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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語課(紀實文學)

2015-03-10 09:17:52格致
民族文學 2014年12期
關鍵詞:學生

格致(滿族)

被敘述的滿語課

2013年10月24日,我又一次進入烏拉街滿族鎮采訪。我采訪的對象是烏拉街鎮的行政領導,采訪內容是鎮領導對鎮內文物古跡進行保護的所作所為。關于烏拉街小學開設滿語課一事我原是不知道的,它是鎮領導就文物保護的敘述中忽然掉落的一個句子。顯然,鎮領導并未把這一事情作為他們的工作成績作詳盡解說,他似乎是一時說跑了題,然后立即回到了敘述的正軌——烏拉古城復原內城護城河的話題上來。他陷入對護城河、吊橋、箭垛的描述里不能自拔。一座古樸的明朝滿族部落城堡被他用漢語快速建設了起來。但我跟著他的敘述進入滿語課這條岔道后,我沒能跟著他回去。他從滿語課這條雜草叢生的小路折回復建明古城的大道時,我在這里停了下來,有點挪不動步了。滿語如同我一直尋找的一只瀕臨滅絕的珍稀動物,當滿語華麗的斑紋在枝葉間一閃而逝之后,我站在那里已經驚呆了。而鎮領導醉心描述的復原明古城的愿景,已經在我的遠處,成為背景。我的心里,在同一時間,只能容納一件事兒,我一直是顧此失彼的。他接下來的敘述就是離我越來越遠的敘述了。從禮節上我不便打斷他,我站在那條岔道上耐心地等待他說完。

“我想去小學看看。”我在他講完后提出繼續走這條岔道。

“行啊。我給校長打電話。學校離這里很近。”吳書記對我的采訪一直全力支持。

小學校離鎮政府很近,近到只隔一條街道。5分鐘我就到了學校。但鎮領導的電話還是比我走得快,我到校門口的時候,已經有負責特色教育的閆主任在那里等候了。

因為去小學是我的一個臨時行動,離午休不到20分鐘了。

我向閆主任詢問滿語課的事,她說滿語課是2011年開的,但只有一位滿語老師。滿語課不列入各級升學考試內,因此滿語教學是一個特色教育,也處在嘗試階段。而且一個老師不能做到每個班都開課。閆主任說他們學校還編了一套滿族歷史文化教材,當我提出要看一看教材時,卻說現在學校只有一套。我想教材應該學生手里都有,被大量復印的才對。只有一套怎么教呢?閆主任從桌子上拿起一本東北師大出的滿語一年級教材遞給我,說這個你可以拿去。

我如獲至寶。

我問那個滿語老師的名字時,閆主任說出了胡彥春這個很平常的名字。

我沒有提出馬上見胡彥春,這事太突然,我得平靜平靜。這個坡太陡,我得慢慢的才行。我尋找多年的滿語竟然是以這樣令人振奮的姿態出現。她不僅存在,而且在教授。這等于我一直尋找的神獸,不但存在,而且已經被圈養了起來。我向前移動一下腳步就可以看見她的全貌,甚至可以伸手觸摸。這種沖擊帶給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后退,然后再小心翼翼地靠近。

母親在烏拉街學的是日語

從母親的敘述得知,母親少年時期就讀于烏拉街民國小學。此前她在鄉下還讀過私塾。民國小學是新學,已經有了數學課、體育課、美術課等私塾沒有的課程。語文已經是白話文了。但是母親會忽然對我們說一句日語:比如,“深腮偶哈腰狗撒一瑪斯……”母親當成哄我們玩的一種辦法對我們說日語的時候,我正讀小學。我的課程表里只有語文、數學、體育、美術。老師只有兩個人。既教語文又教數學,還教美術。這兩位老師里如果有男老師,那么他就要教體育。我們的課程相當單調。在東北腹地的一所村小里,這樣就是很好的了。但是我的母親她竟然會說外國話,我感到她上學的學校與我的學校很不同。

母親說后來學校里來了日本校長。學生要唱日本國歌。日語也是日本校長上任后開設的。我從烏拉后府后人趙清蘭的回憶錄《憶后府》中得知,這所建在娘娘廟旁的小學,是他的父親趙海珠創建的:“民國初年,父親于舊街娘娘廟旁,開學堂并任校長。”(《憶后府》)看來母親就讀在這所學校的時候,趙清蘭的父親已經卸任。母親遇上了日本人掌握烏拉街行政權力的時候。

母親沒有說過滿語。在烏拉街這座滿族古城里讀書的母親,課程表里沒有滿語。她成年后,想逗她的孩子玩時,說的是日語。如果她說滿語,我們一樣會睜大驚奇的眼睛——滿語對于我們也是“外語”。而作為一個滿族人,對于滿語這種“外語”,我是不知道她的存在的。在我們的生活環境、社會環境里,幾乎沒有滿語的一絲痕跡。她被迅速掃除,干干凈凈完全徹底。我成年后,有了一點民族意識,我想看一看滿文的樣子。當我產生這個念頭時,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九十年代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研究導彈的不如賣茶蛋的”,就是那個年代的民間總結。文化是被全民忽視的,尤其像滿語這種邊緣文化,就更是邊緣的邊緣,甚至蹤跡皆無。我寫過一篇文章《尋找滿文》,我為尋找滿文做了一些努力,但是我沒有找到。后來有一天的午夜,我失眠看央視,正碰到播故宮的一個紀錄片。在屏幕上,我突然看見了滿文。我竟然是那么激動。我迅速記錄下紀錄片中一位懂滿語的專家的名字,我想日后有機會去見他。通過這個紀錄片,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滿語還存在著。在新疆伊犁,錫伯族人還在使用滿語。這讓我很安慰。我記下伊犁這個名字,并籌劃去伊犁親耳傾聽滿語作為日常用語,像清風和空氣一樣在我的身邊流動。我當時的感覺就像尋找失散多年的親人,終于有了消息,雖然不能馬上相見,但得知親人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存在著、活著。

