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荷西
二十四橋仍在
文◎李荷西
瑪麗朝他走去,真幸運,在茫茫人海之間歲月浩渺之中,她遇到了一個愛人。
好多人見到瑪麗,都不相信她已經有了一個10歲的兒子。瞧她,皮膚皎潔,小腹平坦,體態婉約,笑容甜蜜。最惹人的是一雙眼睛,竟帶著天真蒙昧的少女氣。
當然,瑪麗與朋友見面,并不會刻意提起兒子。偶爾接到保姆打來的電話時不得不說起,聽到的人大都一副“當時我就震驚了”的表情。
瑪麗結婚早,23歲就生了孩子。兒子3歲那年,離了婚。那是一段錯誤的婚姻,瑪麗現在想起前夫,只有兩個鏡頭。一個是他騎著摩托車載著她風馳電掣地大喊:“瑪麗,我愛你”,一個是她被他打倒在地,右臉和自尊被狠狠踩壓。
那一年的瑪麗,是無法相信生活是如此分裂的。那么愛你的人,怎么會那么傷害你?
這個“那么”,可以替換成很多別的詞。比如“深刻”。深刻愛你的人,會深刻傷害你。比如“不”。不愛你的人,不會傷害你。
后來離了婚,孩子歸瑪麗。因為孩子,兩人糾纏過幾次,直到前夫有了新歡,新歡也有了孩子,瑪麗的生活這才清靜下來。
因為心灰意冷,瑪麗沒有再出去上班,也無心找第二春。兒子送去幼兒園后,她在家開了間淘寶小店賣衣服,她的高中同學蔣進家是開服裝廠的。借助他的資源,瑪麗仿制了很多大牌的衣服。瑪麗對做衣服有點無師自通的小天賦,無需買回來正品,瑪麗對著照片依葫蘆畫瓢,做出的衣服也像模像樣。
衣服從工廠里拿回來,瑪麗自己當模特,對著鏡子拍。蔣進逛了一圈她的淘寶店說:“這樣吧,我去給你當攝影師吧。”
瑪麗說:“好,你來。”
瑪麗是標準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蔣進拿回來新到燙手的佳能6D,邊拍邊學。兩人在外拍一整天,似乎拍照不是工作,而是樂趣。蔣進鏡頭下的瑪麗,最好看的那幾張都是偷拍的。她垂直長發的側臉,眼睛低下來,涂了MAC的紅唇微微地翹著。像是很委屈,也像是在索要一個吻。
是在瑪麗家的書房里看照片時,蔣進亂糟糟地呼吸出賣了他亂糟糟的情欲。他就那么忽然捧起了瑪麗的臉,對她說:“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多好看?”
瑪麗還沒有回答,蔣進的吻就襲擊過來。
瑪麗回應,似乎心里也早就預見了這一天:他們會剝去友情的外衣走上床。
只是瑪麗并不確認自己是否也喜歡蔣進。不可否認,她喜歡與他身心交合時的那種靈魂悸動。但當一切結束,她起身去洗澡,淋浴洗刷著她,也洗刷著她的猶疑。
時隔很久,瑪麗和 39歲的相親對象說起來蔣進。
瑪麗說:“他愛我應該愛了許久。”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蔣進對于瑪麗來說,甚至不是朋友,而只是一個高中同學。他送瑪麗回家 3年,悄悄地,像是個跟蹤狂。瑪麗記得那時她和一生談戀愛,每天放學都鉆小巷子。有一天,蔣進騎著自行車從他們身邊經過,對她說:你快回家吧,你爸爸在巷子口等你。”
瑪麗嚇得連忙和男朋友分開,朝巷口飛奔。雖然那次瑪麗免了父親的一頓臭揍,但她對蔣進并沒有好感。她一想到自己在被跟蹤,就有點害怕。
后來高中畢業,帶走她初吻的男友再也沒有聯系過,一直噓寒問暖求見面的人還是蔣進。
大一寒假,高中同學聚會,在KTV里唱歌。蔣進唱了一首《小薇》,只不過把小薇的名子改成了瑪麗。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瑪麗,起哄大笑攝合。但瑪麗當著所有人的面拍了拍他的肩說:“阿進,我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好哥們兒好不好?”
