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昕



江澹曦,中國音樂家協會古箏學會副會長,四川音樂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民樂系副主任,天籟箏樂團團長、藝術總監,四川省音樂家協會會員。1993年以優異成績畢業分配至四川音樂學院任教。2002年四川音樂學院教師在職研究生班畢業。曾多次參加全國各級重要學術會議及活動,并擔任專家委員會副秘書長以及藝術委員會委員等;曾多次在全國重要學術會議及活動中進行論文演講及參加名家專場音樂會演出等。曾于上海、成都、重慶、貴陽、昆明等地多次舉辦獨奏音樂會,曾出訪澳大利亞、日本、韓國、英國、新加坡、香港等國家和地區。2000年創建四川省第一支專業古箏樂團,并于同年10月在成都嬌子音樂廳舉辦“錦城秋韻”建團首場專場音樂會,十年余來率天籟箏樂團在全國各地舉辦數十場專場音樂會,并在第二屆北京國際音樂節古箏比賽、第四屆文華藝術院校獎等重大古箏賽事中,取得金獎、“演奏獎”(文華獎賽事最高獎)等優異成績。個人撰寫并在多家學術刊物發表學術論文。曾多次擔任國際、國內各級古箏比賽評委。從教近二十余年來,培養的學生多人任職于專業音樂藝術院校及職業樂團,并在國際、國內各級古箏比賽中獲得數十個專業獎項。其中多人連年入選“龍音杯”、“金鐘獎”、“上海之春”、“文華獎”等國內重大古箏比賽,并取得多個“銅獎”和“優秀獎”等成果。曾榮獲四川省人民政府頒發的教學成果獎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頒發的“園丁獎”,以及國際、國內其它各級古箏賽事“優秀指導教師獎”及“園丁獎”。
音樂時空:您曾經對媒體提起過自己出生于音樂世家,母親是二胡演奏家,父親更是巴蜀古琴大家龍琴舫先生的弟子、四川省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蜀派古琴傳承人,而您卻沒有繼承父母的衣缽,12歲時在母親的安排下學習古箏,可以說您與古箏的相遇并非出自本意,那么,您是從何時開始真正愛上這件樂器的?
江澹曦教授:那個年代從小學習樂器的孩子很少,一般只有父母在音樂圈的那些孩子會考慮學習音樂。主要是那個年代專業的音樂表演在社會生活中呈現較少,樂器制作、銷售單位機構也很少,普通群眾身邊也很難找到教樂器的老師,加上社會經濟基礎薄弱,改革開放剛開始,人們普遍考慮的是如何掙更多的錢來改善生活,精神上的需求還沒納入考慮范疇。其實音樂圈大多數人考慮孩子學音樂也是為了謀一條生計之路,將來至少可以有樣技能,找個穩定工作,而學樂器的孩子大部分也比較被動的進入這個行當的。那時的中小學生沒有現在那么大的學習壓力,總體來說學習是比較輕松的,學習之外有較多玩耍時間,學樂器就辛苦啦!要花很多時間練啊,耽誤了玩兒的時間,心里多少是有點不情愿的。一般說嘛是喜歡的,練起琴來就不太自覺,需要人督促,真正熱愛又勤奮的孩子很少,我當時也就屬于普遍情況。你說的愛可能是成天鉆在里面,吃飯睡覺都在琢磨這事的那種癡迷狀態吧!覺得當時的我還沒到那程度。
大概是因為我比較戀家,成都的人、成都的事、成都的吃、成都的一切讓我留戀,加上可以到學校教書,當時覺得當老師很牛啊!于是我就回到了川音。當時回來看到這里的古箏水平真是有點詫異,不客氣說真是有點落后,學生的演奏水平不高,很多新作品沒聽說過,新的演奏技術更沒有接觸,演奏的曲目絕大部分停留在文革前,而那個年代正是古箏開始快速發展的時候啊!于是心里更堅定自己回成都是對的,我應該為自己熱愛的家鄉做點什么。當時還有個情況,沙里晶老師在樂團主要從事演奏工作,系里只是代了兩三個學生的課,她本人有很多能力無法施展,而且在我回去前的兩年就離開川音去了深圳。不過沙老師在社會教育中培養了一些苗子,我接手后通過幾年的調整,這些資質不錯的學生考入川音附中,逐漸成長起來并出了一些成績。總之工作以后更多的感受到自己肩上的這份責任,對古箏的情感也越發深厚,身心的投入也更多了。
音樂時空:您習箏至今已有32個春秋,先后師從沙里晶、邱大成、史兆元、何寶泉、孫文妍等多位古箏名家,能否請您詳細談談自己的學習經歷?