“那只是對外宣傳”

三天后,我又一次進入烏拉街鎮采訪,這次我沒有和鎮領導打招呼。人家都很忙,再說我只是要拍一些照片,重點是明古城墻遺跡。中午的時候,被烏拉街本地的一位朋友撞上,我們就到滿族火鍋店吃飯。朋友又找了好幾位朋友陪我。我一邊吃火鍋一邊打聽我想知道的事情。其中就有:“小學的滿語課還在開嗎?”我這么問是因為我感到這件事難度太大了,我有點懷疑這個行政級別為鄉鎮的單位無力做這件搶救古文字的大事。這些朋友中有一位在教育界,他說,沒有。那只是對外宣傳。我立刻相信了這位朋友的話,加上那天去小學疑點很多,而且我也沒有見到胡彥春這個人。而閆主任從始至終對我說話非常謹慎似有防范。感覺她說的滿語課和滿族游戲珍珠球進入體育課都是他們課程表上的一個名詞而已。我甚至不好說出要見胡彥春。我擔心滿語課和胡彥春都來自敘述。

滿語幾乎是已經消亡了的語言。已經沒有任何的語言環境。懂滿語的老人已經基本沒有了。剩下一兩個專家是從字典硬學來的。這就是滿語的現實。開滿語課談何容易。滿語課僅僅是課程表上的一個名詞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我悲觀了起來。

我的滿語課筆記

我應該把滿語課忘掉。但回家好幾天了,我還在想這件事情。我想擺脫這種焦慮,于是給閆主任打電話,我想證實他們學校的滿語課是假的,如朋友說的是對外宣傳。我這么做恰恰證明我是懷著一絲希望的。我和閆主任提出采訪胡彥春。我想如果他們沒有胡彥春,那么一切不言自明。最關鍵的是這位滿語教師存在不存在。滿語教師存在,滿語課就會存在。

誰知閆主任說那你給他打電話吧。于是我拿到了胡彥春的電話號碼。我竟然那么快就拿到了胡彥春的電話號碼!那么這個人是存在的了?那么神秘的滿語課也應該是存在的了!

這一切已經接近真實的了。

胡彥春是位男老師,說話的背景很嘈雜,應該恰處在下課那十分鐘。我說:“胡老師,現在說話方便嗎?”

他說:“那你得快說,我一會兒有課。”他對于我這種突然的電話,耐心很少,但禮貌還是夠的。

我立刻問:“滿語課嗎?”。

他說:“是啊。”

我說:“您下午還有滿語課嗎?”

他說有兩節。我問了時間,我可以趕上他下午的第二節課。

“我聽一節滿語課行嗎?”

“行啊。”

“我現在從吉林出發,能趕上您第二節課。”

聽課的事就這么說定了。放下電話我還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么多年困難重重的一件事,就這么到了眼前了嗎?這一切都太突然了,讓我回不過神來。雖然我已經平靜了好幾天,現在面對我還是感到內心沒能平靜下來。我的心一遇到滿語,就特別不容易平靜下來。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我想,等我進了課堂,一切都真相大白。我是教師出身,虛假的課,臨時準備的課,我是能聽出來的。

我匆忙去單位食堂吃午飯,然后趕到客運站,順利坐上還有1分鐘就要啟動的開往烏拉街鎮的中巴車。我看了一下手表,12點20分。胡彥春的滿語課第一節是12點45分上,到1點20分下課,第二節是1點半上課。這個車要運行1小時。我1點20分能到鎮里,走5分鐘到學校,課前還有5分鐘時間。車順利地在規定時間到了目的地,我在還有5分鐘上課的時候趕到學校,在閆主任的介紹下,見到胡彥春老師。

下面是我對胡老師滿語課的筆記:

時間:2013年11月4日下午1點30分

地點:烏拉街鎮中心小學(母親就讀的烏拉國民小學已經遷到了這里)

課程:滿語語文

教師:胡彥春

班級:6年1班

胡彥春老師一看就是滿族人。也許很難說出滿族人在容貌上的特征,但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我能從其他滿族人身上找到與我的父親兄弟一樣的痕跡。多年前我第一次見到《民族文學》副主編李霄明時,感到他既像我弟弟又像我堂哥。眼前的胡老師又是既像我弟弟又像我堂哥。

在閆主任辦公室,她很憂慮地說,明年胡老師就退休了,滿語課沒人能教了。那么胡老師應該是個慈祥的老頭了。但眼前的胡老師完全是一個中年人的狀態。想想我身邊的滿族人和家人族人,都是很抗老的。我哥哥50歲的時候,狀態還像小伙子。我媽說,你爸死時一根白發都沒有,牙齒是雪白的。那年我爸已經51周歲。

這節課胡老師講第一字頭bi(這是拉丁語。第一字頭的滿文我在這里寫不上來。它的形狀接近于上面一個圓圈,里面一豎,下面是漢語的萬字去掉上面那橫)。第一字頭上節課已經學過了,這節課是講第一字頭處在字中、字尾、字頭時的變體。

第一字頭變體中的下面一撇是往左拐的。胡老師說,以前我們學的字都向右拐,今天向左拐,這是為什么呢?他把筆停在那里,看學生說不上來,就自問自答地說,因為今天有人來聽課啊。就有一些小臉扭過來看我——這個竟然能使下邊那一撇向左拐的人。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我發覺胡老師很幽默。我想那節課學生差不多都能記住那個字的下面一筆是向左拐的。如果有記不準的會在眼前浮現我坐在那里的樣子。而我與滿語的第一字頭下面一筆向左拐已經被胡老師連接上了。我已經成了胡老師手里的教具。沒想到我坐在那里對于幫助40多個孩子記住滿語的第一字頭起到了重要作用。

