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中國互聯網上流行的三種性文本的話語分析

■馬向陽

對中國互聯網上流行的三種性文本的話語分析

■馬向陽

上世紀中期米歇爾·?？拢∕ichel Foucault，1926—1984）通過知識考古學的方法，論證了性（Sexuality）是如何成為一種政治發明（Political Invention）的，他通過對社會性意識形成過程的發掘，闡述了政治在性的身體行為中的精妙而隱性的運作原理，論證了政治權力在其運作過程中對性和身體行為的壓抑、控制和馴服。如果我們把21世紀最初10年里中國互聯網上流行的性景觀作為一種社會和文化的文本加以觀察和研究，就會發現，性和政治的置換，反映在中國當下社會階層中精英階層及其文化和世俗社會階層與其文化的對立層面，恰恰是一種微妙的互相對應的話語結構：當精英文化一邊在以政治權力換取超級性地位，一邊在鼓吹尋找意義時，以80后、90后為代表的年輕的“失去權力”一代，卻在用“公開的性”取代“私密的性”，以這樣的一種顛覆姿態向主流宣戰。

這兩種話語幾乎無法對話，它們之間從來就缺乏對話的語境。如果說互聯網上的性景觀代表了當代中國人的一種關于身體的自由消費（至少到目前為止，這一代年輕人不太容易進入到社會公共空間，包括獲得主流政治權力，他們唯一的資源、武器或者說權力就是對身體的自由處置，這一點與性解放這類的主義無關），年輕人熱衷采取顛倒公共性和私人性這樣的話題，甚至不惜將身體展示和性這樣的私人話語搬到互聯網上曝光，以完成對公共權力的嘲諷、瓦解和顛覆；因此，要完成對當下中國社會的意義建構，必須消除精英利益／文化和世俗利益／文化的對立，發掘和塑造屬于中國民眾的世俗文化。中國社會巨變過程中的階層分化過于迅速，社會權力和利益分配結果過于集中，都是破壞這一世俗文化形成的潛在社會根源。在這樣的社會現實下，基于超級政治權力對于性的分配、使用和意義控制也顯得精英階層幾乎無所不能，相當多的官員和社會新貴在完成對權力和財富的獲得之后，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性放縱”。當一部分社會精英們動輒就喜歡用滿篇的性隱喻和性意像來喝斥“擅長性交”的“跪抱集團”時①，黃紀蘇們全然否定了一個基本事實：性并不只是不斷重復、無積累性的生物學行為，恰恰相反，性也是一種創造人類文明的兩種基本沖動力量之一，就像弗洛伊德假說所宣稱的那樣，性沖動不僅與人類文明有關，也催生了多彩的文化和文學。為了將性從主流文化中成功閹割掉，黃紀蘇認為必須把性放到祭壇上去，聲稱為了人類崇高事業，人們不應該有性行為——性行為只是一種沒有意義的非文化行為，一種只屬于粗鄙的、屬于“下層人民”所特別喜愛的生物沖動而已。

我們可以把關于當代中國互聯網上呈現的性話語場景分為三類：精英們擅長的性權力操縱及其反叛、統治力量熱衷制造的性景觀消費和作為社會運動的性革命（我們可分別命名為“政治的性話語”“消費的性話語”和“革命的性話語”，可分別參見中國互聯網上的三個流行的性文本：木木的博客（一個視頻舞女的身體日記，http：／／wunv6.blogcn.com／index.shtm l）、木子美的博客（http：／／muzimei.51da.com／）和竹影青瞳的博客（http：／／zyqt.blog.sohu.com／））。按照居伊·德波和鮑德里亞的景觀社會分析，互聯網上被消費的性景觀，是一種權力階層用來麻痹人民斗志的最好精神鴉片，人們對于艷照和性愛視頻的消費欲望來自于三個最基本的視覺需求：觀看的需求、被觀看的需求和強迫別人觀看的需求。在偷窺狂和暴露癖、公開宣判和接受教育之間，人民大眾得到了極大的娛樂性需求的滿足，直至娛樂至死。

