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秋怡 陳 婷 黃子炎 陳雅萍 戴嵚崎
東南大學,江蘇 南京 211189
住房拆遷是城市建設過程中不可逃避的重要環節,而住房問題又是與十幾億中國人民生活緊密相關的基本問題,因而如何在拆遷中對原房屋產權所有人做好恰當合理的補償工作也成為了學者與行政執法人員們長期思索、不斷進行回應優化的重要問題。而人是有情感的動物,生活作息并不僅僅滿足生存之需,也從不停止尋求精神上的慰藉。顯然,住房于人也有雙重的含義。那么針對拆遷補償的理論與實踐的研究,是否對物質的和情感的交換條件都予以了相同重視和充分考慮?如果沒有,這種重視和考慮又處于怎樣的層面呢?
關于住房拆遷過程中交換條件及補償條件的探索,國內外學者都做了很大努力。針對土地補償,學者提出了既得權說、恩惠說、公平負擔說、特別犧牲說的等理論,美國的商業性拆遷補償制度和英、日等國的土地征用補償制度也對于公平、公正提出了明確要求。[1]中國學者無論是從法學理論上還是制度建構上都進行了一些有益探索,也對拆遷補償方式、內容、原則等做出規定,以指導拆遷過程。
然而,這些研究一方面受到程序不合法、行政自由裁量權過大等現實因素的影響很難在實際的拆遷過程中得到有效實施;另一方面,也是我們研究的方向,即在這些理論研究和實踐中,鮮少提及情感關懷和情感補償的內容,忽略了促使拆遷交換條件合理的除物質補償之外的重要方面。
在文獻研究的基礎上,我們以南京評事街為主要研究對象,對尚居住在此地的居民進行訪談研究,并跟蹤拆遷進展,在談話中了解他們在經歷長達數年的拆遷博弈中的心境變化,并鼓勵其表達出一直被忽略的情感訴求。具體來說,拆遷交換條件中鮮少涉及到的情感感懷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心理資本是個體在成長過程中表現出來的一種積極的心理狀態,拓展到群體層面,則是群體表現出來對環境、組織、未來、彼此關系的共同態度,包括群體效能感、信任和合作三種積極的群體心理能力。[2]在調研過程中我們發現,民眾普遍存在較大的心理資本損失。
1.信任感與群體效能感降低
住房拆遷的過程中,最突出的民眾心理資本損失表現為信任感缺失。而這種結果與拆遷程序的不透明不公開不無關系。住房拆遷交換條件的拆遷處理過程本應嚴格按照法律規定的程序辦事,恪守規定的協商程序和協商方式,遵循公開透明的原則。但據走訪了解,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拆遷辦人員通常是與各家各戶分別商談,詳細的房屋估價標準也不進行公開,各家之間所獲得的價格信息往往不盡相同,導致各家之間相互猜測,且陷入惡性循環。拆遷區隨處可見的“早配合多得力”的宣傳標語似乎也在佐證這種現象。
被拆遷戶一方面認為政府在拆遷過程的交換條件有失公允,懷疑關系戶可以大幅度提升交換條件,政府也從中牟利;另一方面相互之間也不能坦誠相見,深陷如“囚徒困境”之中,生發出“單打獨斗”的無奈之感。如此循環往復、惡性循環,不僅破壞了民眾對政府的依賴感與信任感,也損害了民眾內部的群體效能感。這種效能感在拆遷過程中主要體現為兩方面:(1)群體相信其能通過努力度過危機或在未來規避同類風險;(2)群體相信其權益在危機中將得到保障。民眾之間信任感損失,就使其失去了通過以群體努力方式正確應對政府拆遷決定的基礎。而民眾與政府之間的信任感損失更是摧毀了群體相信其權益會得到保障的理念。群體效能感降低與信任感損失交互作用,民眾的應對方式將會更為消極,甚至催生對立感,加劇拆遷處理的困難。
2.合作意愿降低,對立感出現
在拆遷過程中,數量越來越多、傳播速度越來越快、影響范圍越來越廣的怨言和謠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公眾與相關管理部門的對立感。合作意愿是心理資本的核心內容,也是良好社會關系的顯著表現。在拆遷項目實施過程中,開發商、政府和被拆遷戶在合作初期就處于缺乏平等誠意、捉襟見肘的狀態之中,民眾的意見得不到有效表達和及時反饋,從而不得不自我組織、自我施救、自我保護。在三者間(更多時候表現為政府和開發商與民眾二者之間)進行長期的拉鋸戰,則給謠言散布提供了土壤,導致相互不信任感不斷加深,矛盾不斷激化,并使得公共項目的持續進行苦難重重。善后階段也因為管理者習慣通過增加賠償金來換取“民眾配合”,往往忽略了對居民心理的撫慰,進而導致二者關系岌岌可危,從“合作”滑向“對立”。這種對立感催生謠言,更增加謠言可信度。而謠言除了傳遞信息之外,更傳達了公眾對管理者憤怒、疏離的情緒。
