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泉
(長沙大學政法系,湖南 長沙 41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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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軌社會學視角下的審判行為瑕疵控制機制及其運行機理
劉福泉
(長沙大學政法系,湖南 長沙 410022)
摘要:從越軌社會學的視角來看,審判行為瑕疵即指法官在審判中實施的越軌行為,其控制機制不外乎制裁、獎勵和內化三種類型。然而,這三者皆有局限性,在實踐中須相互補充、共同作用才能有效發揮對審判行為瑕疵的控制功能。
關鍵詞:審判行為瑕疵;越軌;社會控制;內化
審判行為瑕疵,泛指一切與訴訟程序規則不符的審判行為。從越軌社會學的視野來看,即指法官在審判中的越軌行為。反之,凡符合訴訟程序規則的行為,即為遵從行為。在審判實踐中,法官的遵從與越軌此消彼長,當遵從全面壓倒越軌之時,審判秩序才能維系,公正才得以伸張,而唯有對審判行為瑕疵實施控制才能達成此種目標。控制一般被定義為“對越軌行為的組織化反應”[1],用社會學家波普諾的話說,“旨在防止越軌并鼓勵遵從的努力就是社會控制”[2]。學界習慣用兩分法來區分社會控制機制,如正式的社會控制與非正式的社會控制之分,事后反應式的社會控制和事前預防式的社會控制之分,“硬性”控制和“軟性”控制之分,“自上而下”的社會控制和“自下而上”的社會控制之分[3]。最慣常的是外在控制與內在控制的劃分,其分類以遵從行為是否出自本人自愿為依據。凡通過外力促使人們遵從的機制為外在控制(在社會學上,制裁一般做廣義的理解,既包括否定形式的制裁——懲罰,還包括肯定形式的制裁——獎勵。但在法學上,制裁僅做狹義理解,即懲罰,本文所言“制裁”皆從狹義上使用。),具體包括獎勵與制裁兩種類型,凡通過“內化”(internalization)引導人們自愿按遵從的方式行動的機制為內在控制。審判行為瑕疵作為一種越軌現象,其控制機制亦不外乎制裁、獎勵與內化三種類型。
一制裁機制
日常生活中對“制裁”一詞的使用具有較強的“控制色彩”。所謂制裁,是指“用強力管束并處罰有不法行為的人,使不得胡作非為”[4]。“制裁”的目的就是控制,使越軌者的行為合乎規則。換言之,“使不得胡作非為”,控制的方法就是“用強力管束并處罰”,具有事后性、強制性和外在性等特征。“制裁”這個術語也廣泛用于社會學和法學等學科領域。社會學一般采用“社會制裁”的概念,“所謂社會制裁,就是運用社會力量對做出越軌行為的個體進行一定的處罰。”[5]
而在法學領域,制裁“泛指特定國家機關對違法者實行某種懲罰措施。”[6]
在我國刑事訴訟學界,“制裁”一詞作為遏制“程序性違法”的重要手段得到廣泛援用。而在我國民事訴訟學界使用最多的術語卻是“訴訟法律責任”[7]。我國司法實務部門也慣常使用“責任”一詞,如“案件質量責任”、“審判責任”、“司法責任”等。在國外訴訟理論和實務中,有使用“制裁”一詞者,如《美國聯邦民事訴訟規則》多援用“制裁”一詞;也有使用“責任”一詞者,如1982年國際比較法學會第11次國際大會專門討論了“司法責任”問題,參會學者還向大會提交了28個以“司法責任”為主題的國別報告[8]。