江澹曦教授:在小學畢業那年暑假的有一天,母親領著我去見了兩位老師,她們一面了解我的情況,還讓我撥弄了幾下古箏,當時母親與他們交談的話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最后年長的一位對年輕的老師說:就你教他(指我)吧!這位年輕老師就是我的啟蒙老師沙里晶教授,我也成為了沙老師的第一個學生。經過兩年多學習后,初三那年準備報考四川音樂學院附中,印象中這次考試也是挺折騰的。考試成績出來后全部合格,專業名列第一,但學校的錄取工作并不順利,因為一些不便說明原因,學校的古箏老師表示不愿意教我(沙老師因為當時在實驗樂團,還沒有開始專業教學)。后來學校又考慮到我的視唱練耳不錯,在當年所有附中考生中是第二名,就問我愿不愿意改學笛子。(因為那個年代從小學樂器的孩子很少,民族器樂發展的技術難度還不大,學校有政策可以招收一些音樂素質較好的“白丁”入學,再根據條件和需要選擇適合的專業。)可能也是為了能讀到書,父母就同意了學校建議,于是帶著我去見了一位竹笛老師,但這位老師看了我的條件后說我不適合學竹笛,好像是因為嘴唇哪里不對吧,最后也就放棄了這個選擇。可能是天意吧,父母后來說其實他們還是希望我學古箏。隨后就是各種周折,問題依然懸而未決。恰逢這時候中國音樂學院附中到川音招生,在川音古箏錄取情況不明之下父母抱著試一下的心態,報考了中國院附中,三輪的考試表現不錯,招生老師說應該沒有問題,只要檔案政審合格希望還是很大的(那個年代考學必須的)。在等待錄取通知書期間,川音附中的情況也有了變化,我考學受阻的事傳到了當時的老院長常書明那里,他出來主持了公道,說:既然各方面成績都合格,就應該按照政策錄取,學校招生絕不能因人為因素而將合格苗子拒之門外,系上教師不愿教,可以考慮讓樂團的沙里晶老師兼課。有了老院長的表態,學校就按照合法程序錄取了我,并安排了沙老師到民樂系兼任專業教學工作。不久后,中國音樂學院附中的錄取通知書也寄到了,再三考慮,最后還是決定去了北京。我覺得這是我古箏學習生涯非常重要的轉折點,也非常感謝父母為我做了這樣的選擇。那個時候我才15歲,把孩子一個人送到那么遠的地方去上學的確需要很大的勇氣和眼光。并且家里經濟狀況不寬裕,我想他們當時做出這樣的選擇,在各方面一定承受了非常大的壓力。
到北京后父母找到他們的同學,在中國音樂學院大學任教的邱大成老師,在老同學的托付之下,邱老師接收我成為了他的學生。后來由于中國院附中和大學行政編制的分離,附中期間有一學期我還跟隨時任中國院附中古箏專業教師的史兆元先生學習。我進入附中時屬于插班生,同班同學基本都是從初一開始讀的,比我多接受了三年的專業訓練,并且附中上午文化課,下午沒課的教學安排很不適應,有段時間也出現過學習狀態不佳,不能合理安排學習時間的情況,不過臨畢業那年還是調整過來了,畢業考試專業考了90分,還算過得去吧!
