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頭山，我人生最初的驛站

潘靈

我的故鄉，在巧家縣和魯甸縣交界的牛欄江畔，因為牛欄江的阻隔，近在咫尺的魯甸，在我童年的心目里，依然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作為一個巧家人，魯甸是我的風景。我家門的朝向，對著魯甸樂紅鄉一個叫獅子垴的地方。那是20世紀70年代，有商販挑了壇壇罐罐，橫渡牛欄江到我們村口來叫賣。他們還帶來橡皮筋和吹機，那是我們鄉下孩子最喜歡的東西，橡皮筋可以做成彈弓，可以射鳥，吹機能吹出悅耳動聽的聲音。我兒時的記憶里，魯甸商販的出現，都是節日。那些商販，從魯甸桃園，挑著易碎的壇壇罐罐，經龍頭山，徒步百數里崎嶇的山路來到巧家小河鎮，其中的艱辛和心力，今天我想來，依然視為奇跡。

高中我考上了昭通中學。那時，交通不便，要徒步走到魯甸的龍頭山，在那里住上一夜。在我青春的經歷里，龍頭山是我人生最初的驛站。那個時候，龍頭山鎮上有我兩個熟人，一個是我的遠房表哥楊發友，他是稅務所的干部，另一個是康孃孃，是個小學教師，是我父親在昭師讀書時的同學。我徒步百里一身疲憊到龍頭山鎮后，一般都會住在表哥楊發友的稅務所的單身宿舍里，第二天早上，到街尾的康姨姨家吃一碗面條，然后我這個過客就像風一樣去昭通了。龍頭山像我經歷過的所有村鎮一樣，并沒有給我留下更多特別的印象。唯獨有一次例外，記得上高二那個暑假，我從故鄉歸來，在龍頭山表哥的單身宿舍里發現了一本莫泊桑的《俊友》，那天夜里我忘記了翻山越嶺的疲憊，一口氣讀完了這本小說，直到公雞打鳴我才知道自己一夜未眠。有法國著名作家小說的鎮子，在我心里頓時嫵媚起來。

龍頭山鎮出產優質的蒜苔，甜而脆，還帶點微微的辛辣，用它炒肉美味無比，我的表哥每次都這樣招待我，至今想起來味覺依然奇妙無比。龍頭山像滇東北所有的地方一樣是殘山剩水，幾百年以來它都因為銀、銅礦產被過度開發，人們守著曾經的輝煌過著暗淡而貧窮的日子。在我記憶里，那個小鎮上生活是停滯的，我高中3年6次經過這個地方，除了自然的更替產生的景象不同，幾乎沒有什么變化。直到前兩年因為邊疆文學昊龍文學獎的關系，我去了魯甸，才知道它已經發展成一個漂亮的鎮子。

“8·03”魯甸地震，龍頭山成為震中，一時間它的名字吸引了世人。一個本來藏在深山中默默無聞的小鎮，今天卻因為災難出了名，這是一種復雜的滋味。它現在也因此從我記憶深處跳出來，在記憶里疼痛著我的內心，我不知道年過70的慈祥的康孃孃是否躲過了這次劫難，我只能在心中祈禱她平安，我的那個稅務所的表哥現在在監獄里，犯了罪的他總是抱怨自己人生的不幸，現在不知他作何感想？

人生經過和路過的地方很多，有的記住了，有的忘記了，無論是記住或忘記，經過和路過，都是上天賜予的緣分。今天，我人生最初的驛站龍頭山，正經歷著地震帶給它的不幸和傷痛，我真心地希望它盡快從災難的陰影里走出來，重新成為美麗而寧靜的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