然而,在訴訟法上責任與制裁卻是兩個不同的法律范疇:一是性質不同。前者是對審判行為瑕疵的否定評價,而后者是對違法主體權益的減損和剝奪;二是與審判行為瑕疵的關系不同。有審判行為瑕疵,必有訴訟法上的責任,但不一定會有訴訟法上的制裁,訴訟法上的制裁可以因不追究訴訟法上的責任而免除。三是形成時間不同。前者產生于審判行為瑕疵發生之時,后者產生于制裁決定執行之時。可見,對于審判行為瑕疵的法律控制,訴訟法上的責任僅僅提供了“實體”根據,訴訟法上的制裁才是名副其實的控制措施。
制裁還在審判習慣、法院內部規則、法官職業道德與紀律等非法律領域廣泛存在。審判行為違背習慣者,會受到其所在法官群體的批評、排擠甚至壓制;對于違反法院內部規則的審判行為,法院可依內部規則否定其相應的訴訟效果;對于違背法官職業道德和紀律的審判行為,往往會受到良心的自責和紀律懲戒。從歷史形態看,在訴訟法規尚不發達的年代,非法律性質的制裁無疑是制裁體系當中的“主角”;即便是在訴訟法規較為發達的年代,能對越軌的法官形成有效震懾的往往是輿論制裁和紀律懲戒等非法律性質的制裁。
制裁是一種消極型控制機制,它是在越軌行為發生之后,通過制裁來消解越軌對秩序造成的損害,同時通過對既存或潛在的越軌者形成震懾,從而對越軌起到特殊預防和一般預防的效果。在訴訟領域,制裁對審判行為瑕疵的控制功能主要體現在以下五個方面:
一是恢復功能。對于正在實施的審判行為瑕疵,通過制裁機制宣布行為無效或不能正常生效,或責令補正,有利于避免或減輕其對訴訟秩序的破壞或繼續破壞,恢復已經受到損害的訴訟秩序。
二是震懾功能。法官也有趨利避害的心理,由于制裁終究會給自己帶來不利后果,經過利弊計算之后,發現制裁帶來的不利益超過其通過越軌所能獲得的利益時,為了避害不得不遵循訴訟程序規則之規定,即便是制裁的震懾力沒有達到讓法官徹底放棄越軌念頭的程度,至少也會迫使其對將要實施的審判行為瑕疵有所收斂,這種情境也勝于沒有制裁時所形成肆無忌憚的局面。此外,制裁還具有“殺雞儆猴”的效應,可以威懾潛在越軌的法官,迫使他們遵從程序規則體系。
三是矯治功能。一般而言,法官均有越軌與遵從兩種心理,只不過對于越軌的法官而言,越軌心理居于主導地位而已。而制裁具有壓制越軌心理提升遵從心理的作用。對于越軌法官和潛在越軌的法官而言,適度的制裁無疑將產生一種刺激,引起恐懼、焦慮、擔憂和反感等心理反映,同時也會觸動其心理當中隱藏的遵從念頭,盡管這種念頭最初是那么微不足道,但只要讓刺激持續下去,其遵從心理就會不斷得到強化,當強化達到一定程度時,就會居于主導地位,從而使其越軌心理得到矯治。相反,對于那些遵從心理本來就居于主導地位的法官而言,即使其越軌心理已蠢蠢欲動,但通過制裁形成的刺激能使其更加重視遵從的意義,從而具有鞏固和強化其遵從心理的作用。
四是阻斷功能。對于那些已經養成越軌習性的法官,要想一時半會就將其越軌心理矯治過來顯然不太可能,因此,最好辦法莫過于限制或剝奪其審判人員身份,阻斷他們繼續實施瑕疵審判行為的條件。例如,對于嚴重違反法官紀律的,給予暫停職務或開除的懲戒。
五是彰顯功能。對于那些因無知而實施了審判行為瑕疵的法官而言,通過制裁可以使其明確到該程序規則的存在;對于那些因誤解而導致越軌的法官而言,制裁使該程序規則的含義得以澄清;而對于因疏忽大意或過于自信的越軌的法官而言,通過制裁所獲得的教訓有助于引起其對訴訟程序規則的重視。可見,訴訟上的制裁使程序規則得到彰顯,能夠有效防止越軌的法官重蹈覆轍。
在訴訟法上,制裁有“程序”與“實體”之分。刑事訴訟學界有“程序性制裁”與“實體性制裁”之類型劃分,“相對于民事侵權賠償、行政紀律責任追究、刑事追訴以及國家賠償等‘實體性制裁’措施而言,程序性制裁是通過對那些違反法律程序的偵查、公訴和審判行為宣告無效、使其產生所預期的法律后果的方式,來懲罰和遏制程序性違法行為的。”[9]在民事訴訟學界,有“民事訴訟實體法律責任”和“民事訴訟程序法律責任”之分。“所謂民事訴訟實體法律責任是指不履行民事訴訟法所規定的義務而應承擔的實體性不利后果”,“細分為刑事責任、行政責任和民事責任”;所謂民事訴訟程序法律責任,“是指民事訴訟主體因違反民事訴訟法所設定的程序義務而依照民事訴訟法應當承擔的程序性不利法律后果”,具體包括“程序權利減損”、“程序結果無效”和“程序行為重作”等三種形式[10]。