這期間,拆遷辦的人員不斷更換,拆遷的具體事項商定也在改變,政策連續性不斷被打破,也使得拆遷戶對拆遷辦的執行力頗多微詞,也對談判結果的合法性、實際可執行性期待降低,合作意愿日益削弱。政府對此作出的反應即為通過播放高音廣播、強拆部分房屋等手段向居民施壓,卻沒有對拆遷戶的心理給予關注和撫慰,民眾的合作意愿愈發降低,如今談判可說是陷入僵局,很難有新的進展。
3.未來期望感受挫
(1)基礎資源不理想。從訪談中可知,拆遷戶的安置地為楊莊、蓮花村等地,分別位于浦口區建鄴區,從地理上來看都位于南京市的邊緣地帶,與原處于市中心的居住所在地相比顯然在很多地方都不能使人放心滿意。一位受訪的古稀老人這樣說道:“像我現在這么大年紀了,看了幾年病了,現在只要坐幾路公交就能到醫院了,到省中醫院只要三站路,如果到了那個楊莊的話,看個病要一天哦,跑上來,再排隊,一天就沒了?!钡拇_城市較邊緣地區的醫療、教育等資源與市中心相比確實有很大的不足之處,從資源豐富地區轉移到資源稀缺地區對人的心理造成的不安定因素使人對未來生活質量產生很大的危機感。
(2)群體邊緣化和階層流動固化。同樣在訪問老人的過程中,她頻繁地使用“趕”這個動詞,強調政府是想把普通大眾驅逐出城市中心,隨意安置。老人有此種想法是否源自政府行政行為存在一些易讓人誤會的做法或是受到謠言影響,我們暫且不論,但不可否認的是所處地域的邊緣化趨向的確會使人在心態上、在對個人認知上產生同樣邊緣化的感受,即感覺被主流拋棄,淪為邊緣人群。
而教育、醫療等基礎性資源的缺失,群體的邊緣化趨向無異于一種“優愈優劣愈劣”的社會機會的流動方向。簡單來說,這些因為個人家庭積蓄不夠在面臨拆遷時只能遵從政府安排的較低層級社會公民很有可能沿著“低收入——城市邊緣居住地——低水平教育醫療資源——低受教育和生活水平——狹隘發展性——社會階級爬升艱難——階級流動固化”的軌跡發展,因而對個人家族未來發展深感期望不足。
布迪厄的文化慣習理論指出慣習對個人而言發揮著“產生與組織實踐與表述的原理”的作用。慣習的傾向使行動者偏向于選擇根據他們的資源和過去的經驗最可能成功的行為方式,時而指導著人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生產著社會的區隔。[3]這種心理傾向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表現為安土重遷、落葉歸根的社會與倫理雙重命題。
文化認同和自豪感。另外,她還提到揚州的拆遷事宜:“人家原居民都在,人家抽水馬桶什么的都有,搞得漂亮的很,人家是正兒八經為老百姓著想”,掩藏不住的羨慕,表示希望能夠就地安置,保持原有生活狀態,也可以延續原先的鄰睦關系。
哈貝馬斯的交流理性認為,個體唯有通過主體踐行的語言共同體才能得以顯現,他認為語言應該滿足三個有效性要求:命題的真實性、與適合性相關的標準要求以及與誠實相關的要求。他將行為分為三類,交流行為、工具行為與交往行為,交流行為受到排斥,以支持工具行為,非工具論又使得社會愈加強調商業文化。[4]后現代主義以一種碎片化的形式存在,這就使得個人得以凸顯,個體利益以及個性更受關注。而在我們訪談中以及所搜集資料過程中發現,大眾媒體對拆遷事件的報道多為吸引讀者眼球而設計,也多以“釘子戶”的稱呼冠于不肯搬離的拆遷戶。而媒體其本身的角色在于真實的再現社會狀況,而非帶有感情色彩的報道,因為我們呈現給大家的事件的真實性,而非建構的社會事件。
