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治輝,孔令勇
(西南政法大學刑事偵查學院,重慶 40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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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供至上”及口供審查的轉變機制研究
——從司法、科技、人文三個層面展開
賈治輝,孔令勇
(西南政法大學刑事偵查學院,重慶 401120)
研讀最高法《關于建立健全防范刑事冤假錯案工作機制的意見》等相關規定,“口供至上”觀念和做法的改變客觀需要口供審查方式的相應轉變。在觀念與程序兩個范疇之下,這種轉變機制具體應當從司法、科技與人文三個層面展開。司法層面,偵查主體在偵查階段應當全面取證,公訴主體在審查起訴階段應當保持一定客觀中立,審判主體在審判階段應當做到相對自由的司法證明;科技層面,取證程序應當更加注重科技化,質證程序應當更加專業化,認證程序應當強調相對自由心證;人文層面,口供認識體系應當理性化,口供評價體系應當呈現交流化。
口供至上;口供審查;司法;科技;人文
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預示著我國社會改革逐步邁入深水區,其中涉及司法改革的內容更是外界關注的焦點。以該決定第34條為例:“健全錯案防止、糾正、責任追究機制,嚴禁刑訊逼供、體罰虐待,嚴格實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這是中共中央對于新時期錯案防范與應對,以及證據審查與運用進一步機制化的發展要求。為了貫徹中共中央司法體制改革及中央政法委的會議精神,尤其是錯案防范與證據審查認定機制構建的精神,最高人民法院于2013年11月21日發布了《關于建立健全防范刑事冤假錯案工作機制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意見》第7條指出,“重證據,重調查研究,切實改變‘口供至上’的觀念和做法,注重實物證據的審查和運用。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筆者認為,在司法改革不斷深入的語境之下,該條體現了司法機關自身對于證據審查理念的變革。司法改革的核心價值目標是為了實現公平和正義,切實保障人權,而“證據是正義之基礎”(杰里米·邊沁)。無論是中共中央的司法改革,還是最高人民法院對于司法改革的貫徹落實,均選擇了證據(審查)體制改革作為著力點,這無疑是切中了我國刑事司法長期以來所存在頑疾的要害。而《意見》有關證據審查機制的條文僅有4條*參見《意見》第6-9條。,“口供至上”的觀念和做法為何需要“切實改變”?如何“切實改變”?如何建構“切實改變”機制?刑事訴訟證據審查又該如何應對這種改變?這些關鍵問題《意見》并沒有涉及。筆者認為,切實改變“口供至上”的觀念和做法,是口供審查機制改革與重新建構的應有之義。以改變“口供至上”為主的證據審查機制建構,應當符合中國本土司法改革之范式,并從觀念轉變機制和程序轉變機制兩個方面具體著手,充分發揮公檢法三機關在偵訴審三個階段的構造性影響。但是,由于“口供至上”的產生與司法習慣的長期養成、訴訟中的科技因素引入相對滯后及社會文化的多元發展有直接關系,因此,切實改變“口供至上”的觀念和做法的上述轉變機制應當從司法、科技與人文三個層面展開。
口供審查的觀念轉變機制具體包括司法觀念轉變機制、訴訟觀念科技化轉變機制與訴訟觀念人文化轉變機制。
(一)司法觀念轉變機制
司法觀念轉變是口供審查觀念轉變機制的核心與基礎。從刑事訴訟程序的角度展開,司法觀念轉變機制涵蓋了偵、訴、審三個階段。
首先,偵查主體在偵查階段應將口供中心的取證觀念轉變為全面取證觀念。主要表現為現場勘查高質化、立案啟動的證據審查化、偵查訊問程序合理化與偵查鑒定程序科學化。“惟口供”與“惟物證”的取證觀念都是十分片面的,偵查機關作為刑事訴訟啟動主體,其取證的觀念直接影響后偵查階段的證據審查。因此,在偵查取證過程中,偵查機關應當具備全面的取證觀,無論證據收集過程中的難易、利弊,都應當從有利于訴訟的角度出發全面收集證據,并且在偵查程序全程加以體現。現場勘查作為“初動偵查”,應當保持常態、客觀、全面、細致、合法。由于現場實物證據較多且難以復制,偵查主體應當更加注意現場勘查取證的成功率以及證據的訴訟利用率,提高現場勘查質量。一旦初步判定為刑事案件性質,應當采取立案標準化,而標準的確立需要立案期間的證據審查。偵查訊問程序合理化指偵查訊問程序應當嚴格按照新《刑事訴訟法》的規定,落實全程錄音錄像制度,并在指定場所訊問,以保障口供獲取的自愿與真實。在保障口供證據適格的基礎上,偵查主體還應通過科學的鑒定程序審查實物證據,這也是證據全面取證觀念的應有之義。