而第一字頭處在字中時,圓圈里的那一豎上面是出頭的。在幫助學生記住這一點時,胡老師發現我已經沒有什么利用價值,就說“加天線”。

當所有的變體教完,胡老師就要求學生寫出句子。到這里我才明白。滿語的一個字那么長,其實那不是一個字,而是一個詞語甚至是一個句子。有個學生在黑板上寫“尋求”這個詞時,上中下的結構不是很勻稱。胡老師說,寫對了,但上身長下身短,這人不是饞就是懶。

這種上身長下身短的樣子也不是所有學生都能寫出來的,胡老師說:“把你那神奇的小本子打開。”胡老師把學生上滿語課的筆記本叫做“神奇的小本子”。我發現學生沒有教科書,一切都靠上課記筆記。

到這,我知道胡老師的課真的已經上了好久了。學生都翻開了筆記本。接下來胡老師又讓學生寫出“沒有效果”這句話。這句話也是由字頭字中字尾豎著疊成一個字的樣子。這是和漢語完全不同的語言。漢語是一個字一個字橫著組合成一句話,而滿語是把一句話像掛東西一樣掛在一根木棍上。

胡老師說:“中間一根棍,兩邊都是刺。加上圈和點,就是滿族字。”胡老師下來看了看學生寫的句子,說:“有的同學寫的那個棍太彎曲了,這就不對了。我們滿族人都是抬頭挺胸的,滿族人的民族精神就像滿族字一樣,中間有一根筆直的精神。”

最后他教大家寫:“我是烏拉街鎮這個地方的人。”

臨下課的時候,胡老師拿出手機也許是其他錄音設備,他給學生播放一支滿語歌曲。

歌曲是宋熙東老師唱的,像蒙古族歌曲。我聽著很感動。歌曲是悠揚的、緩慢的、舒展的。

這時走廊里有先下課的學生,嘈雜從半開的門涌進來。胡老師快速把門關上,神秘地說:“咱不讓別人聽。”他抓住一切情節來讓滿語課生動有趣,一副認真哄小孩的樣子。加上他的語氣和神態,這節課我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從開始上課一直到臨近下課,胡老師總是興致勃勃的。他使一門考大學不考、考中學也不考的課程贏得了學生的喜愛。可是,也許距離下課就剩一分鐘了,胡老師突然生氣了。

在聽那支胡老師不知從哪里錄到的滿語歌曲時,一個小男孩一直在笑。我坐在后面,我看到的是學生的后背和后腦勺,那是什么樣的笑我看不到。但一直風度翩翩、幽默有趣的胡老師忽然就被那小孩的笑惹急眼了。

“你笑什么?滿族歌曲很可笑嗎?”

這是整個一節課,胡老師唯一臉上沒有笑容說出的一句話。

我想胡老師是太過敏感了。一涉及到民族語言,他就過敏了。而這過敏反應一定是有因由的。

新的疑問又出現了

下課了,我走到胡老師跟前,悄悄說:“我也學會了。”

下午第二節課上完,胡老師今天的課就都上完了。他每周18節課。

滿語課的疑問沒有了,但新的疑問又出現了:胡彥春50多歲,他的生活環境應該和我差不多,是沒有滿語環境的。他怎么會滿語?而且能達到教學的程度?

在離下班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里,我一定能給我的新問題找到答案。

胡老師帶我來到他的教研室。這個教研室是多人共用的。幾張桌子拼在一起,成為一張長桌子。至少有六位老師圍著這個桌子備課。我和胡老師進來的時候,屋子里已有兩位老師。

胡老師坐在坐北朝南的一張椅子上,我就坐在了他左側頂頭的位置。也就是打橫的位置,這樣方便說話。

兩點多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這個房間是正房,也就是坐北朝南。只有南面有窗子。從南窗已經沒有那種上午的強烈的陽光照進來,但是,這里的窗子很高很大,屋子里的光線非常好,胡老師坐在他的椅子上,很充分地使用了那把椅子的靠背。他一周18節課,那么每天應該有接近4節課。應該很累了。他們中午12點45就上課了,午休就一小時,去掉吃飯,是沒有午睡時間的,而且教研室沒有床,想躺一下都沒地方。回家則時間不夠。所以我看見胡老師那么大面積地與他的椅子背親近,就明白了他的累。我應該比他小很多,我已經需要午睡了。

但我們將要進行的談話很讓他興奮,雖然他的身體累了,全面地把肉體交給了那把椅子,但他的精神很好,目光閃亮,興致勃勃。

在這個擁有幾千學生的大學校,光老師就有三百多人,教滿語的只有他一人。他平時和誰交流呢?應該是沒有人,因此他是有些孤獨的。一年中他能碰到幾個人和他談滿語呢?