考大學的時候,我同時報考了中國音樂學院和上海音樂學院,聽說上音的何寶泉老師特別喜歡男學生,加之我也希望能夠學習風格不同的箏藝,于是又轉戰華東來到上音,先后跟隨何寶泉、孫文妍夫婦學習。何老師、孫老師非常注重傳統流派箏樂的學習,這恰恰是我最欠缺的,在他們二位老師的嚴格要求下,我及時的補上了這重要一課,上海音樂學院的學習經歷為我之后教學奠定了扎實的基礎。我由衷的感謝三位恩師,附中期間主要教我的邱大成先生,本科期間教導我的何寶泉、孫文妍先生,南北院校的學習讓我有了更開闊的視野和更豐富的經歷,在我一生的工作中受益無限。
音樂時空:在您的古箏生涯中,有什么難忘的經歷可以和我們分享嗎?
江澹曦教授:三十多年來,支零破碎的記憶還是不少,大學的畢業音樂會應該算是難忘的經歷,這也是我古箏生涯又一次新的開始。那會兒本科學生開個人獨奏音樂會的還是不多,那也是我人生第一場秀。音樂會是我自己提出要開的,為此我也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父母、老師、朋友都給我全力的幫助,我北京最好的朋友也特地趕到上音為我伴奏,系里的同學也都積極主動的為我張羅音樂會的各種事務,音樂會自然很成功,系上老師給予了一致認可,贊揚的聲音也很多,而其中的一句,牽出了我另一段深厚的情緣。
著名作曲家何占豪先生當時是系里教作曲的老師,我跟他其實不是太熟悉,只知道他寫了很多古箏曲,便邀請他來指導聽我的音樂會。音樂會結束后他很激動的對我說:“你彈琴很有氣勢,怎么沒選擇我的《臨安遺恨》,如果彈《臨安遺恨》你就是岳飛!”這句話從一位大作曲家口里說出來,真是給我很大的鼓舞,接著就斗膽說了一句:“那我下一次開音樂會彈《臨安遺恨》您來為我指揮吧!”沒想到他沒有絲毫猶豫脫口而出“好!”自此,我便開始了與何老師的深入交往。畢業后每次去上海都會到家里聽他的新作,聽他對作品創作的分析講解。有時他也會聽我彈琴,給我在音樂理解與表達方面他的意見和建議。在我工作后第四年,他如約來到成都,指揮了我在成都的首場獨奏音樂會,我演奏了他的交響樂協奏作品《臨安遺恨》和《月兒高》。后來他也是多次來到成都指揮了我學生的音樂會,天籟箏樂團的音樂會,給我很大的支持與幫助。與他的交往最能感受到的就是愛,對民族音樂的愛,對生活的愛,對學生的愛,對朋友的愛。他一直潛心于民族音樂事業,只要是有利于民族音樂發展的事他都會給予最大的幫助。他總是很樂于把歡樂帶給身邊的人,也總是不忘扶持幫助有才能的年輕人。在他身上能學到很多東西,在音樂、生活與行事等很多方面都受到他很大的影響,真的是事業與生活中的良師益友。的確,那是一次終身難忘的音樂會!
音樂時空:在您看來,想要成為一位出色的古箏演奏家,天賦和努力哪方面更為重要?
江澹曦教授:當今的社會發展迅速,各個行業都充滿了競爭,不要說出色的古箏演奏家,做任何事都是需要努力付出才能取得成績。樂器演奏不經過刻苦的訓練、不斷的探索、執著的追求,再高的天賦最多也只能停留于感知和認識,能力與經驗的積累是需要反復實踐操作才能獲得。高的天賦可能會在積累能力與經驗的過程中提高效率、節省時間,而不行動或行動得少你又去感知、認識什么呢?!天賦高可能會在短暫時間內顯現出一些優勢,不懈的努力才能讓你走得更高更遠!
音樂時空:在雙親的耳濡目染下,您自幼熟讀古代詩詞,對傳統文化的了解,在您的古箏演奏是否具有積極影響?