“程序”與“實體”的二元區分模式還可以拓展至非法律性質的制裁。對于違背審判習慣的行為,在審判習慣上并非當然有效,可謂之程序性制裁;而對于背離審判習慣情節嚴重者,還可能為同僚疏遠、排擠和壓制,或為社會輿論所譴責,這可謂之實體性制裁。又如法院內部規則制裁,對于違背內部規則的審判行為,首先不能依該規則發生其本來效力,這也是程序性制裁,同時,對于越軌者還可能依據規則給予實體性制裁,如對于法官給予懲戒。
此外,訴訟上的制裁還可以依制裁力量之不同分為公力制裁、社會制裁和私力制裁三種類型。公力制裁以公權力作為制裁力量。所有程序性制裁均屬于公力制裁,它們均由法院負責實施。同時,以公權力為實施基礎的實體性制裁亦屬于公力制裁,如刑事制裁、賠償制裁以及紀律懲戒等。社會制裁是借助社會力量對越軌的法官施予的制裁。其中,輿論制裁是最典型的社會制裁方式,它通過負面評論、社會交往限制等方式對越軌的法官施加壓力或予以譴責,以達到制裁的效果。私力制裁主要是案件當事人以報復或以報復相威脅等形式實施,這種制裁方式對越軌的法官可能會造成較大的負面影響,嚴重者甚至危及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并且,制裁的對象不僅限于法官個人,往往還殃及其家人,因此,這種制裁方式通常為法治社會所不容。然而,在特定情況,受害者的報復具有彌補正式制裁機制不足的功能,尤其在其他制裁方式失效時,不排除某些受害人采取這種極端手段。
二獎勵機制
“獎勵是對某一團體或個人在某方面之突出表現,用精神方式或物質方式給予評價的管理手段。獎勵的目的是肯定此團體或個人的有關行為,突出并強化這些行為的價值,使之成為被仿效的典范,引起整個集體的緊張反應,以利于集體活動目標的實現。”[11]對于審判行為瑕疵的控制,除了揮動制裁這根“大棒”之外,也常常拋出“胡蘿卜”——獎勵,試圖從正面來激勵法官,促使其自動遵循訴訟程序規則。獎勵之所以能對審判行為瑕疵形成控制,根源于法官對獎勵客體的需要,當此種需要特別強烈之時,滿足該需要的動機就會產生,而只要獎勵能迎合此種動機,就會對法官形成激勵,促動其遵從訴訟程序規則。
可見,獎勵與制裁在控制原理上并無二致。“獎勵和懲罰源出于相同的心理模式,都把動機視作操縱行為的手段。”甚至,“獎勵完全不是懲罰的對立面,它們是一枚硬幣的同一面。”“有些人沒能得到期望的獎勵所產生的效果實際上與懲罰很難區別。”[12]盡管如此,獎勵與制裁還是存在較大區別,獎勵對象一般為遵從方面表現優秀的法官,而制裁則針對越軌的法官,即所謂“獎優罰劣”。同時,獎勵是對法官的正向強化,是激勵其遵從心理的產生,而制裁是對法官的負強化,以阻斷其越軌心理的產生。
獎勵具有豐富的形式。可以說,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只要能給法官造成正激勵,均可成為獎勵。獎勵依其內容來看,首先有物資獎勵和精神獎勵之分。物質獎勵是滿足法官的物質需要而設置的獎項,如獎金、獎品、加薪等等;精神獎勵是用以滿足法官精神需要的獎項,相對于物資獎勵而言種類就更多了,如表揚、職務晉升、授予榮譽稱號、給予理解、信任、支持和尊重等等。其次,從獎勵主體來看,有國家獎勵、社會獎勵和個體獎勵之分。其中,國家獎勵是公共權力機構給予的獎勵,如對表現優秀的法官,予以晉升職務、授予榮譽稱號等等;社會獎勵是社會公眾或社會團體給予的獎勵,如社會輿論的褒揚;個體獎勵則是法官自行施予的獎勵,如自尊感增強、其他法官給予的支持、理解和尊重等等。
