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塞湖，無以言說的痛

夏天敏

站在堰塞湖前，我的心感到無比震顫，巨大的山峰，被大自然的無形之掌，輕輕一削就削去半邊。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奔騰不息的牛欄江被半堵山堵住了，桀驁不馴的江水，以每小時漲水一米的速度，迅速的將江水變為湖泊。湖泊，一個多么美好的詩意的名字，但牛欄江上的堰塞湖，卻是死亡、恐懼、無堅不催，讓生命和建筑瞬間消失的名詞。

從火德紅到這里的路突然中斷，我知道，路的前面已經淹沒到水底。路的前面，江的兩岸邊，曾經有過高大而繁茂的大樹，有過成片成片的青翠的綠竹，有過黑瓦白墻，炊煙裊裊的農舍，有過犬吠雞鳴，娃娃追逐的庭院，那是靜謐祥和的農家生活，也是厭倦了喧囂的都市生活的人的理想追求。

就在這片水域之下，還有一片不太為外界所知，現在正在逐漸地熱起來的溫泉。幾個月前，市作協應火德紅鎮政府邀請，組織了一批作家、作者到火德紅采風。那時，氣候炎熱，江邊河谷地帶更是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車到紅石巖附近，映入眼簾的是巨大而蒼翠的一棵一棵大樹，一片一片竹林，涼意隨著綠色迎面撲來，讓人愜意無比。走下陡陡的石階，就是一個接一個的因形賦勢的溫泉水池，池子不大，可容七、八人共浴，泉水是常流水，含有各種礦物質，尤以牛磺為多，水溫不高，在三十多度，與人體溫度正宜。泡在池子里，上有遮天大樹的濃蔭覆蓋，下有清澈的泉水浸泡，四周皆為自然景色，小鳥在啁啾，蜻蜓在臉旁飛翔，草蟲不時躍入池中，那種天然之趣讓人十分愜意。也就是在這個地方，有分散的人家，有集中的村落，吃晚飯時，我們是在溫泉石階上的一個院壩里吃的。夜色降臨，月明星稀，高大的核桃樹上掛上了一盞瓦數很高的電燈，房屋在側邊，十來張桌子擺在樹下，人影幢幢，笑語聲聲，我十分感慨，覺得就像在一幕話劇里的舞臺上，為此，還寫了一篇散文。

而今，這一切都已葬在水底，成了永遠的記憶，成了一首沒有結尾的詩章，更成為噩夢的延續。樹木可以再生，死者永遠安息，那被埋在房屋里水底下的生命，他們絕望的呼叫，他們扭曲變形的身體，他們的疼痛和絕望，嚙咬著我們的靈魂，撕裂著我們的神經。

站在公路的盡頭，抬眼，看見的是那面裸露的白色的山坡，這面巨大的白色的山坡，在我眼里變成了一個鮮血淋漓痙攣顫抖的傷口，這是山的一半呵，尤如一個人被外力突然撕為兩半，其疼痛可想而知，而它的堆積體造就了一個堰塞湖，但這個湖卻是死亡之湖，它直接威脅到五個村民小組，800余人的生命財產安全，湖的下游還有七座電站，還有不少村莊。它不是漣漪漾漾，水天相映的湖，它是死亡之神的魔咒，為了解除這道魔咒，多少人在風狂雨驟的夜里不顧疲勞的奮戰，一邊是懸崖一邊是陡壁的山間公路上，泥石流、塌方不斷，房屋大的巨石將公路輕輕掐斷，大型機械難以進入，牛欄江水卻在不斷注入，潘多拉的盒子即將打開，死亡之神歡快地舞蹈。然而，解放軍、武警、公安、消防、地方黨政領導和干部群眾不容死神肆虐，他們爭分奪秒、日夜奮戰，終于在8月12日1 5時40分，牛欄江堰塞湖流槽爆破開挖成功，開始泄洪，人們終于扼住了死神的咽喉，消除了嚴重威脅上游、下游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隱患。而成功處置的背后，卻凝結了國家邊防總部、水利部、省政府的眾多心血和努力，他們專門成立了牛欄江堰塞糊排除處置指揮部，并通過專家會診、制定了科學周密的堰塞湖應急處置方案。牛欄江堰塞湖的成功處置，成了中國救援史上繼唐家山堰塞湖成功處置后豎起的又一座里程碑，再次驗證了中國對重大險情的處置能力。