胡老師穿一件黑色夾克,拉鎖拉到三分之二,因此我看到了他的淺色棉布格子襯衣。我很喜歡愛穿淺色純棉格子襯衣的男人。我兒子長大后,我多次給他買這樣的襯衣,可是他卻不愛穿。我發怒說,你不穿,我就不喜歡你。我兒子憤怒地說,那是老頭穿的。我總是認為,愛穿棉布格子襯衣的人很文明,很有學問。給人感覺干凈清爽。可能我兒子說得對,格子襯衣是中年人愛穿的,也是老頭愛穿的。胡老師從年齡來說,也差不多是老頭了,閆主任說他明年退休。退休一般是60歲。可眼前的胡彥春從身材、臉、頭發到精神,這些細節,怎么也和60建立不起等號關系。他竟然那么年輕,五官還長得好,簡直是個老帥哥,穿衣服又很講究。閆主任在衣著上也一絲不茍的。這里畢竟是全國歷史文化名鎮啊,這里的人自然與別處不同。文化已經在每個人的基因里了。從一條圍巾、一件棉布格子襯衣,我都感受到了這里的文化和歷史。

胡彥春老師迎著南窗的光源,他的臉那么充分地展現在離我不到兩米的地方。他的膚色略深,甚至是有些黑。而我的父親、哥哥、弟弟,都是這樣的膚色。臉很瘦,棱角分明。

我是以一個最傻的問題開始我們長達兩個小時的談話的:“佛滿洲是什么意思?佛和滿洲有關系嗎?佛就是佛祖的意思嗎?”當胡老師告訴我答案(佛滿洲是老滿洲的意思。佛是滿語音譯,老的,舊的。)的時候,我感到非常害羞。這是個太簡單的問題。胡老師因為這個問題就會知道,我不是一個很好的談話對象。在滿語言上,我不具備和胡老師對話的能力。作為一個滿族人,我克服掉羞慚的情緒,把采訪的主題說了出來:您是怎么學會滿語的?為什么要學這種幾乎已沒有使用價值的語言?

我的問話敲開了他的思緒,也許是許久沒跟人講述過了,他給學生上課時那種飛揚的神采再次漫過他的眼神,開始了他的講述。

我的第一位滿語老師

我的第一位滿語老師是關龍一先生。他老人家在吉林市滿族聯誼會工作。作為烏拉街鎮這個全國歷史文化名鎮的學校,開設與滿族文化相關的課程是很必要的。這是我們學校領導的認識。2010年,學校決定開設滿語課。但學校沒有一個人會滿語。在烏拉街這個滿族發祥地,已經找不到一個會說滿語的人了。滿語在這里和在其他地方一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校領導多方打聽,終于得知,吉林市滿族聯誼會的關龍一老師會滿語,不但會說,而且會寫。學校與滿聯協商好后,派我和另外兩位老師去吉林學習。

我們學習是利用周六周日,平時還得在學校上課。

我學滿語是和2010年的第一場雪一起開始的。東北的冬天很冷,平常都零下20多度。從烏拉街坐早班汽車,下車再坐公交車,趕到關老師的辦公室都快十點了。我的頭發、眉毛、胡子上都是白霜,有時連臉上汗毛上都掛滿了白霜。這地方的空氣中水分真多,我這樣一直走動都要掛上樹掛,那些樹一直站那不動,能不掛上樹掛嗎?

關老師七十多歲了,有人愿意學滿語,關老師作為滿族人非常高興,也愿意教。他從滿語字頭教起,一筆一筆地教我們寫。那些個滿語字頭啊,冷眼一看,長得都很像雙胞胎呀。只有細看,掌握了基本規律后,才能看出細微差別。寫起來就更難了。多年的書寫漢語習慣,剛一寫滿語手不會使那股勁。滿語和漢語是區別太大的兩種語言。

這樣的學習持續了大概兩個月,我有點入門了。關老師已經教會了我們5個字頭。正在我對學會滿語信心大增的時候,關老師的九十高齡的老母親住院了。七十三歲的關老師只好請假到醫院照顧母親。我們的滿語課在這種情況下仍然堅持著。關老師一邊照顧母親一邊堅持給我們上課,我們的教室一度搬到了醫院。我們沒有桌椅,就把書本攤在膝上。這樣我們又堅持了三周,后來關老師的母親病情不見好轉,關老師又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如此大的工作量怕他老人家吃不消。我們不忍心讓他太勞累,那也是很危險的。我們商量后,決定暫時休學,等關老師這邊有所好轉再來。

我們就這樣“輟學”了。只學了五個字頭。而滿語一共有12個字頭。這僅僅是入門,還什么都談不上。而經過這幾個月的學習,我已經迷上了這種我祖先的語言。我仿佛已經走上了一條從未走過的道路,而道路的遠方我已經能看到了。現在讓我止步已經不可能了。沒有老師,我就把學過的那些拿出來復習。我跟著關老師學習的時候,有個筆記本,現在我只有這個筆記本了。教材是沒有的,哪也沒有。音像材料更是沒有。我反復看我記的那些字頭和字頭的變體。反復地寫。回想關老師的發音。一個滿語顫音,我練了近一個月。每天晚上睡覺前都在練。

我老婆一直對我好,她看著我這樣心里著急又幫不上忙,就想辦法給我做好吃的。一天她問我吃啥能記性好?我隨口說核桃。我說完核桃就上班去了。那天下班回家,見茶幾上擺著一盤核桃。看見核桃我就想起了早上說的話。現在我就把核桃和我練滿語聯系在了一起。我曾和她抱怨太老了,記性不好了,這么久都記不住。我看見核桃心里挺感動,可我忽然笑了。我們家只有我一個人上班,老婆是農民。家里經濟很不好。核桃這東西很貴,平時老婆舍不得買,只有過年過節才買些待客的。老婆心急幫不上我,就想用這些核桃來幫我。我趕緊吃,然后對老婆說很有效,靈驗得很。忽然我又怕老婆總買核桃,就說,但也不能多吃,吃多了血脂會高,天天迷糊就更啥也記不住了。這些足夠了。其實核桃也幫不上我啥忙,我還得死記硬背。晚上我怕影響老婆睡覺,就抱個枕頭到客廳沙發上去,每天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我都不知道。