各種獎勵形式對審判行為瑕疵所起到的控制作用不可等量齊觀,有些獎勵形式的激勵作用較小,其對審判行為瑕疵的控制力也較小;有些獎勵形式對于法官的激勵作用較大,其對審判行為瑕疵的控制力度也大,其中,晉升和獲得好名聲對于法官的激勵作用最為顯著。
法官(尤其是中青年法官)一般皆有謀求晉升的動機,這種動機源于法官的兩種內在需要:一方面,法官在晉升之后,其薪水會有增加,能更好地滿足其物質上的需求;另一方面,晉升使法官的權力增大,支配力增強,其社會地位、威望和聲譽亦相應提高,而這些也有利于法官自尊需要的滿足。正是看到了晉升對于法官需要滿足的重要意義,所以它才被用作為激勵法官的一種重要形式。激勵作用的大小與晉升概率的大小及其對法官需要滿足的程度成正比,晉升的可能性較大,能較大地提高法官需要的滿足程度,激勵作用亦較大;反之,晉升概率太低,晉升之后給法官需要的滿足程度改變不大,激勵作用就小。
晉升激勵作用上的差異在兩大法系中表現得最為明顯。在大陸法系的“職業制司法”中,“晉升是職業制法官的關鍵之一,因為晚近的法學院畢業生在司法階梯上占據的位置自然最低,希望隨著自己閱歷增多而晉升到責任更大的職位。”“與職業制司法用晉升(作為胡蘿卜,不予晉升則是大棒)約束法官行為的效果形成反差,在英美國家的‘旁門制’司法中,晉升的意義有限。這部分因為在英美體制中法官是在其成熟時才受任,部分則因為在大多數英美司法體制中法官階梯很少,還有部分則因為即使受任司法最高層也不要求他之前有司法經歷,而大多數法官則根本沒有晉升。”[13]
在獎勵機制當中,獲得一個好名聲無疑最具激勵。對大多數法官來說,對其最大的內在約束之一是,“渴望自尊,以及來自其他法官和一般法律職業的尊重,而只有做個好法官才能獲得這份尊重”[14]。自尊和受人尊重是人最基本的需要,“除了少數病態的人之外,社會所有的人都有一種獲得對自己的穩定的、牢固不變的、通常較高的評價的需要和欲望,即一種對于自尊、自重和來自他人的尊重的需要和欲望。”[15]對于大多數法官而言,也許不會去擔心法律制裁和紀律懲戒,也許晉升已對其沒有誘惑力,但是,沒有哪個法官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因為只有好名聲才能獲得自尊,才能博得上級、同僚、律師界以及公眾的尊重,然而要想獲得好名聲,法官就必須恪盡職守、循規蹈矩,更不能越軌行事。
三內化機制
在司法獨立程度較高的訴訟體制中,對于審判行為瑕疵的控制,盡管存在“胡蘿卜”(獎勵)與“大棒”(制裁),但法官之所以遵循訴訟程序規則,往往既不是基于“胡蘿卜”的誘惑,也不是出于對“大棒”的畏懼,而是源于對訴訟程序規則及其價值理念的認同,因為“胡蘿卜”與“大棒”對多數法官(尤其是資深法官)的激勵并不明顯。事實上,對審判行為瑕疵的控制,除了獎勵與制裁之外,還可以通過促成法官對訴訟程序規則的認同來實現,這種控制機制就是“內化”。
一般認為,內化作為一個社會學范疇最先為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所使用,“是指某個人對群體或社會規范的認同”,并且將內化視為個體“社會化”過程的一個方面[16]。內化這個概念還廣泛應用于心理學,特別是教育心理學上,“‘內化’是把某些東西結合進心理或身體之中去;把另一些個人的或社會觀念、實際做法、標準或價值觀,作為自己的觀念、實際做法或價值觀。”[17]法學領域亦使用內化的概念,將法“變成他們內心的信念和行為準則去遵守和執行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內化。”[18]從審判行為瑕疵控制的角度來看,內化通過教育培訓、實踐熏陶和媒體感染等手段使訴訟程序規則體系及其價值理念為法官所認知、認同和接納,促使法官自覺遵循訴訟程序規則來實施審判行為的控制機制。