如果我們透過對中國當代社會不同類型親密關系的共時性考察，從竹影青瞳、木子美、木木的三個文本：革命的性話語、消費主義的性話語和對性政治批判的性話語，這三者之間時有交織和雜糅，呈現出中國當下社會親密關系變革的復雜交錯特征；與此同時，在不同的情境下，三種話語之間有時也會借助其中的內在連接機制獲得其功能的相互實現，雖然各有側重，但存在轉化的可能性，像木子美后來從社會批判向消費主義的迅速轉向和切換。

在當代中國互聯網上關于性關系變革話語的“眾聲喧嘩”現象中，我們看到了青年人對一元、主流的男性獨白話語的告別的同時，也凸現出話語和現實沖突的無奈。這種無奈突出表現在：由于中國社會所處的特殊市場環境，“消費的性”和“革命的性”之間常常會實現某種合謀：對政治的逃逸很快就為消費主義所捕獲。

另一方面，在各種不同和相互交錯的性話語場景中，我們也不難窺見吉登斯所指出的某種逆向的“現代性”：在互聯網這樣的民間話語場域，私人的性話語（場景）開始大肆侵入并占領公共空間；同時快速發生中的一個現實是，當原有社會中的激情被窄化為“性”，并從公眾生活隱退到個人空間（客廳）時，一種人們之間親密關系變革的逆轉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從“芙蓉姐姐”現象中性景觀的商品化堆積，性與商品的完美結合，使性主題成為消費主義最有效的催情劑；到“竹影青瞳”和“流氓燕”那里的性關系變革作為一種理想——在促進個人生活民主化的同時，性革命也不可避免帶來了公共性的沒落和信仰分裂。

性親密關系的變革，只是我們洞察中國當代社會快速轉型中的一個經典場域。透過中國互聯網上性話語革命所構建的男性與女性之間一種平等、尊重、自主的嶄新關系，同時也是一種可隨時中斷的關系，竹影青瞳們的現實窘境，映射了現實社會中依舊強大無比的權力話語宰治；而橫亙在政治的性到革命的性之間的巨大鴻溝，注定這場始于文本和民間話語的性革命，依舊只是一種場景化的想象性實驗和文本展示而不具可持續性。

性在中國當代社會中從政治權力之中的逃逸，不可避免落入消費驅動的社會景觀陷阱之中。吉登斯所詰問的是，作為當代個人民主生活中的一股重要革命力量，性的變革將對未來人類文明施加何種影響？吉登斯關注的性，其實是一種權力的結構化過程。如果我們將性看作是平等的個人之間的情感對話，這種親密關系的變化，也意味著對個人關系領域大規模民主化的可能性，其意義同公共領域的民主完全相關。激情從公共生活中被放逐／貶抑到性的狹窄空間的同時，也是性自身從個人領域通過互聯網這樣方便的電子媒介向公共空間反向突破的過程。性的變革對現代社會體制意味著一種顛覆性力量，在其中，情感滿足取代了最大化的經濟增長的社會世界，這一世界將與我們眼前所知曉的世界完全迥異。在吉登斯看來，“一種沉溺于性欲的文明是這樣一種文明，在那里，死亡已經剝去了意義，生活政治在這一點上意味著革新的精神性，從這個觀點看，性與致力于經濟發展和技術控制的文明并不相左，而恰恰是其失敗的體現。”②

在當代中國，性變革意味著更復雜的社會情境變遷。將崇高和性對立起來，一些自諭“新左派”的社會精英們搬出極權主義幽靈作為當代巫術來繼續嚇唬未開化“愚民”，這種雜拌著民族主義、社會達爾文意識和極權主義思想的當代巫術雖然很有市場，但也畢竟是一種回光返照，今天中國互聯網上四處暗流涌動的性景觀，和上世紀60年代的歐美流行的文化運動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它們都隱約昭示著一種青年人的不安分和對社會的宣戰。

注釋：

①黃紀蘇：《中國已然站著，李安他們依然跪著》，http：／／www.hecaitou.net／？p＝2038。

②［英］安東尼·吉登斯：《親密關系的變革》，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258頁。

（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編輯出版研究中心）

【責任編輯：趙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