我在家這么折騰,在學校也這樣,課間、午休,所有的休息時間我都在練滿語,我在別人眼里都有點精神病了。有的老師同事就勸我:“老胡啊,你說你中高也進了,還奔啥呀?消停把你的歷史課上好,那滿語課又不多給你一分錢,圖個啥呀?”我也不知道圖啥。我不圖啥。我干到一半的事情讓我停下來我停不住。我像站在滿語的斜坡上,不顧一切,甚至身不由己地沿著滿語言的深淵翻滾下去了。

這期間,學校領導多次催我開設滿語課。我說不行。我現在的程度根本開不了課。12個字頭都沒學完,怎么能開課呢?雖然滿語課沒有人聽得懂,也沒有任何衡量的尺度,我教成什么樣也沒人明白。但我的心里是有尺度的。我作為一個老教師,自己還一知半解的時候,是完不成教授學生的任務的。干就要干得差不多。現在我差很多。別人不知道,我自己還不知道嗎?我不能糊弄人,哪能糊弄那些滿族孩子呢?那不是天大的罪孽嗎?

我知道我急需再學習再進修。半年后,這樣的機會來了。我有了第二位滿語老師。

我的第二位滿語老師

一、一赴白山

2011年12月,又是滴水成冰的冬天,但我的好運總是發生在冬天。在這個冬天,我們學校發生了一件大事:東北師大來我校為我們送來了由東北師大研究編寫的滿語小學教材。而一同來送教材的是金標老師和金忠偉老師。在與老師的交談中,我意外獲知金標老師在白山市江源區滿語學堂任教。

校領導會不會和金標老師談培訓的事?學校還肯不肯繼續在滿語教學上投入人力和財力?這些我都不知道,但不管學校怎樣做,我都要拜金標老師為師,上天讓我認識他不是沒有目的的。我想就算自費我也要繼續學習滿語。以前我苦于找不到老師,現在,老師出現了,而且是滿語專家,我哪能無動于衷?滿語我算學到一半(遠遠沒有一半,算知道一點皮毛),上不去下不來,我正處在難受的階段。

那天我回家后睡不著覺,我意識到我的第二任滿語老師已經出現了,他是在我、在我們學校最需要他的時候突然從天而降的。我感到學校領導也不會放棄這個機會。領導多次催我開滿語課,領導比我還著急。

很快,2012年正月初三,接到劉校長的新年祝福的同時,也接到了一個令我振奮的消息——初五,白山滿語學堂開課。學校派我去白山學習。我隱約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但我沒想到會這樣快。我的預感很準,我長出一口氣。

白山市就是原來的渾江市,而渾江就是歷史上的佟佳江,也就是明朝女真海西四部揮發部所在地。我們的學校就在佟佳江的源頭——白山市江源區白山三中。

到了白山這座山城,我的心忽然安穩了,再也不焦慮了。我感到我找到了歸宿,找到了方向。這里的一切我都感到親切,看什么都順眼。這里的空氣充滿了我的祖先呼吸的氣味,這里的泥土也和烏拉的泥土一樣,我的祖輩同胞在這里留下了腳印,這里處處都有滿族先民的影子,在街上碰上行人,我覺得和烏拉街的人怎么那么相像!而這一切信息都是沉睡著的,因為金標老師在這里教學將這里沉睡的一切喚醒了。我們學滿語,大聲地朗讀,我們學會再去教孩子,都是要把一個隱身的民族從眾人里辨認出來。我們是面目不清的,我們是找不到自己的,金標老師的所作所為,具有多么大的意義啊!我感到精力充沛,仿佛這里空氣的含氧量要高。因為空氣中充滿了先民的信息,我忽然獲得了雙倍的能量。

我們被稱為“江源一期”。白山三中于2009年9月被東北師大滿語文研究中心確立為滿語文研究教學基地。并在此建立了在全國為數不多的正規的滿語學堂。我們是這個學堂的第一批學員。

江源一期的學生來自五湖四海:徐冬戟,來自美國的丹佛大學;來力江,來自呼和浩特;青格爾津,來自遼寧;顧永正,來自長春,他是國家級籃球運動員兼裁判;趙毓豪和趙毓則,是一對雙胞胎,是小學生。他們說話尾音很重,我總是聽到他們說老史(老師)、老史……還有一對雙胞胎姐弟,也是小學生,他們是愛新覺羅氏后裔;在江源一期,年齡最大的就是我了。我的記憶力應該是最不好的。但我有幸和金標老師住一個寢室,我得天獨厚,晝夜身邊都有老師啊!

我們的困難是很多的,雖然能學到滿語就是最幸福的事,但我還是想說一說我們的困難。因為這些困難不是我一個人的,是大家都要面對的,尤其是金標老師也要面對。首先,我們沒地方吃飯。江源一期是趁三中放假才租用人家的教室開課。學生放假、教師放假、食堂也放假了。又是大過年的,偌大學校就我們這些人,這些對滿語癡迷熱愛甚至有點狂熱的人。我們沒有飯吃,怎么學呢?當天晚上,我們就面臨吃飯問題。江源一期里有四個小學生,他們七八歲,不超過十歲,他們早早就餓了。趙毓豪喊:“金老史啊,什么時候吃飯哪?”金標老師深藏不露地說:“急什么?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其實金標老師正不知怎么辦,原來聯系好的學校食堂,忽然因故不能提供飲食了。金標老師得另想辦法。這里人生地不熟,又過年,很多飯店都不營業。白山市是個小地方,過年街上人都少,飯店不營業。后來金老師和我商量,我說,上街找去,不會一家都不開業。我媽說,老天餓不死瞎家雀兒。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就上街了,終于找到一家小飯店。老板還是滿族人,很豪氣地答應這些天專為我們開門營業。