法官內化的特點主要體現在客體上。內化所涉客體范圍甚廣,不僅包含訴訟程序規則體系,而且包括了訴訟體制的價值理念;并且,內化不僅涉及訴訟法規領域,而且涉及到法官職業道德、審判習慣和法院內部規則等非法律領域。在訴訟程序規則體系的內化方面,法官的內化主要以其職務所涉范圍為重點,其中,初審法官當以初審訴訟程序規則為重,上訴審法官無疑以上訴審訴訟程序規則為重。在價值理念方面,法官的內化強調規范意識,因為法官還承擔了對訴訟失范的整合功能,如通過長期的遵循形成審判習慣、參與法院內部規則的制定,在賦予“造法”權的司法體制中,法官甚至還承擔了“造法”的職能。
訴訟秩序的長久維持只有在法官主動遵從時才有可能實現。獎勵與制裁均屬于外在控制手段,分別以獎賞和懲罰作為刺激物,迫使法官遵從訴訟程序規則,但當越軌收益大于獎懲利益之時,獎勵與制裁對審判行為瑕疵的控制就會雙雙失靈。法官之所以主動遵從,是源于對訴訟程序規則體系的認同,達到所謂內化的狀態。“人基于信念而服從規范,這使其行為具有恒常性;遵守規范在每個具體情形中所產生的社會壓力一旦構成人們的信念之后,它們就不可能再被其他的影響所抵消。”[19]
而內化是一種內在控制手段,它通過對法官信念的控制來實現控制目標。一個已將訴訟程序規則體系內化的法官,其之所以選擇遵從,并不是出于對制裁的恐懼,也不是為了獲取獎勵,而是出于內心深處對訴訟程序規則體系的認同,即使不存在任何外在壓力,其審判行為也不會越軌。如果不慎越軌了,他會有負疚感,會感到不安、自責。可見,內化是典型的事前控制手段,能使越軌動機在法官心理中無立錐之地,從而實現對審判行為瑕疵的控制。
在現代訴訟體制中,準法官在邁入職業生涯之前,都必須經過入行前的內化階段。入行前的內化主要通過學習的形式進行。一般而言,學員首先要通過理論學習完成對訴訟程序規則體系及其價值理念的認知和情感體驗,其次還要通過模擬和實習等實踐課程對之予以鞏固和強化,最終達到內化的狀態。理論學習一般在法學院進行,有些國家還為法律職業設置了專門的教育、培訓機構,如法國的國家法官大學,英國的四大律師學院等。而實習課程以及崗前培訓等實踐教學任務,則主要由法院和律師事務所來承擔。如《德國法官法案》規定,法律系學生通過第一次國家司法考試之后,還要到民事法院、刑事法院、公共檢察官辦公室、行政機構以及律師事務所等“工作站”經過兩年半的培訓。
為了考察準法官是否完成入行前的內化目標,各國一般以司法考試作為驗收形式,凡考試不合格者不得獲準進入法律職業。英美法系的法官一般直接從律師隊伍遴選,而成為律師須經過考試考核取得律師資格。例如在美國,而對于有志成為律師的人,從法學院畢業之后,必須通過他們想要去執業的州主辦的律師資格考試;在英國,學員要通過英國法律教育委員會的考核,并且在滿足“晚餐期”要求后,才可以向其所屬律師學院申請辯護律師資格;大陸法系一般并未要求具有律師執業經歷,但同樣要求通過司法考試才能擔任法官。如德國,希望成為法官的法律系學生,必須先后通過兩次國家司法考試;在法國,非法律職業人士要想成為一名法官,均必須通過國家法官大學的入學考試和期末考試[20]。