其次,公訴主體應當將口供中心的公訴觀念轉為相對客觀中立的公訴觀念。主要表現為檢察機關參與指導公安機關重大案件取證常態化、檢察官證據審查中立化及考評機制科學化。由于公、檢、法三機關特殊的構造關系,檢察機關往往更愿意順應公安機關的偵查結論,相信口供證據的真實性而忽視了正當性與合法性審查,或者據供追訴,這種追訴方式在實務中弊端叢生。公訴機關在口供審查轉變機制建構中應秉持的相對中立態度,這種中立態度即檢察官客觀義務,它是指檢察官為了發現案件真實,不應站在當事人的立場,而應站在客觀的立場上進行活動*龍宗智.中國法語境中的檢察官客觀義務[J].法學研究,2009,(4):137.。為了轉變偏重于依賴口供審查提起公訴的傳統模式,公訴機關應當具有較為全面的參與取證、審查起訴、審查批捕的觀念,并轉變考評觀念。在參與公安重大案件偵查過程中,既要指導并監督公安機關合法獲取口供,也要注重獲取現場實物證據,尤其是物證、書證或者其他科學證據,即具有全面取證的觀念。在審查起訴過程中,公訴機關既要中立地審查單個證據,也要綜合審查全部證據;既要審查(移送)不利于犯罪嫌疑人的各類證據,尤其是口供,也要審查(移送)并合理補充有利于犯罪嫌疑人的證據,即從中立的角度強化公訴機關全面證據審查的理念*參見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50條。。而在公訴機關內部,這種客觀中立的口供審查觀念不宜過多的受到績效考核機制影響。公訴機關應當改變傳統績效考評指標,注重增加與證據審查有關的指標類型,從而強化其客觀中立的口供審查觀念。
最后,審判主體應當將定式證明觀念轉變為相對自由的證明觀念。主要表現為庭審口供證據審查自由化與庭審口供證據審查分型化。我國傳統審判的證明模式是定式證明,這種定式體現于偏重追求證據之間的相互印證。我國刑事訴訟通行“印證證明模式”,將獲得印證性直接支持證據視為證明的關鍵;注重證明的“外部性”而不注重“內省性”。*龍宗智.印證與自由心證——我國刑事訴訟證明模式[J].法學研究,2004,(2):107.這種證明模式具有一定合理性,但還是會產生較多負面影響。可以說,過分的印證雖然可以解決一些司法實踐問題,但不利于我國證據法治長遠的發展,尤其是不利于轉變“口供至上”的觀念。在庭審過程中,法官不應當過于強化對于口供的印證,而應當綜合全案,從個人的正常感知出發,以有利于庭審調查的原則、有利于被告的觀念及質疑觀念進行證據審查。因此,相對自由的證明觀念是必要且必須的。證明自由指在刑事訴訟中,法律及判例原則上不對證據形式作特別要求,犯罪事實可通過各種形式的證據予以證明*施鵬鵬.刑事訴訟中的證據自由及其限制[J].浙江社會科學,2010,(6):40.。主張盡可能給證明以自由的觀點,就是要保護司法的真實性不受社會政策的侵擾*[英]喬納森·科恩.證明的自由[J].何家弘譯.外國法譯評,1997,(3):2.。而考慮中國司法范式的獨特性,這種自由應當是相對的,即有限制的自由。法官作出裁判應當通過合議庭的合議,但是可以發表自己內心確信的意見,這是通過自由證明的結果。庭審口供證據審查分型化觀念是一種針對口供審查特殊性,通過區分庭審口供審查具體模式而達到最大程度的審查公正與效率的觀念。分型化觀念可以有針對性的審查各種類型的口供證據鏈條,從而保證庭審口供審查在自由證明的基礎上條理化、模式化。
(二)訴訟觀念科技化轉變機制
訴訟觀念科技化轉變機制是口供證據審查觀念轉變機制的技術支持。口供在刑事訴訟程序中需要經歷取得、移送與審查的全過程,但科技給口供審查帶來的轉變更多的還是體現在審判階段。這種轉變機制包括如下三個層面:
其一,取證觀念惟主體化向科技化轉變。在我國,一般的刑事訴訟取證觀念認為,偵查取證主體主要是公安機關,檢察機關更多的進行自偵案件取證。而為了平衡職權主義傾向的訴訟構造,法官僅在較小的范圍內具備取證權限。從取證能力對比上看,公安機關的取證能力往往強于辯護方。立法上的規定與實踐中的現實表明,我國的取證觀念存在一定惟主體化之傾向。這種傾向不僅導致了辯護方取證能力在觀念上的弱小(因缺乏平等的技術手段,實踐中亦是如此),而且使得公安機關的取證行為缺少觀念、立法與構造上的約束。為求辦成“鐵案”,偵查機關往往追求“鐵證如山”,口供往往成了最直接、最保險的證據。因此,應當將惟主體化的取證觀念轉變為科技化的取證觀念,即將觀念中的取證重心置于取證的科學性與科技性上,而非從主體層面審視證據。如果辯護方有機會、有能力收集較為全面的證據,尤其是能夠取得證明嫌疑人遭受非法待遇的科學證據(如鑒定意見、視聽資料等),在司法程序中即具備了認可性。
其二,質證觀念虛置化向專業化轉變。質證是指訴訟當事人及其法律代理人在審判過程中針對對方舉出的證據進行的質疑和質問*〔9〕何家弘,劉品新.證據法學(第5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233.243.。質證并非審查判斷證據的主要方式,質證的主體不是法官而是當事人及其代理人,針對的客體與內容是對方舉出的證據的證據資格與證明力。因此,質證具有最大程度發現事實及法律真相的功能。“為發現真情,人類迄今發明的罪偉大的法律發動機,毫無疑問應當是交叉訊問”(威格摩)。但在中國,庭審質證的觀念被虛置化了,突出表現為證人不出庭現象比較普遍以及書面證言的使用難以限制*龍宗智.刑事庭審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242-289.,加之偵查人員不出庭,使得應當進一步貫徹的直接言詞及辯論質證的庭審原則得不到切實保障,審前口供的證據資格有無及證明力大小因而無法得到驗證。基于此種司法現實,除了通過貫徹新《刑事訴訟法》設立的“證人、偵查人員出庭作證制度”、“鑒定人出庭制度”及“專家輔助人制度”有效緩解庭審質證虛置化觀念以外,還應當從訴訟科技化的角度將這些現有的制度規范化、條理化,并加大質證的專業化,從觀念上轉變庭審虛置給口供審查認定帶來的種種問題。