依稀記得蔣進艱難苦笑,他沒有點頭。
瑪麗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就是不接受蔣進。大概是很多女孩子不自覺都會有一種驕傲和自負。很多年后,瑪麗對照網絡自比,發現年輕時候的自己就是所謂的“綠茶婊”。
她的生命里從來不缺前赴后繼來愛她的男人。拒絕蔣進的那一年,她正和一個東北人戀愛。當然,她也沒太能記住他們之間的很多事。只記得,他老爺們了,老霸道了,也老愛吹了。
再之后,瑪麗馬不停蹄地戀愛,失戀,結婚,生子。那段時間里,她只收到蔣進在網上發來的幾個消息。一個是她結婚時,他說了恭喜。一個是她生了寶寶后,他問:“像你還是像他?”還有一個是她離婚時,他問:“需要幫忙嗎?”
前兩個瑪麗都沒回,最后一個,瑪麗說:“幫我找律師,我要孩子。”大概就是從那時起,蔣進變成對瑪麗來說重要的男人。瑪麗與許多男人都有過床第之歡,但他們并不重要。與蔣進發生關系后,她也并不覺得他們因此就更加親近。但蔣進在瑪麗離婚后的那兩年,變得十分重要。幾乎每天都有電話聯系,孩了的事情,店里的事情,家里的有一些男人活,她都找蔣進。她找他從來不覺得不好意思,甚至覺得理所當然,像他欠她的。
也許是她刻意地覺得兩個人各取所需吧。她用用他的身體,他也用用她的身體。
追根溯源,不過因為那時她是個有孩子的離婚女,而他身邊已有父母欽點過的未婚妻。
瑪麗知道,她與蔣進都對現實無能為力。所以每一次,他們深擁過,抵達過對方最柔軟的彼岸后,蔣進都會情緒低落。而瑪麗總是這樣安慰他“不要對愛說抱歉。”
有一個夏日的午后,烈陽高照。瑪麗在房間里修圖,蔣進在門外呼喊。她一拉開門,就看到他揮汗如雨。
“怎么了?”瑪麗問,“跑這樣急?”
“我明天去領證。”
“哦。”瑪麗點頭,旋而又笑了:“就因為這個?”
然后她就看到蔣進激動起來,正在喝的冰可樂被他搶在地上。他從沙發上跳過來,一把捏住了她的肩。她感覺到他手上的力度正在加深,聽到他因為憤怒和絕望而發出的低吼:“你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你到底有沒有心?!”
瑪麗點點頭,確實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她弄丟了。
與蔣進的結果,是瑪麗早已預見,并已經在心底接受過的。還好淘寶店生意很好,租辦公室,招客服,聯系新的制衣廠家。有錢可以去拼命賺,才無心去糾纏那弄丟的什么。
后來,瑪麗是聽另一個高中同學說的。蔣進因為婚事和家里鬧,被父親用一根鋼管打在了腿上,打了幾個月的鋼釘。當然,他最后妥協,帶著鋼釘與女友領證結婚,婚禮盛大熱鬧。
再見,是一年后了。高中畢業10周年聚會,辦聚會的負責人很貼心,只憶同窗情,不準帶家屬,嚴禁開車炫富秀孩子。
瑪麗在人群中一眼睛就看到了蔣進,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太奇怪了,瑪麗轉過身悄悄調整呼吸,她的心跳竟然這樣急促,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偽裝就要被識破那樣慌亂。
那一整晚都心猿意馬,瑪麗在等待。
終于聚會結束了,站在會所的門口,瑪麗裹了裹圍巾。蔣進湊了上來,嬉皮笑臉地問她:“想我了嗎?”