在入行之后,法官亦存在進一步內化的問題,對于“初出茅廬”的法官而言尤為如此。一方面,初任法官較為注重文本上的訴訟程序規則及其價值思想體系,而對訴訟程序規則及其價值理念的實踐形態知之甚少,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因為認知上的偏差導致越軌。另一方面,初任法官剛剛進入法律職業,對訴訟程序規則及其價值理念的情感體驗不太穩定,自我控制意志還有待進一步加強,容易因情感偏差失控而導致越軌。可見,對于初任法官有進一步加強內化的必要。另外,即便是對入行較早的法官而言,入行之后的進一步內化也是必要的。因為隨著訴訟程序規則及其價值理念的不斷更新,他們原有的認知、情感和意志亦需同步更新,否則,法官不但不會產生自覺遵從的心理,反而容易出現越軌行為。
對于初任法官進一步內化最普遍的途徑就是為他們指定一名資深法官擔任“師傅”。“這種社會化過程可以將司法價值觀、常規和傾向從上一代法官傳給下一代法官,為一個在混亂和隨機行為占上風的世界內運行的司法系統帶來了持續性和永久性”,可見,這種師徒培訓的內化方式最大限度地保障了訴訟秩序的穩定性。除此之外,這種方式還有許多長處:“價廉、提供積極練習和及時反饋,此外它還有助于知識的積極轉移,因為培訓環境和實際工作環境基本相同。”不過,師徒培訓的內化方式亦存在一些局限,“在很多情況下缺乏效益,特別是在缺乏系統性的培訓計劃和沒有重視教導員的時間、情愿程度或培訓新手的能力等情況下發生。”[21]并且,師徒傳幫帶的內化形式并不能適用于“出師”的法官。
有鑒于此,現代訴訟體制紛紛致力于專門培訓機構的建設,通過對法官有計劃、有組織的培訓來完成內化。例如,美國聯邦司法中心除了為初任聯邦法官提供入行培訓之外,還通過講座、培訓班、研討會以及通過聯邦司法電視網、電腦網絡等方式對其他聯邦法官進行入行之后的內化。州一級亦存在在職培訓機構,其中最著名的司法培訓中心是位于內華達州的“國家司法大學”。在法國,國家法官大學既是準法官的培養機構,同時也是法官的在職培訓機構。
四評價與結論
在實現遵從的諸多舉措當中,制裁僅是逼不得已之選擇,因為在制裁之前,審判行為瑕疵已對訴訟秩序造成了損害,同時,制裁還會耗費大量的訴訟資源。最為理想的舉措就是預防,設法讓訴訟程序規則體系得到法官的遵從,防患于未然。但任何預防性控制方法均有限度,不可能確保所有的審判行為均合乎程序規則。換言之,越軌必然存在于所有訴訟體制之中,法官或是因為不知道程序規則而越軌,或是因為對程序規則的誤解或疏忽而越軌,或是因為蔑視程序規則而越軌,既然越軌是訴訟體制運行中不可避免的現象,那么制裁無疑當屬審判行為瑕疵控制系統中不可或缺的手段。
獎勵是一種預防性控制方法,有助于實現遵從,能有效避免訴訟秩序受越軌行為的侵害,且相對于制裁而言,能有效節約控制成本。然而,獎勵與制裁一樣,亦只是對審判行為瑕疵實施外在控制的手段,在獎勵激勵下的遵從仍具有較大的被動性,僅能維持訴訟秩序的暫時穩定,一旦獎勵對法官失去了“誘惑力”,審判行為瑕疵就可能呼之欲出。此外,獎勵還存在“破壞人際關系”、“忽視問題的原因”、“阻止冒險”、“損害內在動力”諸多負面效果等局限性[22]。
與制裁、獎勵相較,“內化是對越軌行為進行社會控制的最有效途徑”[23]。獎勵與制裁的控制力較弱,當制裁導致的利益損失或遵從所帶來的獎勵低于越軌所獲利益時,法官往往選擇越軌,因此,將審判行為瑕疵控制的重任托付它們不太可靠。而內化作為一種內在控制機制,通過法官自身的遵從意識來實施控制,沒有借助任何外力。在內化狀態,盡管主體也時常受到越軌利益的誘惑,但良心會將越軌的沖動消滅在萌芽狀態。正如埃利希所言:“哪怕最好的國家機關既不是無所不能、也不是無所不在的,如果制定法只有國家機關強迫人民遵守才得以遵守,那么其所達到的不過是官僚碾磨機發出的嘈雜的咯咯聲響……同樣,只有當至少大多數民眾出于自愿遵守制定法時,制定法才會實現它們的目的。”[24]此外,內化也是一種防患于未然的手段,也無需太多經常性的資源投入來維護,其控制成本明顯低于制裁。