其三,認證觀念過度印證化向科學心證化轉變。認證,是指法官在審判過程中對訴訟雙方提供的證據,或者自行收集的證據,進行審查判斷,確認其證據能力和證明力的活動〔9〕。法官在認證過程中為了保障對證據的證據能力與證明力的審查“科學”、“穩定”,一般采用印證這種較為普遍、“保險”的證明模式,因為通過證據之間的相互印證,有助于針對訴求或者訴訟爭點的完整證據鏈形成。其實,這種認證觀念不盡科學,既容易因印證條件的嚴苛而導致庭審效率的降低,也容易使法官盡信印證,反而疏忽了對其他證據的全面審查。即使面對口供這樣容易重復與改變的證據,只要有足夠的證據進行印證或者補強,法官又有何理由不予采納與采信?筆者認為,科學心證化應當是法官在認證過程中應當進一步加強的觀念。在認證過程中,法官不僅應當注重個人心理對于單個證據及全部證據的態度,即使在印證過程中,也要更加注重鑒定人、專家輔助人從科學角度對各類科學證據的解讀與評價,加強心理科學與自然科學在認證中的適用,而非僅僅從感性的角度面對各類證據,尤其是對口供的審查。
(三)訴訟觀念人文化轉變機制
訴訟觀念人文化轉變機制是口供審查觀念轉變機制的升華。“人文”指人類社會的各種文化現象,而“文化”則是生物在其發展過程中逐步積累起來的跟自身生活相關的知識或經驗。如果說在口供證據審查觀念轉變機制建構過程中,司法觀念與訴訟科技觀念轉變機制是基礎和支撐,那么訴訟人文觀念轉變機制則屬于經驗與感性范疇,也是整個機制的“情感”與“靈魂”。若訴訟人文觀念不轉變,口供審查觀念轉變機制就很難得到落實與升華。口供審查觀念轉變機制中的訴訟人文觀念轉變,從廣義上理解即口供本體在公眾心中的態度轉變,是口供的公眾認識與價值范疇。本文意義上的公眾分為司法行政主體、理論學者及廣義的普通民眾。而廣義普通民眾對口供的認識與價值轉變,則是其中的重點問題。具體包括兩個方面的轉變:
一方面,口供認識體系應當由感性化向理性化轉變。自古以來,口供在普通民眾心中的認識范疇基本架構在整個刑事訴訟文化的養成與發展之上,深受刑事訴訟文化的影響。刑事訴訟文化是指人們對待刑事訴訟制度的態度,包括人們對刑事訴訟的認知、情感和評價等。而刑事訴訟文化的特征則是人們“認識、感受與評價”其本體的直接來源。長期以來,無論是諸多學者提出的“厭訟觀念”、“重刑觀念”、“程序弱化”或者“非專業化”等刑事訴訟具體特點,還是口供本身被貼上的“據供定罪”、“刑訊逼供”、“大刑伺候”、“冤假錯案”等標簽,加之現代傳媒快速發展,一些刑訊逼供事件與冤假錯案的陸續曝光,都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普通民眾對于口供極端性的感性認識。“極端性”主要表現在兩個層面,其一,部分普通民眾畏懼甚至“擁護”口供,即庶民的觀念中的“口供至上”。這種觀念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而是長期養成。更多的民眾雖然對偵查部門的刑訊逼供深惡痛絕,對被訊問者抱有一定同情,但對“據供定案”這一傳統司法觀念的支持卻從未減弱;其二,部分普通民眾主張完全排除口供。上文中提到的“口供排除論”不僅僅存在于理論界,也存在于具有一定文化水平或專業背景的普通民眾的觀念中。他們會想當然的認為杜絕刑訊逼供的直接出路便是排除所有口供。“極端性”的這兩個層面是普通民眾對口供感性認識的主要體現,是一種受傳統刑事訴訟文化影響的認識沖動。而在民意影響司法問題尚未得到有效緩解的中國社會,這種口供感性認識肯定會對司法程序帶來一定影響,出現如“民意導偵”、“民意審判”等非理性法律現象。因此,應當在觀念層面將普通民眾的口供認識體系由感性化向理性化轉變,這是一個法律意識養成的長期過程,需要司法部門、教育部門以及社會各類傳媒的相互協作,給普通民眾提供一個能夠全面認識口供的平臺,既要宣傳“口供至上”的弊害,也要宣傳口供對于偵查破案及定罪量刑的重要作用,進而加強其對于口供的理性認識,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口供評價標準應當由多元化向交流化轉變。口供評價標準由多元化向交流化轉變是培養普通民眾理性認識口供的必要條件,這涉及到口供在普通民眾心中的價值范疇。司法在運行過程中應當允許民眾對于口供的多元化認識,即使本著有利于口供證據審查的原則*在英美證據法理論中,“公平”、“便利”與“政策”被認為是證明責任分配與證明標準設立的參考,筆者認為,這對于證據審查的機制設立同樣適用。而“政策”因素很大程度上來源于政策制定者對民眾態度的了解與總結。,也應當堅持這種許容性。縱使認識多元,但認識理性的缺乏仍會造成民眾對于口供認識觀念之間的相互對立,導致政策制定者難以把握“主流觀念”來制定具有導向性的社會政策,甚至釋放出不利于司法機關進行口供證據審查的錯誤信號,有損司法獨立原則,并且會反向加大普通民眾對司法機關的誤解。