對岸還埋著60余個生命

他們正等待著救援

你說你年輕

身體好

你先來

你奮不顧身縱身躍入江中

你渾身涌動著和我們一樣的

青春和熱血

它使你如同魚兒滑入水里

如同泥鰍鉆進泥里

你拍打著地震蕩起的激流

嗆幾口渾濁的江水

輕松地游到江對岸

你回過頭

望了一眼站在崖上的戰友

戰友們正在向你揮舞著雙手

你說你懂水性

你先來

你用魚兒的動作

從崖邊凌空躍入江中

你身輕如燕

微笑著鉆入水里

勇敢地擊打著每一個浪花

將激流推到身后

將死亡踩在腳下

而你的這一躍

在蒼茫的大地劃出了彩虹

你這一躍

讓江河改向，山川失容

你這一躍

激起了我們滿腔的熱淚

和熱切的期盼

而這就是endprint

你的誓言

去天國救援——致戰士謝樵

你從牛欄江橫渡堰塞湖

眼看就要到達崖邊

就在你回眸一笑的瞬間

山上滾落的巨石

落在你的頭頂

滾滾的激流

卷走了你的身軀

你哪里知道

憤怒的余震

還在持續

死神還在龍頭山咆哮

而你就這樣離我們而去

從堰塞湖的漩渦來到

天國

可天國里只有你一個戰士

救援還要繼續

你要把龍頭山的鄉親

從土里刨出

從廢墟里救走

為他們包扎傷口

你要送他們到天堂的

入口

天國里沒有志愿者

沒有醫生

沒有護士

沒有擔架

沒有幫手

而你穿著迷彩服

戴著五角星

你是人民的子弟兵

你是一名戰士

戰斗還要繼續

你要把鄉親的靈魂

供放在天堂的

香爐前

在天國

你說救援還要繼續

你的戰場

就是災區

你的戰斗

就是救援

人們不能完成的拯救

你要繼續

你要救治地震給人們留下的創傷

你要撫慰人們受傷的

心靈

因為你說

你是一名戰士

你是來救人的

只是戰場發生了轉移

轉到了天國

而在天國

你是鄉親們信賴的戰士

你堅定地說

救援還沒有結束

救援才剛剛開始

你要把鄉親們送到天堂的

招魂臺

把生命舉過頭頂——致田應先

田應先，20歲的生命

你就像一朵正要開放的花兒

可是你還沒來得及開花

展示生命的鮮艷

就離我們而去

留給人們無盡的哀思

如果你晚幾天回家

你就可以像花兒一樣

把生命綻放

可你還是回來了

回來照顧家中的親人

你的心里還想著奶奶和兩個弟弟

惦記著樹上的花椒和核桃

還沒有采摘

地震來臨的一瞬間

你用稚嫩的雙手

把堂弟高高舉起

把生命舉過頭頂

惡魔把你嬌艷的生命摘走

田應先，20歲的小姑娘

還沒開全的花

多么嬌艷的生命

可是你還沒來得及為生命而驕傲

你就離我們而去

把親人的心撕碎

如果你獨自逃離災難

你也可以像花兒一樣

嬌艷欲滴

災難降臨的時候

你心中還想著堂弟

寧愿被柱子砸碎

被磚瓦奪走生命

也要高高舉起貪玩的堂弟

把生命舉過頭頂

即使鄉親們把你從地震的廢墟里刨出來

你還保持著救人的姿勢

這是你20年最美的姿勢

田應先，如今你走了

卻留下3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埋在地震的廢墟上

貼在父親空洞洞的心里

天堂里有沒有大學——致田應先

三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埋在地震的廢墟里

你還沒有選擇學校

因為你不知道

天堂里有沒有大學

你曾和你的閨蜜說

你想考上大學

讀一個不錯的專業

走出山里

讓弟弟爸爸和奶奶

過上好日子

不再那么辛苦

如今你去了天堂

卻把錄取通知書遺落在地上

如果天堂有大學

請你一定要珍惜

好好讀書

天天向上

與同學處好關系

把老師當作親人

天堂就是你的新家

畢業之后再談戀愛

因為你的父親

把你當作最大的驕傲

龍頭山鎮郵政所的電話還在催促

讓你父親去領取另一所大學

郵寄來的錄取通知書

你父親悲痛地說

“我女兒都已經不在了”