公眾也是通過與各種媒介形式之間的互通來建構同一性意識,并建立起與他人的各種關系。即公眾通過媒體來構建自己的意識形態的,而在拆遷過程中,媒體的作用在于聯系居民、政府與開發商。之所以會有居民不愿意搬離拆遷地,除了補償金原因之外,還有多樣的情感因素。與當地居民對于媒體的報道十分重視甚至引以為榮相比,媒體卻對這個群體中的弱小無奈不甚關注,以“釘子戶”這樣帶攻擊性和蔑視性的稱謂指代這一群體,對公眾形成錯誤引導,也未曾尊重他們的報道主體。而對于普通公眾而言,他們的好奇心與關注度始終是很有限的,加之沒有政府和媒體正確恰當的引導,很難對這樣的社會事件產生持續關注,不太可能對事件的實際發展產生穩定有益的影響。受訪者常常會提到這樣的話:“你們哪個學校的?以前那個**學校也來過的”或是“我們接受過**報社采訪的,**領導也來和我們談過的,只是后來就沒來了”。社會的疏離敷衍使他們身處于一座無助的荒島,擔心痛苦不僅沒有被治愈,反而更多地淪為一種被觀覽的商品。
針對以上幾點拆遷方在拆遷過程中對情感補償考量不足的地方,可以通過各方努力共同給予關注,改善現狀。
西方在對心理資本的研究過程中提出心理資本的“投資性”,即可通過心理資本干預對個體和組織的心理資本存量和質量進行管理,以產生積極效應。在拆遷處理過程中,為了重塑群體效能感和鞏固信任感、培育民眾合作意愿和消除對立感,政府應當做到兩點:
1.完善拆遷相關的法律制度、協商程序等
在現行的行政補償拆遷中,根據《南京市城市房屋拆遷管理辦法》第27條的規定,可以看出采取的是評估方法。法規雖然寫明了房地產市場評估單價的確定,應當綜合考慮被拆遷房屋所在區位級別、用途、建筑結構、成新、樓層、朝向等因素,但卻缺乏具體的操作衡量尺度。同時,委員會的成員如何確定,而專家又是否能夠恰到好處的代表雙方利益,這一切問題都表明法規本身就有點模糊處理。對于類似條款需加以修正,從而使交換條件明確化清晰化,具備實際操作性。
2.依法行政、民主拆遷
在實際的拆遷執行過程中,無論是政府人員還是政府監管下的開發商都必須秉持著誠懇負責的態度,尊重公民的知情權,保證信息的公正公開,基于現實條件就拆遷補償各項與群眾友好協商,杜絕敷衍了事草草打發。引導拆遷戶之間相互溝通,互幫互助,友好互信。經由平等協商之后的政策中所包含的民主性往往可以提升項目的接納度的途徑,也是培養雙方合作意識和合作能力的開端。此外,在拆遷項目的實施過程中遇到困難、危機時應當采取協同處理的方式,立良好的對話機制,而不是政府單方面的持續施壓和民眾單方面的自我保護。
拆遷方應當充分尊重原居住的傳統風俗和當地居民的想法,一方面對有歷史價值的文化文物進行保護,特別是對規劃中有關保留原住民的規定嚴格執行,使文化不僅僅以冰冷的建筑擺設,而是用人氣延續下去;另一方面在規劃拆遷安置地時注重社會資本的保存延續,盡可能地將原有的住戶集中安排。
在拆遷戶、政府與開發商之外的第四方便是社會。在政府、市場雙雙失靈的情況之下,社會的作用便顯得重要且彌足珍貴。媒體是社會中最具話語權與影響力的主體,應當具有社會良知和社會責任感,真實的還原拆遷事件,表達各方觀點訴求,起到持續且強有力的社會監督的作用;社會持續關注形成規模效應,利用網絡等新興自媒體傳播平臺,可以對政府行為形成輿論壓力;此外相關的非政府組織,如法律顧問團體等也對于促進程序公正透明、監督過程合理有序具有重大意義。
雖然情感補償聽來概念過于抽象,也很少被研究拆遷補償條件相關的學者關注,但卻具有重大的價值意義,是建設服務型政府不可忽視的重要內容。情感雖是人的主觀感受,卻無時無刻不受環境影響,甚至很大程度上來說,情感被環境所塑造。對于拆遷過程中被拆遷戶的情感關懷,實際上就是對他們所處的拆遷環境的優化,對各個環節——包括拆遷前法律制度建設,拆遷中程序合法跟蹤,拆遷后安置舉措的——的優化改進。情感的形式是抽象的,表現是復雜的,我們的措施建議卻是以緊貼實相的制度完善和多主體協作,來實現對抽象的情感的撫慰與補償。
[1]丁曉麗.城市房屋拆遷補償制度文獻綜述[J].寧夏黨校學報,2011,02:61-64.
[2]王雁飛,朱瑜.心理資本理論與相關研究進展[J].外國經濟與管理,2007,05:32-39.
[3]汪新建,呂小康.作為慣習的潛規則——潛規則盛行的文化心理學分析框架[J].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04:133-139.
[4]殷鼎.“理性的時代課題”[J].中國社會科學,19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