致使“群眾非理性認識→模糊的社會政策→被誤解的司法程序→群眾非理性認識”這一錯誤的司法觀念循環出現。因此,應當在允許觀念多元化的基礎上加強觀念之間的相互交流,使普通民眾非理性的口供認識觀念通過交流而減輕誤解,進而具有相對理性化的轉變。交流化的口供評價標準不僅在普通民眾之間涉及,還在普通民眾與司法行政主體之間涉及,為了使這種評價標準得到貫徹落實,相對公開化與自由化的保障機制就顯得至關重要。除了特殊情況以外,口供評價標準的公開化是指司法行政機關應當盡可能地將口供的取得、固定、移送、質證與認證過程對社會公開。在觀念層面,司法機關已經注意到裁判公開化的重要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網公布裁判文書的規定》已于2013年11月13日由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第1595次會議通過,自2014年 1月1日起施行。,社會媒體的快速發展也加大了這種公開化的程度。口供評價標準的自由化是指普通民眾原則上應當允許針對口供問題自由評價,即公民表達口供價值觀念的自由化。根據廣義普通公民界定的方式不同,這種自由化也分為兩種情況。一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自身口供獲取與審查的自由評價,比如刑事辯護權、不被強迫自證其罪的權利與提出非法證據排除等權利的賦予,很大程度上都是保障其口供評價自由的;二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以外的普通民眾對與口供有關信息的自由評價,任何一個普通公民都應當能夠通過任何形式自由發表自己的態度。當然,上述口供評價標準的公開化與自由化應當受到限制,無論通過什么媒介,這種公開與自由的口供評價不得“侵犯了司法的獨立”*賀衛方.傳媒與司法三題[J].法學研究,1998,(6):24.。
與觀念轉變相對應,口供審查的程序轉變機制也應從司法、科技與人文三個方面展開。程序轉變機制是觀念轉變機制的固化與保障。
(一)司法程序轉變機制
上文提到,口供審查司法觀念轉變機制涉及到建構偵查階段的全面取證觀念、公訴階段的相對客觀中立的公訴觀念與審判階段的相對自由的證明觀念。而從司法程序觀念轉變的角度入手,這三個階段的觀念轉化應當通過相應的程序轉變機制加以落實。
首先,偵查階段的全面取證觀念應當通過現場勘查與鑒定質量評測機制、立案證據審查機制、偵查訊問程序審查機制加以保障。現場勘查與鑒定質量評測機制是對偵查機關全面取證行為的正面引導與反向評價*需要指出的是,此處的勘查與鑒定質量評測機制只涉及偵查階段,不涉及通過起訴與審判階段間接評測證據的機制。。為了減輕偵查階段對于口供獲取的依賴,偵查機關更加應當注重全面收集證據,而高質量的現場勘查是全面取證的必要條件。因此,應當對現場勘查取證的質量進行定性與定量的考評。具體應當包括取證主體的適格性、取證時間、范圍與種類、證據的利用率等,必要時還應當參考立案率*2005年《公安機關刑事案件現場勘驗檢查規則》與2012《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第208-216條是關于公安機關現場勘查工作較為詳細的規定,但縱觀這兩部規定,均未涉及現場勘查的質量評測規則。。現場勘查完成后,必要時應當對取得的實物證據進行司法鑒定,通過鑒定既可以加深對相應證據的了解,也能夠反向驗證現場勘查的質量與效率,但偵查階段的鑒定程序也應當在一定的質量評測機制下運行。這種機制應當涉及鑒定意見作出的主體、時間與標準程度,并參考鑒定的重復率及錯誤率*詳見《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司法鑒定管理問題的決定》與《司法鑒定程序通則》。。如果偵查階段所獲實物證據的質量未達上述評測機制的標準,除了會在審查起訴與審判階段被相應證據規則排除之外,偵查機關還應當主動審查判斷,以免降低司法效率。立案證據審查機制與偵查訊問程序審查機制是直面口供取得真實性與合法性的必要程序,但實務層面對此規定較為寬泛*新《刑事訴訟法》“立案”一章仍是按照“發現犯罪事實或者犯罪嫌疑人,應當按照管轄范圍,立案偵查” 來規定立案標準;2012《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立案、撤案”一章雖然規定了“受案、立案與撤案”三個程序,仍未規定立案的具體標準。。偵查機關應當通過主動的立案審查機制來權衡現存的證據材料是否達到了立案標準,從而杜絕因“有罪推定”或“口供至上”理念而導致的立案標準虛化。偵查訊問程序審查機制一方面是偵查機關審查訊問行為的執行是否滿足新《刑事訴訟法》的具體要求,比如訊問的場所、方式、時間與主體是否合法,以及是否完成了全程錄音錄像*詳見新《刑事訴訟法》第116-121條。。另一方面涉及偵查機關對口供證據質量的內部評價,比如口供證據屬性的評價及訴訟使用率。由于上述兩種審查機制均涉及內部證據審查,因此,在偵查法制部門具體執行審查機制的同時,可以適當加入檢察機關或審判機關的監督程序。