郵遞員在電話中說

那我們把錄取通知書退回去

你父親低頭沉默片刻后說

要去拿的，先放著

拿回來作個念想

因為這是龍頭山鎮龍井村耐石山社

第一份大學錄取通知書

它是全村人的驕傲

應該把它貼到龍井村的村口

讓所有進村的人都能看到

讓大家一起驕傲

如果下次還有人打電話來催促

就讓他把電話打到天堂來

天堂里有沒有教室

有沒有舞蹈老師

如果有，你一定要珍惜

大家都知道你喜歡跳舞endprint

還參加學校里的舞蹈比賽

聽說有不少男生追過你

你偶爾還會在上課時

用手機看言情小說

我知道你最喜歡的明星是吳尊

去了天堂，這些都只能想想

千萬不要胡鬧

畢業了，就留在天堂

先下鄉當幾年村官

然后考個天堂的公務員

小組長周順清

8月3日那天

地震的魔爪從魯甸的龍頭山

伸到巧家的包谷垴紅石巖村

冷家坡村民小組長周順清

你在地震來臨的時候

迅速號召村民排查傷亡

把村民轉移到安全地帶

你還讓村里的青壯年

沿山崖那條小道轉運傷員

組織運送救災物資

你和村民一起

從殘垣斷壁中

從死神的手里

刨出2個鄉親

使他們重見天日

村民鄧明秀得以生還

你已經五天五夜沒睡覺了

你的妻子很傷心

她說你患有高血壓

腦部做過手術

她知道你很想休息

可是大難面前你不能休息

你倒下的時候

才44歲

醫生還沒有做完檢查

你就停止了呼吸

我知道地震的魔爪

掀翻了你家的房屋

奪走了你每天服用的降壓藥

在隨后的四五天里

你一直沒有吃藥

你肩扛手抬

運送救災物資給鄉親

你為遇難村民安放靈魂

你給村里人搭的帳篷

才搭了一半還沒搭好

就累倒了

你走的那天

包谷垴紅石巖村

龍頭坪的山頭上

來了500多個鄉親

為你送行

為你流淚

在送行的隊伍中

你看到了嗎

有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

插在山坡上

高高飄揚

鋪一條路，通往災區——致梁龍洲

梁龍洲老大哥

你忘記了你許下的承諾嗎

你的女兒還坐在她的生日蛋糕前

靜靜地等待著你歸來

而你卻不知疲倦地

戰斗在龍頭山的道路上

惡魔和我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它那只沾滿鮮血的魔爪還在揮舞

而你騎在它的背上

用盡柔弱的力量

將它甩下山谷

你還抓著它的尾巴

狠狠地抽打

你原以為這樣

就能讓它乖乖地趴下

好讓救援的隊伍

抵達龍頭的嘴巴

虎口拔牙，救出苦難

你對你的兄弟說

堅持吧、再堅持

如果我們不爆破

道路就無法搶通

救援部隊就無法進去

當死神將你甩下山谷的時候

你終于用生命鋪了一條毛路

讓救援的隊伍能夠進入龍頭山

梁龍洲老大哥

你忘記了你家里的老人了嗎

70多歲的老人不斷地呼喊著你的名字

她用枯瘦的雙手擦拭著眼淚

捶胸頓足地等待著你的歸來

而你在搶修龍頭山的道路上

與死神越戰越勇

你把惡魔掀翻的石頭拉走

把坍塌的路基修復

你對兄弟們說

我們快一秒

就能多救一個人

從8月3日到8月8日

你一直在與死神戰斗

它打滾時身上抖落的石頭

你就用卡車把它運走

它踩塌的山路

你帶著兄弟些把它修好

當它把你踢下山坡

瞬間墜入500米高的深崖