我們吃飽了,就要上課了。時間是很少的,只有十幾天。我們的課程是這樣安排的:早八點上課,十一點半午休。下午一點到五點。金老師用學校的有線廣播為我們播放“滿語第一字頭歌”。這個第一字頭歌就成了我們上課下課的鈴聲。整個學校的走廊里都回蕩著:ae i o u v na ne nino……那讓人迷醉的歌聲。

我們上課唱,下課唱,吃飯等菜時也唱。老板感動地說,你們好好學吧,我每天都贈送你們一道菜。我作為一個滿族人,不會說自己的語言,也沒時間學了。你們吃了我的菜,就算我也學了。

我們的學習速度很快,幾天后就開始學滿語字頭的拉丁轉寫。原來滿語是沒有拉丁轉寫的,是清朝末年德國一位叫穆林多夫的學者,為了學滿語,研究出了這套拉丁轉寫,為后學者提供了讀和寫的便利。拉丁轉寫很有意思,也很方便,我們都被這種讀寫方法迷住了。這個德國人可真有兩下子啊。我們不管干什么,在什么地方,只要看見拉丁字母就要轉寫成滿文。因為都是初學,大家程度也參差不齊,經常發生爭執。一伙人旁若無人地在街上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引得路人紛紛側目,有的干脆停下來想看個究竟,有的還擔心我們會打起來……有一次,我們還真差點打起來了。

一次晚飯后,金標老師說:“大家這些天都很辛苦,學得很好,老師很高興。所以今天晚自習不上了,大家上街洗個澡吧。我們都多少天沒洗澡了?我舍不得時間讓大家洗澡,可我感到總不洗澡大家的記憶力在下降啊。”

在這,洗澡可不是進衛生間,扭開水龍頭。洗澡得上街里。學校離街里還有幾里地,我們得打車。一時打不到車,我們就決定走。當走到松花石展覽館時,突然看見了一塊滿文牌匾。我們呼啦一下圍住了那匾,有的在讀,有的轉寫。因為我們一直在課本上看見滿語,這是第一次在外面,在教室外,在書本外,我們一下子很興奮。加上金標老師教得好教得快,我們認識牌匾上的字,能讀出來。這就好像我們的學習有了用武之地,我們能不高興嗎?高興的結果是,我和遼寧的同學在一個詞上發生分歧。我說寫錯了,他說沒錯。我們這些人立刻分成兩派,支持我的有5個人,支持他的有6個人。我們勢均力敵,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后,我們決定不去洗澡了,往回走,請金標老師裁決。金標老師跟著我們返回牌匾那里,原來,是寫牌匾的人的一點疏忽,確實錯了那么一點。

從白山回來后,我的信心倍增。我的血管里流動著滿語字頭和它們的發音。我感到我可以嘗試教課了。校領導很高興,他們早就催我上課,現在看我終于可以授課,學校的特色教育可以落實,領導也和我一樣興奮。劉校長說:“看來白山十五天去得值啊!原來動員你上課都不上,現在主動要上,看來是取來真經了。”

我基本是按照金標老師的教學方法,先教滿語字頭,然后教拉丁轉寫。遺憾的是沒有教材,學生上課全靠看我的板書,靠記憶力。再就是依靠他們手里的課堂筆記。學生剛接觸這種陌生的語言,書寫很不規范。而他們想復習的時候,卻沒有規范的書依憑。這對學生的學習十分不利。一個月后,我感到這樣不行,有點事倍功半。可是滿語一直是沒有教材的。滿語剛剛開始小規模培訓。在滿族鄉鎮開滿語課也是這一兩年的事。

我找到了金標老師。在白山的時候,我對他了解很多。這個人為了滿語的搶救和普及幾乎可以不顧一切。他是最令我敬佩的。而且,在他身上有一種看不見的能量,你不知道他能做出多大的事業來。沒有他于不成的事情。金標老師一口答應我的要求。可我知道他手里也沒有教材。但我知道只要他答應,就一定能做到。不久,金標老師從東北師大滿語文研究中心找到100本滿語文教材,然后又在滿族文化網站發帖子,爭取社會力量贊助。關心滿語教學的人士也很多,不到兩個月,就完成了《滿文字帖》的撰寫和印刷。我們學校分到了一千本滿文字帖。有了教材和字帖,學生更愛學習了。我的滿語課也從嘗試教學步入正規教學的軌道。

隨著教學的深入,學生滿語能力的增加,我遇到了困難。我像一頭狂奔的狼,而身后是一群追趕我的獵人。那些追趕我的人就是我的學生。有個女生整天纏著我問:“老師老師,俺姑姑讓問您‘粘火燒滿語咋寫?椴樹葉餑餑咋說啊?”有的學生忽然就和我說出一句日常用語,問我滿語應該怎么說。有位老師拿著《西江月·烏拉古渡》讓我譯成滿文。這些對于我來說就是難題。我在別人眼里得什么都會才對。我也感到自己學識太淺,不能滿足學生的需要。我還需要進一步學習。

為了提升自己的教學能力,能熟練地書寫和流暢地閱讀,我先后轉寫了滿族《尸語二十一故事》和《弟子規》兩本書。把拉丁文本轉寫成了滿文。可滿語的語法、語調,就不是自學和用功就行的。尤其語音語調,最好能親耳聽到滿語對話。最好是那種自然的、民間的滿語對話。身臨其境感受滿語的語音語調,尤其是通古斯語系那些粘著語的變音。我找遍烏拉街,也沒找到一個人會說滿語。一百年前還在使用的語言,怎么消失得這么快?無影無蹤的?我特別震驚。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得知黑龍江三家子有個何奶奶會說滿語。回到家我迅速找到了何奶奶的視頻。由于視頻效果不好,大部分變音聽不清楚。那是非常細微和飄忽的,經過了機器就聽不出來了。雖然這樣我還是感到非常親切。雖然從歷史中知道滿語是存在的,但在滿族聚居地,尋不到滿語的一個音符,不由得產生懷疑,如果親眼見到,親耳聽到,感覺是不一樣的。像何奶奶這樣的人,就是滿語的活化石。是國寶。如果我能見到何奶奶,用自己笨拙的滿語和她老人家說幾句話,那該多好啊!我渴望這樣的對話,一因為那是把我和真正活著的滿語接通了。我感到我的滿語是死的。只要我和何奶奶說話,活著的滿語的血液就會通過滿語的音節流過來,我的滿語才會活。我感到從書本上學的滿語是標本滿語,感覺是死的。我像一個急需輸血的人,等待與何奶奶這樣的人見面。