盡管內化具有諸多優越性,但也不能“包治百病”,因為訴訟體制運行當中也有內化無法控制的“死角”。對于審判行為瑕疵的控制而言,并非所有人均能夠順利地完成內化過程,并且,并非所有法官的內化均達到較高的層次,即便是他們曾經順利地通過了內化,但可能未能與時俱進而漸漸“退化”,也可能因不良思想的侵襲而慢慢“腐化”。事實上,即便是精心挑選、久經歷練的法官,其中也不乏濫竽充數者和“害群之馬”,對于這些沒有實現內化或內化不全的法官,不可能過多地指望其自覺遵從訴訟程序規則。此時,制裁和獎勵等外在控制手段無疑成為審判行為瑕疵控制的不二法門。
綜上所述,制裁、獎勵和內化等審判行為瑕疵控制機制,功能互補、各有優劣、缺一不可,只有將它們有機結合起來,共同作用,才能更好地對審判行為瑕疵實施控制,才能有助于訴訟秩序的維系和訴訟公正的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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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人校對)
On the Control Mechanism of the Flaw of Juridical Action and
Its Operation Mechanism from the Point of Deviance Sociology
LIU Fuquan
(Department of Politics and Law,Changsha University,Changsha Hunan 410022,China)
Abstract:From the point of deviance sociology, the flaw of juridical action is that the judge actualizes the deviance actions during the adjudgement. Its control mechanism is nothing more than sanction, hortation and internalization. However,these three ways have their limitations. They must replenish each other and affect each other in practice so that they can effectively play a part in controlling the flaw of juridical action.
Key Words:the flaw of juridical action; deviance; social control; internalization
作者簡介:劉福泉(1973— ),男,湖南冷水江人,長沙大學政法系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訴訟法學與司法制度。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項目“越軌社會學視角下的民事審判行為瑕疵及其防治機制研究”,項目編號:12YJC820061。
收稿日期:2015-03-18
中圖分類號:D9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4681(2015)03-005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