站在堰塞湖邊，文聯的人拿著一本油墨才干的畫冊在觀看，這是一本由火德紅鎮政府出版的昭通作家采風集子，大家觀看著、對比著、指認著。就在我們不遠的湖底，那婆娑的樹林、白墻黛瓦的房屋，珍珠似的溫泉、嬉水的人們，各種美味小吃將成為永遠的記憶，一切美好的事物流逝之后，留給大家的是錐心的疼痛。湖面上，各種浮渣骯臟地占領了水面，水面下，還有我們親人的永不冥目的眼睛，還有他們疼痛絕望的呼叫。大家面色凝重，哀傷不已。就在地震時，還有200多人來這里泡溫泉，地動山搖，倉促逃命，大多數人活了，也還有人被砸死，幾十輛車像甲蟲淹沒在水底……

生命是珍貴的，生命也是脆弱而渺小的?？萍及l展到今天，似乎無所不能，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已經不是神話。然而，大地輕輕一抖，造成的傷亡和災害難以估計。然而，生命的脆弱和渺小，恰好也驗證了生命的強大和高貴。謝樵，一個普通的衛生兵，一個年輕、英俊、陽光、帥氣的小伙子，為了搶救他人，毅然跳入濁浪滔滔的堰塞湖，這一跳，就是壯士出行的悲壯吶喊，就是向死神宣戰的悲壯誓言，他以微弱之軀，譜寫了感天地、泣鬼神的悲壯詩篇。在報道中我知道這是一個勤奮好學，謙虛友善、助人為樂的人，二十四歲的花季年華，青春正在綻放，愛情正在襲來，陽光明媚，前程無限。然而，這么一個讓多少妙齡女郎傾心愛慕的英俊、明媚、開朗、帥氣的小伙子，義無返顧地以珍貴的生命獻身于震區。作為獨生子女的他的父母雙親，該是怎樣的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生命之花雖然凋謝了，然而生命的高貴、高尚卻感動著千千萬萬的人。在龍頭山災區，還有一個美麗、活潑、健康的女大學生。不是，確切地說她是個準女大學生，她已收到了云南師范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這在貧困、偏僻、多災多難的山區，是多么的難得呵。然而，在死神來臨之際，本已逃到生與死交界的門的她，為了另外一個幼小的生命，返身沖回去拖住他，剛到門邊，房屋塌了，她被埋在廢墟里，救援官兵將她刨出時，她還保持著救人的身姿。任何人都會為美麗的生命消失而痛心疾首，而心靈震顫。這么一個尤如蓓蕾初綻的女孩，地震使她失去了生命，而死亡使她無比高貴。

生命是脆弱的，在神秘的大自然面前，人的渺小尤如螻蟻。所以，我們對大自然必須心存敬畏，那種人定勝天、為所欲為的想法和做法，是狂妄而近乎可笑的。但是，生命又是堅強的，在大自然無堅不催的環境下，竟然有兩個“地震寶寶”在醫院里同時出生?？吹剿ㄋ﹤兗t潤的嬌嫩的臉龐，看到他（她）們尚未睜開的眼睛，我不禁淚流滿面，感慨萬千。嬰兒的母親來自于地震中心，房子倒塌了被埋在地下，被搶救后不僅堅強的活著，還順利地產下可愛的地震寶寶。我不知道，堅強的地震寶寶不知道是否已有思維，但他（她）們尚在母腹，就經歷了人的巨大的劫難，如果胎死腹中，在醫學中是很正常的，但這兩個地震寶寶卻堅強地生了下來，活了下來，這是何等的神奇，這是何等的堅強，生命所以能生生不息，人類之所以能綿延不絕，這又說明了生命的頑強，理想信念的不絕。

在堰塞湖的一小塊空地上，我看見了許多許多的蝴蝶，它們旋轉著飛舞著，有的停息下來，一只又一只組成了一個花環。我不知道它們是死亡的精靈還是生命的化身，但我更愿意相信它們是生命的使者。地震使多少人喪失了生命，但生命之花仍然頑強地綻放。

臨走時，我默默地在心里為死者祈禱，祈禱他們在另外一個世界一切都美好。同時，我也為生者祈福，面前的這個堰塞湖，根據各方專家的論證作出決定，將在開挖疏通泄流槽后不再爆破，使它成為永久的湖泊，加固之后可以發電，可以作旅游之地。望著盡管積滿飄浮物的湖水，我心里有了一些欣慰。但湖水下面的房屋和死者的靈魂，卻是我們應該永遠記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