二、二赴白山

2013年暑假,金標老師來電話說,白山滿語學堂從黑龍江請到了會說滿語的土著,到學堂幫助教學。讓學員切身感受滿語口語的特殊魅力。如果我愿意參加,他在這一期給我一個學習名額。我聽了十分興奮。昨天還是我的一個設想和奢望,今天就已經是現實了。這個現實被擺放在白山,我只要走過去。

那就麻溜去唄,去白山的路我已經走過了兩遍。老師是熟悉的,學堂是熟悉的,白山是熟悉的。可是,我知道,這次學校是不會資助我了。我已經能教學,學校也很滿意。校領導也不希望我太累。剛剛放暑假,勸我好好歇歇。這還好辦,我可以不歇著。想到白山那邊的滿語學堂我在這邊就坐不住板凳。最大的困難是我家。我雖是教師,但工資很低,老婆還是農民,家里有地需侍弄。7月我家那半坰玉米地需要追肥,追肥得花錢啊。現在的情況是,我和我們家那玉米地同時需要錢。哪個都不是小數目。而且,追肥這活得我干。平時我上班地里的活都是老婆一個人干,也50多歲的人了,不干活還哪都疼呢。放假了,我不能還讓老婆干活。除了玉米地要錢,我出去學習要錢,7月結婚的還多,升學的多,一下子得隨出好幾份禮。這些用錢的事情中,哪項都是不能省的,只有我的這一份,是不合理要求。老婆天天看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天早上,終于扔給我一千五百元錢,說了句:“把肥追上,要去就去吧。”老婆的臉上沒有笑容只有愁容。她不明白,為了學習滿語,怎么得她掏錢呢?我學了滿語也不回來教她,我了解我老婆,她是一萬個不樂意。她平時過日子賊細,從來不敢多花錢。過年買件新衣裳,花一百多塊錢都心疼。但給我買衣裳她就舍得。說我在外面,又教書,得穿得像樣,自己在家,怎么都對付了。她給我錢讓我去學習,她并沒想通,只是怕我急出病來。我那樣子也真嚇人,要是去不成,似乎就要瘋了。

我迅速買好化肥,又迅速給那些玉米追上了肥。我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我知道白山那邊已經開學了。那些迷人的滿語從幾位老人唇舌中發出,縈繞在白山三中的教室中、走廊里、操場上。我一邊給玉米追肥一邊走神,不時抬頭看一眼那邊的天空。那些聲音在召喚我。一時間我都有點出現幻聽了。

我埋頭干了兩天,就把所有的玉米追完了肥。當我換好干凈衣服準備上路的時候,由于今年化肥漲價,我的手里只剩四百元了。而去白山往返路費就得二百多。到那邊還得吃飯等等,這些錢我極有可能是去得成,但回不來了,也就是沒有回來的路費了。我沒猶豫,先走再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我是那天早上的車,就在我坐上去吉林的大巴,車還沒開的時候,我的老父親來了,他都86歲了。他說啥也要塞給我五百塊錢。我哪能花老父親的錢呢?那錢是咋攢的,我太清楚了。老爺子說:“學習是正事。你搞啥我不懂,可我相信我兒子干的是正事。窮家富路。花不了再給我拿回來。”

眼看我的眼淚就被我父親說出來了,我趕緊收下錢,讓女兒陪她爺爺快回家。那么大歲數,這街上車多灰塵也多,灰塵里都是病菌,老人的抵抗能力弱了。老父親的背影還沒有轉過彎,車就開了。我忽然心里很難受,感到心里酸。心里那些酸的東西在汽車開出去不到一百米的時候,就淹沒了心臟,又漫過了我的頭,有一部分就從眼睛里流出來了。我趕緊扭頭裝著看風景,我身邊還坐著一個姑娘呢。

當我趕到白山的時候,已經開課三天了。金標老師見到我說:

“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床位一直給你留著呢。”

我說:“快讓我見見那三位老師吧。”

季福慶,67歲。黑龍江五大家子人。黑龍江滿語言非物質文化傳承人。

陶春民,季福慶的表弟。剛剛退休。很有些干部的樣子。人家原來也是干部。

吳振群,63歲。是三位中年齡最小的。是紅星農場的退休老師。擅繪畫,歌也唱得好。很有才氣,滿身的藝術細胞。另外,他就是那個被廣泛傳頌的會純粹滿語的何奶奶的侄子。

這三位老人都是會說不會寫,更不認識字。金標老師就為他們三位單獨開了一個班。由內蒙古大學的學生劉澤忠任教。劉澤忠是江源三期的學員,這次是來幫忙的。這次來幫助金標老師助陣的還有烏力吉門德、齊膺軍、劉云等。他們幫著金標老師做助教和管理班務。跑腿打雜,為新學員服務。