一條毛路終于抵達震中龍頭山

你就是這樣

用生命，鋪就一條堅硬的路

通往災區，而災區的鄉親父老

正是沿著這條路

哭著為你送行

兄弟，你是沒有穿迷彩服的戰士——致志愿者羅發國

兄弟，你在故鄉

龍頭山的廢墟上

當起了志愿者

而不是等待救援

那一刻

你是堅強的

勇敢的

也是自豪的

面對災難

你體現出了果敢

和一個男兒的擔當

你對我說

地震來臨時

老人在地里勞動

幸免于難

唯有侄兒受了輕傷

可家中房屋全部倒塌

來不及悲傷

你就徒步五公里

趕到重災區

和鄉親們一起

搶救生命

兄弟，你每天徒步幾十公里

抬出一百多個死傷的鄉親

你用顫抖，悲痛

絕望，無助的聲音

告訴我

地震帶給你的

除了傷痛

還是傷痛

辛酸、苦辣、真實、幸運

這八個字

飽含著淚水endprint

字字滴血

兄弟，你的身軀

涌動著大愛暖流

你是一個

沒有穿迷彩服的

平凡的戰士

你在為鄉親的生命

而救援

為人間的真情延續

在戰斗

龍頭山，災難中挺起脊梁

2014年8月3日

14時30分

在中國龍的版圖上

在烏蒙山的深處

在牛欄江的北岸

一聲巨響，地裂山崩

昭魯大地，地動山搖

魯甸、巧家、會澤

龍頭山、火德紅、樂紅、李家山

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這些我曾經去過住過

送戲下鄉演出過

采風攝影拍攝過

歷史悠久得讓我引以為榮的地方

被推到了地震斷裂帶的夾縫

卡住了生命的脊梁骨

刺在龍頭山的咽喉上

余震、暴雨、滑坡、滾石

次生災害頻頻發生

通訊中斷

電力中斷

道路坍塌

龍頭山在顫抖

在流淚

在滴血

昭魯大地被硬生生地

撕裂開一條巨大的傷口

房屋倒塌

掩埋了家園

六百多個鮮活的生命

就這樣離我們而去

一百多個父老鄉親

在我們身邊失散

三千多個鄉親的身軀

不同程度地因此而受傷

老人、小孩

父親、母親

剎那間

就這樣消失在房前屋后

掩埋在地震的磚瓦之中

再也聽不見他們的歡聲笑語

再也看不到他們親切的音容笑貌

地震離我們如此之近

天災離我們如此之近

然而災難剝奪了他們的生命

卻阻斷不了人們的親情和思念

就在龍頭山的廢墟下面

依然有一個稚嫩的聲音

發出微弱的呼喊

“先救妹妹”的求救聲

震撼天地，響徹寰宇

為救哥哥

刨土致手指骨折的女孩

和另一位

為父親擦去悲痛淚水的女孩

她們的舉動

深深地感動著國人

在頻繁的余震中

渾水泡面的武警官兵消防戰士

戰天斗地

徒手從廢墟瓦礫里

刨著一個個熟悉的鄉親的生命

用信仰筑起一道道堅固的人梯

打通救援的生命通道

白衣天使妙手回春

與死神抗爭

從閻王殿奪回一個個靈魂

親愛的鄉親可愛的志愿者

從四面八方趕來

伸出雙手

為生者撐起一片藍天

為逝者送行通往天國的道路

魯甸是堅強的

昭通是堅強的

龍頭山挺住

災區的鄉親們一定要挺住

因為，在你們的背后

有一股戰勝災難的巨大的能量

它聚集了13億中國人

熱乎乎的愛心

所迸發出來的

堅韌的力量

有了這股力量

就能戰勝一切

天災，困難

龍頭山

災難中

挺起你的脊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