其次,起訴階段相對客觀中立的公訴觀念應當通過檢察機關取證指導機制、證據全面移送機制與考評重置機制進行保障。由于非法取供問題多發于偵查階段,且公安機關相對欠缺取證法治觀念,檢察機關有必要通過檢警協作與取證指導來審查或者監督公安機關對于物證及口供的獲取。檢察機關取證指導機制主要包括派遣專門的取證指導組指導公安機關合法、有效的現場取證,提高取證效率與證據利用率*2013年中央政法委《關于切實防止冤假錯案的規定》第4條規定:“人民檢察院依法對偵查活動是否合法進行監督,及時提出收集、固定和完善證據的意見和建議,必要時指派檢察官參加偵查機關對重大案件的討論和對犯罪有關的場所、物品、人身、尸體的復驗、復查。”。而對于公安機關獲取口供證據(包括檢察機關自偵案件)的審查,檢察機關除了應當在口供的證據屬性方面進行評價之外,還應當著重審查口供取得的自愿性,必要時可以通過參與訊問的方式進行監督式審查。這種制度設計意在從口供取得的必要性與自愿性兩個方面保障轉變機制的良性運轉,使得公安機關既重視非口供證據的收集,也注重口供證據的合法收集。證據全面移送機制是為了保障檢察機關在移送審查起訴過程中能夠全面、公正的對待所有證據(尤其是口供)的制度。要求檢察機關做到“兩個全面”,一是全面審查公安機關提交的所有證據,二是全面移送已經審查屬實的證據至審判機關(包括審判階段的全面證據開示)。檢察機關應當在審查起訴等相關部門專門設立口供審查組,不僅僅審查口供的證據屬性與訴訟條件,還需對補正或者與口供相關的其他證據進行重點審查,并且具有針對性地審查有利于犯罪嫌疑人及特別不利于犯罪嫌疑人的證據。具體可以通過偵查案卷審查法輔以相關的實務調查的方式,著重對口供與待證事實之間進行關聯性審查*張閃閃.零口供案件證據審查與證明標準研究——以審查起訴環節為中心的分析[J].中國檢察官,2011,(5):59.。審查順序宜采用后置審查法,以避免對口供審查的先入為主而造成認識錯誤,從而影響司法效率*后置審查口供就是在審查案卷時,首先對卷內的除口供以外的證據逐項進行審查,并對這些證據進行分析論證,排除非法取證的可能性,對證據不符合逮捕或起訴條件的,應首先考慮證據不足不批準逮捕或退回偵查機關補充偵查或自行偵查補充證據。參見肖爽.口供在刑事案件中應后置審查[J].人民檢察,2006,(4):60.。審查完畢后,一旦待證事實的證據達到“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檢察機關應圍繞口供證據將有利于及不利于犯罪嫌疑人的證據分類移送至審判機關。此處應當注意,審查證據與移送證據的檢察機關工作人員不宜同一,需要實行主體分類,從而最大程度地保障該制度的正常運轉。考評重置機制是對以往檢察機關績效考評指標的重新設置。檢察機關績效制度即內部考績制度,是對檢察機關和檢察官包括檢察長提出工作要求和進行效能評價的制度*龍宗智.中國法語境中的檢察官客觀義務[J].法學研究,2009,(4):148.。這種考評重置機制是從檢察機關內部組織的角度設立的保障機制*公安機關與審判機關同樣存在績效考核制度,只是檢察機關的績效考核制度在刑事訴訟程序中起到連接作用,本文著重考慮。。以往的檢察機關績效考評指標多與起訴率、批捕率或撤訴率掛鉤。高起訴率、批捕率與低撤訴率一般代表高績效。在這種激勵機制的促進下,檢察機關天然傾向于接受犯罪嫌疑人的有罪供述,而排斥無罪供述,并且體現于口供的審查與移送等所有環節。而針對轉變口供審查程序機制的考評重置機制,則是重置了檢察機關的績效考核指標,除了“合理設計”與“軟化”起訴率、批捕率與撤訴率等常規指標外,對于口供的審查率,尤其是有利于犯罪嫌疑人口供的審查率也應當納入指標之內。
最后,審判階段的相對自由的證明觀念應當通過庭審自由證明機制與庭審證據分型審查機制加以保障。以審判階段相對自由的證明機制轉變“口供至上”具體司法程序的直接原因,是為了破除原有審判模式對口供的認識誤區及價值迷信,從而使得審判階段的口供審查更有效益。庭審自由證明機制允許法官在分析判斷案情的基礎上通過個體知識水平與認識能力,對口供進行采納、采信與綜合評斷,而非僅僅為了達到證據之間的相互印證,進而忽略了口供與案情之間的邏輯聯系。這種機制能夠緊緊圍繞口供在案情及庭審中認識與價值的內核,具體表現為:其一,符合口供的認識規律。上文提到,“惟口供論”與“口供排除論”都賦予口供過多感性判斷價值,而忽略了口供的理性價值。而非理性的口供認識無論是否排斥口供,都是“口供至上”觀念的體現。允許法官庭審自由證明,是理性認識口供的必要條件;其二,符合口供的審查規律。庭審對于口供的認證包括采納與采信兩個層面,后者更加關注證據的個體判斷。但印證證明模式卻過于強調多個證據之間的分析判斷,尤其是口供證據經常與其他證據組合存在,容易導致法官針對不同證據所作的判斷結論之間相互影響和干擾,難以保障證據評價的客觀中立*封利強.證據審查機制初探[J].北方法學,2009,(5):115-123.。法官庭審自由證明機制則可以從個體經驗法則的角度加強證據個體判斷;其三,有利于口供理性信息的吸收。庭審中對于口供不帶過多價值判斷且自由理性的審查過程,能夠最大程度的保留口供的證據信息,而不是將口供的證據信息隨著其本體(證據載體)一概排除。但為了防止法官對于口供的庭審自由證明機制因個人因素重返“口供至上”的錯誤觀念,應當注意心證形成過程對心證的限制*龍宗智.