我這次來白山主要是要學習滿語的口語發音等。我除了上課,一到自習時間就跑到那三位老師的教室,和他們閑聊,請教在家積攢下的那些問題,尤其是一些日常用語的發音。這三位老人性格豪放、豁達,沒有想不開的事j.還特愿意喝一口。每天晚自習后我們都要侃一會兒。一次我記不住,他們就再說一次。耐心無窮。后來季福慶大哥提醒我,可以用手機錄下來。這可真是個好主意啊!我已經興奮得蒙了,這么簡單的事都需要提醒。我的手機、相機都錄得滿滿的。我回來的時候,感到行李都變重了。

當我們說到高興時,陶春民大哥就會提議:“arki omimbi(滿語,喝酒)。”我每天晚上出去遛彎時,都要買點下酒菜回來,每天盡可能不重樣,因為每一樣菜,就是一個滿語詞匯啊!這樣記憶最不易忘。買時問,吃時問,我就不信我記不住。我還要錄下來。我把這個版本的記錄稱為“學堂酒文化”。

第一堂滿語課

胡彥春老師的講述,像一條蜿蜒而又跌宕的河流,我深深地被他的求學經歷所吸引,而我更好奇,他是如何成功地從一名學生變成一名滿語老師,站在講臺上為學生授課的。關于他的第一堂課,胡彥春老師有一篇完整的記錄,我在這里全文引用,向這位年近六旬的滿語教師致敬。我的第一堂滿語課

滿語、滿文字已經漸漸地離我們遠去了,在烏拉街、吉林乃至整個東北滿族的發祥之地,也只是地名或在鄉間民眾的方言土語中零星地殘留了一些,至于黑龍江地區有些會說滿語的人也是少之又少。說到應用,那就是搞滿文的專家和學者們的事了。

在現今的社會中“現實”是很時尚的。大學生就業難導致了農村娃子們覺得學習都無用了。更何況這高考都不問津的“滿文滿語”,學生能愛學嗎?家長能支持孩子們學習嗎?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課前備課所要考慮的問題。這些難題如果不克服、不解決掉,我的戲就會演砸,第一堂演砸,就意味著今后的課不順,甚至會中途流產。

為了這堂課,我可以說是煞費苦心,絞盡腦汁。最后,硬著頭皮使出一計,反其道而行之——“欲擒故縱”。

當一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子出現在一個被全校都視為最不起眼的專科中的專科課堂上(我們行里把這叫小科),學生會咋想、咋看,那是可想而知的,但我的開場白之后,學生卻靜下來了,且靜得出奇。“——我的課,是所有學科中最沒用的課。”這句話一出口學生就驚呆了,因為開學初的每一節課,每一科的老師都在喋喋不休地說自己所教的學科有多么重要,要如何如何地去學,還從來沒聽到老師說自己的課不重要的,當他們驚詫時,我才慢慢地說出原因來。“很簡單,滿語滿文字已經瀕臨消亡。高考不考,升學不用,生活中也無人會說,更無處可用。”“那我們學它干嗎?”學生不解地問。“因為它是我們民族文化的瑰寶,研究清代的歷史需要它,研究東北的歷史需要它,研究我們民族的歷史更需要它,可是,它丟失很多年了,我們想把它找回來,也應該把它找回來。這是我們的責任啊。”講到這里,學生已經是群情激昂了。

學生的學習多為興趣所驅動,興趣驅使下的學習是有主動性的學習、積極的學習,是有內動力的學習。為了增強學生的興趣,我在備課中收集了大量的關于滿文字的資料,比如當學生問滿文字是什么樣的,我就用這樣的順口溜告訴他們說:“滿文就是‘中間一根棍,兩邊都是刺。加上圈和點,就是滿族字。”形象中透著規范的本質,透著書寫滿文的規矩。也就是說滿文一定要寫直了,要挺起脊梁。當然做人也是一個道理。當學生的一個個困惑被冰釋之后,學習的心理壓力也就逐漸地減少了,自信心逐漸增強了。這堂課我講授的是“滿語第一字頭”中的六個元音字母,為了使學生減輕壓力。我沿用清末穆林多夫的轉寫體系,先在黑板上寫出aeiouv等六個元音字母,并告訴他們前三個字母的發音是語文老師在學前就替我講完了,中間兩個是英語老師在三年級時替我講完的,我今天只講最后一個。這樣一來,學生的緊張感沒有了,壓力也逃得無影無蹤,并且很容易就記住了它們的發音。接下來又把相應的滿文寫法對應著寫出來。——一切水到渠成,學生想得到的,也是我想要教的。

字頭的四種體現形式,是最讓學生發憷的,知道了難點自然要想辦法解決啊,但這文字是硬性的東西,你不能給它改動啊。所以只能在教學方法上下功夫,當時實在沒轍了也就不再考慮“中規中矩”的“規范性”的術語了。學生怎么能理解我就怎么說,怎么能記住我就怎么講,熱播的《特種兵》不就有個“斬首行動”嗎?好啊,借來用用,學生一聽就懂,一看就明白,說了就記住了。

學生學習的興趣有了,學習起來自然就有積極性。當我告訴學生,他們手里的筆記本不同于其他學科的筆記本,而是一個神奇的本子,它可以告訴我們滿文咋寫,滿語咋讀,每課記一頁,有一天會成為我們學習滿語文的工具書。

意猶未盡,鈴聲已響。一節我從未講過的滿語起始課就結束了。

課后,學生圍著我問個不停,說個沒完。

“一周上一節太少了,一周多上幾節多好啊。”

“老師你辦課外班吧,周六、周日都上課,我保證第一個報名。”

“滿文真的挺好玩的,有規律可循啊,沒問題能學會。”

還有的學生高聲說:“老師你太有才了,這么難的東西讓你一講就簡單了。”

“是你們太聰明了,因為你們是我們滿族當今的少年巴克什。”我也興奮地贊揚著他們。

責任編輯 安殿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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