江澹曦教授:小的時候外公和父親教我讀過很多詩詞,跟我講這些詩詞描寫的是什么樣的意境,或是體現了作者怎樣的內心感情,引導我去想像那些畫面和場景,我想這對形象思維和聯想一定是有作用的。這些詩詞的立意塑形、造句行韻無不體現出中國傳統美學思想與追求,它們會潛移默化的在我腦子里積淀。古箏藝術是傳統文化的一脈,她的審美也依托于中國傳統美學理論,用古箏表達的時候,理解與感悟重新喚醒腦子里的記憶,思維連接點可能會更多更廣,一定會對我的演奏產生積極的作用。
音樂時空:何占豪先生曾經對您說“你來演奏《臨安遺恨》,你就是岳飛!”。您是怎樣達到這種琴人合一的境界?
江澹曦教授:其實我知道更大程度上這是一句鼓勵的話,或許是何先生常聽到的是女同學演奏,突然一個男的表現出了陽剛的一面,自然會覺得更適合岳飛的形象。樂器演奏首先需要有熟練的技術,技術有了要“生產”出什么東西來呢?也就是要用技術表現什么呢?無非是人或物,人有情感、有思想,物有形態、有處境,這些都是音樂要表現的形象。一首作品,必需了解了音樂形象后才知道如何去刻畫,對形象的理解越細致、深刻,才能更準確的表現作曲家的意圖和思想。形象清晰了就要通過樂器把它準確的描述出來讓聽眾感受到,這就需要語言,音樂的語言,語言的表達是否讓聽眾產生聯想,引起共鳴,其生動性是關鍵,語言的生動性體現在哪些方面呢?輕重緩急、抑揚頓挫,而這些又需要有過硬的技術來完成。嫻熟的技術、準確的形象、生動的語言,才能使音樂真實感人,這三點缺一不可!
音樂時空:關于古箏的起源,可謂是眾說紛紜,比如分瑟為箏、蒙恬造箏,甚至還有“箏橫為樂,立地成兵”的說法。作為專業古箏演奏家,您持何種觀點?
江澹曦教授:關于箏的起源一直是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蒙恬造箏”說從年代與事物發展規律來分析可信度極低。“分瑟為箏”說也不可信,爭瑟主角父子、兄弟、姐妹人物各異的傳說恰恰反映出其不真實性,并且如果真是那么喜愛樂器的人,又如何會舍得將其分割損壞呢?!“箏橫為樂,立地成兵”的說法更不知從何而來,還真想不出箏作為兵器怎么使用,難不成古時候的人都是東方不敗?六指琴魔?
音樂時空:誠如曹正所言:現代古箏“茫茫九派流中國”,古箏流派從最初的南北分野,發展到現在的九大流派,您本人屬于哪個箏派?
江澹曦教授:沙里晶曾跟周延甲學習,邱大成先生是曹正的弟子,史兆元、何寶泉都師承羅九香、曹東扶、王省吾、趙玉齋,何寶泉還跟隨張為昭、王巽之、扎木蘇、林毛根學習,孫文妍也是王巽之的學生,這五位都是我的老師,你說我算哪個派呢?要說的話哪個派都算!現代音樂學院培養的古箏演奏人才本不應該將自己束縛于某一個“流派”,而是應該廣泛學習,掌握不同流派多種箏樂風格和技巧,汲取各流派箏樂的精髓,施展于現代箏樂的創新與發展。當然也不否認有些演奏家偏好某一流派的箏樂,或更擅長演奏某一流派的曲目。
音樂時空:當今古箏演奏家重視博采各家之長,按照這樣的趨勢發展下去,是否會造成九大箏派最終合而為一?