刑事庭審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378.。在中國庭審范式之下,應當充分利用合議庭的討論作用,通過其他審判員與人民陪審員的集體理性檢驗法官個人心證形成理性。這種自由證明的“限制”也是“相對自由證明觀念”的應有之義。庭審口供的證據分型審查機制根據口供證據鏈條的不同,將口供審查分為絕對口供型、相對口供型與零口供型審查三種。法官在審查這三種不同類型的口供證據鏈條時,應當秉持一些技術性原則,形成三種針對口供的證明體系:第一,絕對口供型審查指經初步判斷口供證據與其他證據毫無關聯的審查情形。針對此種證據鏈條,法官首先應當審查是否存在控辯雙方自認的情形,如果控辯雙方自認口供屬實,且根據邏輯與經驗法則能夠推斷基本案情的,可以采信口供證據,即形成重點審查控辯合意性的證明體系。此種情形在司法實踐中出現較少,也不被立法承認*新《刑事訴訟法》第53條第1款規定“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法條中的“沒有其他證據”是客觀上不存在其他證據,而絕對口供型審查是存在其他證據的,只是與口供沒有直接關聯。,但這種審查模式可以通過對其他與口供無關證據的審查來反向推斷口供的證據價值,因為“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并不意味著不能采納與采信;第二,相對口供型審查指證據鏈條中存在口供及其相關的其他證據的審查情形。兩種具體機制是這種類型口供審查所需具備的,一是合意口供優先機制。經法庭調查,如果口供來源的合意性能夠得到法官經驗與邏輯推演的確證,就應當優先考慮采納該證據。但在必要時,法官應當對全案證據進行綜合審查,以保障內心確信的理性。二是優勢證據補強機制。在審查口供的具體程序中,法官應當將口供的合意性作為重要的審查指標,在口供合意性無法合理確證時,應當尋求其他證據對口供進行補強。在這種補強證據尋求過程中,“優勢證據”應當是法官需要重點審查的。所謂優勢證據,即能夠使口供補強的范圍、程度與證據種類合理明晰的證據。比如口供中提到的與案情直接相關的物證、書證或者其他科學證據等。在確保庭審口供涉及到被告人定罪量刑等核心問題后*需要補強的口供應當是涉及被告人定罪量刑等重要問題的口供,這是一個口供補強必要性問題。,這類“優勢證據”不僅能讓法官通過補強確證口供的合意性,明確補強需要達到的程度,還能規避“共犯口供”能否作為口供補強證據的理論爭議問題。第三,零口供型審查指只有非口供類證據的審查情形。對于零口供案件的證據審查,法官應當先行判斷口供存在的價值因素,即通過口供存在價值判斷機制確定案件的證據審查是否應當存在口供。切不可盲目追求零口供定案以“標榜”保障沉默權的價值取向。法官應當明確口供在每個訴訟程序中的地位與作用,并且評估現有的非口供證據能否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條,進而確定口供的存在價值。在確定了口供非必要性存在之后,法官應通過證據系統審查機制對其他證據進行綜合審查。筆者認為,這種證據系統審查機制是以物證為主的證據構造理論機制。證據構造論強調對賴以定罪的全部證據作“縱斷的、立體的、有機聯系的”分析*龍宗智,杜江.“證據構造論”述評[J].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10):47.。而物證作為零口供型證據審查中穩定性較高的證據,最適合進行證據構造分析。
(二)訴訟程序科技化轉變機制
與訴訟科技觀念轉變機制相似,訴訟程序科技化轉變機制在口供審查中也起到技術支持的作用。而這種程序上的轉變,比觀念上的轉變更能夠契合刑事訴訟證據審查的特點。
其一,刑事訴訟取證程序惟主體化向科技化轉變亟需平等的科技取證機制設立。隨著我國科學技術水平的不斷發展,公安機關取證科技化程度正逐年增強。例如,以技術偵查為主的秘密偵查措施寫入新《刑事訴訟法》,正從法律規制的角度反映取證科技化的增強。再如,信息化偵查和傳統刑事科學技術等偵查基礎工作的繼續發展,也使得取證科技化的基礎技術設施不斷完善。如果按照取證能力增強,從而對口供的依賴程度降低這種邏輯,那么“口供至上”應該會逐漸在公安機關的觀念中消失,可結果卻并非如此。因為,辯護方的取證科技化過于微弱,而科技取證機制應更強調科技取證的平等。囿于偵查權的專屬性,我國的辯護律師不具備偵查權,科技取證的平等應當通過保障并且加大律師辯護權的寬度與廣度得以實現。例如,律師協會可以定期組織律師成員參加有關司法鑒定與科學證據的課程培訓。公安機關及檢察機關應當減少辯護律師查閱相關證據的阻礙。
其二,質證程序的專業化需要質證科技條理機制加以保障。顧名思義,質證科技條理機制強調庭審質證的條理性與科技化程度。條理性體現在庭審質證應當按照英美證據法交叉詢問的方式進行,并且使口供與其他證據的質證相分離,從而使控辯雙方更加慎重對待口供的質證。質證的科技化程度體現在控辯雙方對于鑒定意見、電子數據等具備科技內核的證據材料的質證能力之上。控辯雙方除了可以申請專家輔助人輔助鑒定意見等科學證據的質證之外,還應當增強自身的質證能力,比如主動了解研究證據材料,而非僅僅將重點放在口供的質證之上。此外,法官應當通過鑒定人、雙方的專家輔助人或者其他類型的技術顧問深入了解被質證的證據材料。唯有法官及控辯雙方都參與了這一質證科技條理機制,質證的虛置化才能被破除,質證的專業化才提得上,口供至上程序的轉變才得以進一步落實。