瑪麗嗅到他熟悉的味道,幾乎要跌倒。她守了整年的寂寞,此刻更回盛大。所以她想站在道德的對立面任性一次,她朝他張開雙臂說:“嗯,很想你。”
在蔣進的懷里,瑪麗身心都是滿的。離婚后第一次覺得,單身并不那么有趣。
蔣進那晚不想回家,瑪麗把他推了又推,勸慰他說:“如果你想我們有以后。”
蔣進跳了起來,回了家。
剩瑪麗一個人躺在大床上輾轉反側。介入別人家庭的羞恥感在折磨著她。她知道這樣不對,可下一次,蔣進來找,她依然會對他展開雙臂。愛情是身體罌粟,根本推不開。
然后有一天,她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里面只有一個女人帶著冷笑的罵聲:“不要臉。”
掛了電話,瑪麗雙手壓住眼睛。當時她正在化妝,晚上和蔣進約了吃飯。心中刺痛,她不太敢睜眼看鏡中的自己。
但她還是化了個很美的妝,一晚上都在巧笑盼兮。那是個完美的夜晚,從飯店出來,借著月色,她主動吻了他。那個纏悱側的吻幾乎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也帶走了她的呼吸。
感覺無數顆心在空氣中一邊碎掉,一邊大喊“我愛你”。
愛是放開手,不讓你為難。
瑪麗用一條短信與蔣進分了手。話說得決絕,似乎沒有回旋余地。正好新房裝修好,搬了新家,換了號碼。瑪麗從蔣進的世界里消失了。
這一別又是2年。
淘寶店一直在做,但生意不如之前好了。瑪麗開了一家甜品店,一間咖啡屋,每天依然忙得馬不停蹄。大部份時間,甜品店有親信的員工打理,瑪麗都待在咖啡館。
咖啡館不大,也是書吧,書很多,大多來的都是些文藝青年。店中間有一個長桌,偶爾會有企業帶員工吃著甜點喝著咖啡來開座談會。
就是這樣偶遇蔣進的。
吧臺內外,兩個人都呆了呆。瑪麗發現自己心如止水,她嘴角上揚出一個微笑:“好久不見。”
他無名指的位置,沒有了戒指。瑪麗卻已經有了相親的對象。39歲,離異,沒有孩子。對待瑪麗的兒子,十分親切。
深夜打烊后,瑪麗獨自坐在吧臺,喝了點龍舌蘭。微醺的時候,想哭。不知該怎么樣給自己一個解釋,命運作弄,還是自己對愛不夠勇敢。瑪麗和相親對象說起來蔣進。后者當然清楚她平淡聲線下的渴望和心碎,選擇了放手。
蔣進并沒有再來找瑪麗。直到1個月后,她收到他的短信:“我和女朋友分了手。”
接著又收到一個小包裹,里面是一張去揚州的機票,還有一張泛黃的作文紙。
那是她高中時候寫的一篇周記,老師曾經在講臺上讀了出來:“多年以后,我希望我能在一個萬物復蘇的三月,去一次揚州,看看瘦西湖,走走 24橋,追溯揚州八怪,嘗嘗揚州炒飯。如果有人陪最好,沒有,就一個人感慨感慨青春。”
“據說,相信什么便會得到什么。”
這少女的初心,讓瑪麗讀了一遍又一遍,蔣進的臉也一遍又一遍地越刷越清晰。
揚州真的很美。森林城市,空氣凜冽。瑪麗坐著漂亮的公交車去找心目中的景致。
然后她終于在一個什么景點都不算的公交站牌前偶遇了蔣進。他那樣貼心,替她為愛找好了出路,讓她只需要勇敢一點,遵循內心的引領,穿越時間的兜轉年輪,像初遇那樣初愛。
瑪麗朝他走去,真幸運,在茫茫人海之間歲月浩渺之中,她遇到了一個愛人。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