其三,在認證程序轉變層面,科學心證機制應當有具體的程序構成。認證程序的科學心證機制并不絕對的排斥證據之間的相互印證機制,而是需要法官在熟悉的印證證明模式的基礎上,更加注重邏輯推演與經驗法則,使認證過程更加符合邏輯性與科學性。讓法官深刻了解,認證的過程并非僅僅追求證據之間的相互印證,而是要主動的尋求一條屬于待審查證據的特定認證體系,最終達到刑事訴訟程序的目的。因而,這種抽象的科學認證機制需要具體程序加以具象化。法官應當通過“綜合認證→單個認證→相互印證→印證輔助*特指必要時,通過鑒定人、專家輔助人或者其他技術顧問輔助解決印證與自由心證過程中產生的各種疑問或者矛盾。→綜合認證→自由心證”這一過程進行科學心證。對于口供這類穩定性較差但通常對案情具有直接認定效果的直接證據,這種認證體系既綜合了印證與自由心證的優勢,又契合認證過程的自然屬性與科技屬性,進一步加深了口供審查程序的科技性。
(三)訴訟程序人文化轉變機制
從程序轉變的角度出發,口供證據審查的訴訟人文觀念轉變機制較難通過條條框框的訴訟程序規定加以落實,也較難在短時間內得到轉變。但筆者認為,針對轉變“口供至上”觀念與做法的這一目標,在中國特有的司法范式之下,應當構建一種機制化的“口供認識與評價平臺”,進而保障普通民眾認識與評價。“口供認識與評價平臺”或“口供認識與評價機制”是一種以貼近普通民眾生活的各種媒體(報刊、書籍、影視、網絡等)為載體,在合理限制之下允許普通民眾查閱、評價、交流與口供有關多元信息,并使司法行政機關能從中獲取具有司法價值或與訴訟價值信息的渠道。這一平臺具體由三個機制組成:
第一,口供公開機制。隨著裁判文書上網的法定化,普通民眾隨時獲取各類裁判文書已經有章可循,但裁判文書的范圍是否能夠達到涵蓋所有口供證據審查的程度,尚屬未知*參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在互聯網公布裁判文書的規定》第4、6-10、12條。。筆者認為,為了切實保障口供的公開,“口供認識與評價平臺”所提供的口供信息不應當局限于審判階段,還應涉及審前階段的部分信息(但涉及國家秘密、商業機密、偵查秘密、個人隱私的除外)。
第二,口供評價機制。司法程序除了應當繼續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刑事辯護權、不被強迫自證其罪等權利之外,還應當落實其提出非法證據排除的權利,這是其在司法程序內進行口供評價的具體形式。普通民眾可以通過“口供認識與評價平臺”發表自己對于任何口供信息的評價。當然,如果明顯超出了對口供信息客觀評價的界限,甚至達到損害他人隱私、利益或者煽動民意影響司法的程度,相應的評價會被及時刪除。
第三,口供交流機制。這一機制可以保障普通民眾之間口供交流的有序化與即將交流的信息集中,并且分類為審前、審判與裁判生效后的口供交流,最大程度的展現普通民眾對于口供的多元態度與價值取舍;而在普通民眾與司法行政主體之間,口供交流機制則起到了一種溝通與理解的媒介作用。部分普通民眾對司法行政機關處理口供問題的方式存在一定非理性認識,如果沒有一個平臺或者機制讓雙方進行溝通與交流,只會加大這種認識的非理性,達到認識誤解。而口供交流機制的易接觸性也降低了這種相互交流的成本。通過“口供認識與評價平臺”,普通民眾不僅能夠理性認識口供,還能夠了解口供認識與價值的多元性,而司法行政主體也能夠及時掌握與口供有關的輿情,從而有利于“口供至上”觀念與做法的轉變。
最高人民法院在《意見》中提到的“切實改變‘口供至上’的觀念和做法”是一種對口供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價值定位的重大轉變。而從更加宏觀的角度理解,這種轉變意味著我國口供審查模式的變革,甚至對以往刑事訴訟模式的反思。如果說《意見》出臺的直接原因是為了建立健全防范刑事冤假錯案的工作機制,那么其深層原因則是為今后刑事訴訟證據審查機制的建構提供原則性的參照。從這個意義上說,如何從口供審查問題切入《意見》的內核,應當是理論界首先需要研究。依照本文的研究:口供審查首先需要觀念的轉變,這離不開司法觀念的轉變、訴訟觀念科技化轉變與訴訟觀念人文化轉變。為了達到司法觀念的轉變,偵查主體在偵查階段應當全面取證,公訴主體在審查起訴階段應當保持一定客觀中立,審判主體在審判階段應當做到相對自由的司法證明;為了達到訴訟觀念科技化轉變,取證程序應當更加注重科技化,質證程序應當更加專業化,認證程序應當強調相對自由心證;為了達到訴訟觀念人文化轉變,口供認識體系應當理性化,口供評價體系應當交流化。這些轉變機制從多重角度對那種依靠口供結案、起訴與定罪量刑的刑事訴訟程序進行了觀念上的完善,在一定程度上為轉變“口供至上”觀念提供了總體思路。可光有觀念上的轉變思路是遠遠不夠的,若是不具有一套可供操作的具體程序,那么“口供至上”仍然會在實務操作中繼續出現。因此,口供審查的這種觀念上的轉變需要具體程序的轉變加以保障。由觀念轉變到程序轉變的過程是一種縱向過程,而司法、科技與人文則在橫向影響著口供至上及口供審查方式。詳見下圖。

“口供至上”及口供審查轉變機制圖示
在司法程序轉變機制中,偵查階段的全面取證觀念離不開現場勘查與鑒定質量評測機制、立案證據審查機制、偵查訊問程序審查機制的保障。起訴階段相對客觀中立的公訴觀念離不開檢察機關取證指導機制、證據全面移送機制與考評重置機制的保障。審判階段的相對自由的證明觀念離不開庭審自由證明機制與庭審證據分型審查機制的保障。訴訟程序科技化轉變機制包括平等的取證科技化機制、質證科技條理化機制與科學心證機制。訴訟程序人文化轉變機制則由口供公開機制、口供評價機制與口供交流機制具體構成。由此看來,切實改變“口供至上”的觀念和做法是一項系統工程,除了應當有觀念轉變的指引,還應當有程序轉變的支持與保障;除了應當考慮司法本身的影響,還應當涉及科技與人文等司法外因素。本文試圖詳細分析能夠轉變“口供至上”及口供審查的所有訴訟內與訴訟外因素,并在分析這些因素的基礎上建構相應觀念與程序的轉變機制。但這些因素部分尚未被理論界充分認識,部分已經在實務中運用,那些尚未被充分認識的因素是否能夠運用于實踐,那些已經在實務中運用的因素能否獲得預期的效果,這是本文暫時無法解答的。現實情況是,如果這些因素能有部分或者某一項被徹底貫徹落實,那么對于防范與減少冤假錯案、凈化司法環境、文明司法精神都將善莫大焉。
Study on Mechanism of Change “Confession the First” and Confession Examin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Judiciary, Technology and Humanity
JIA Zhi-hui, KONG Ling-yong
(SouthwestUniversityofPoliticalScienceandLaw,CriminalInvestigationLawSchool,Chongqing401120,China)
Reading the Supreme People’s Court’s “advice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a sound operating mechanism of criminal miscarriages prevention” and other relevant provisions, the concept and practices of “confession the first” need to change immediately through the change of confession examination. In the category of concepts and procedures,this mechanism includes justice, technology and humanity this three parts. In judicial level, the subject of investigation in the stage of investigation should search evidence comprehensively. Prosecutors should maintain a certain objective and neutral in the prosecution phase. Judges should be relatively free proof in judicial trial stage. In technology level, more technology should be paid to searching evidence. More professional should be paid in cross-examination and certification program should emphasize the relatively free proof. In humanity level, cognition system of confession should be rational. Evaluation system of confession should be communicative.
confession the first; confession examination; justice; technology; humanity
2014-12-19
本文系西南政法大學2012年度研究生科研創新計劃重點資助項目“新《刑事訴訟法》技術專家出庭質證制度研究”(2012-XZYJS052)階段性研究成果。
賈治輝,男,西南政法大學刑事偵查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司法鑒定學基礎理論;孔令勇,男,西南政法大學刑事偵查學院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刑事訴訟法學、證據學。
DF713
A
1672-769X(2015)02-005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