江澹曦教授:融合是發展的趨勢,優秀的文化必然會延續傳承,甚至衍生出新的形態。箏樂創新與發展應該博采眾長,流派的精髓仍然需要繼承,這里面不僅是曲目和技巧的問題,還有積淀的太多中國傳統文化的基因,其中有箏樂創新發展取之不盡的營養。基于這種思考,我們在2013年策劃了中國古箏藝術傳統流派及民間風格作品的賽事,目的也在于呼吁對傳統箏樂的尊重與保護,希望搭建這么一個平臺,讓所有的習箏人乃至全社會都來關注我們的傳統音樂,去聆聽先輩留下的大美之音,去感受我們燦爛的中華文明。這次活動也得到了全國箏屆同仁的一致響應與支持,這也是文化傳承應該具體實施的工作。
音樂時空:傳統藝術需要發展,民樂傳承和創新是大家都十分關注的話題,您認為古箏在發展過程中應當如何平衡傳承與創新的關系?
江澹曦教授:藝術的進步總是會有融入時代特點的創新,民族音樂的發展也必須要有創新,沒有創新民族音樂將會如一潭死水,缺乏生氣,而創新的價值在與繼承。沒有對民歌、戲曲以及民間音樂深入的研究學習,一味的求新、求異,整出來的東西會丟掉我們的根,最后連自己也不認識。中國傳統音樂依托于我們的母語文化,包含中國人特有的審美意趣和精神追求,是前人留下的寶貴財富,也是人類文明的優秀成果,理應受到我們虔誠的膜拜與尊重。傳統音樂里面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借鑒的東西,每個從事民族音樂工作的人都應該認真的學習,這是民族音樂健康發展的基礎,只有把這個基礎打扎實了,我們去思考、去探索的路才不會走偏,創造出來的東西才能既體現時代風貌,且具備中國文化的價值。
音樂時空:如果按照“外來形式民族化,民族音樂現代化”來發展民樂,我們的傳統會不會就此消亡?
江澹曦教授:上世紀的新文化運動前后,歐洲音樂中心論的思想逐漸影響到中國音樂的發展,隨著西方音樂體系在中國傳播普遍,本民族的音樂文化受到了不小的沖擊,曾經一度產生過對民族音樂的歧視,認為民樂“土”的人士大有人在,國人對本民族音樂的普遍認同與尊重缺失了。慶幸的是音樂界仍然有一批有著強烈民族感情的有識之士感到了擔憂,并立志改變這種局面,其中典型的代表就是上海音樂學院何占豪等一批志同道合的同事,他們成立了“小提琴民族學派實驗小組”,探索用外來樂器的演奏形式表現我們民族的音樂,其中《梁祝》就是在這個環境中產生的,這樣的作為首先是借助經歷兩三百年發展,表現技術相對完善成熟的樂器,將我們民族的音樂廣泛傳播,讓全世界都能聆聽到我們的聲音。同時,也借鑒西方交響樂的形式來表現作品結構更復雜、音樂內容更豐富的民族音樂文化。改革開放后,隨著我國民族器樂教育的發展,像古箏、二胡、琵琶、竹笛等這些樂器的演奏技術得到極大的豐富和提高,人們逐漸擺脫舊的觀念,思想逐漸開放活躍,作曲家開始大量嘗試將西方作曲技術運用于民族音樂創作,這無疑促進了民族音樂大發展。中華民族是有大智慧的,我們善于借鑒、善于協調、善于變通,經過廣大能人志士的不懈努力,民族音樂的發展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開創了民族音樂發展的新紀元。涌現了大量深受人民群眾喜愛的優秀經典民族音樂作品,這些作品無一例外的從傳統和民間音樂中汲取素材,既彰顯出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品質和精神,也反映中華民族在這個時代所取得的進步與成就。因此,只要我們堅持學習民歌、戲曲和民間音樂,將新技術新思維與中國的審美、中國的儒釋道哲學思想進行結合,讓我們的傳統音樂煥發新生,百年后他依然是流淌著中華文化血脈的“傳統音樂”。
音樂時空:您不僅是古箏演奏家,同時也是古箏教育家,您是怎樣在舞臺與講臺之間進行身份轉換的?
江澹曦教授:舞臺演奏可以為我們提供許多實踐經驗,是作為器樂表演專業教師最直接的操作感受。但個人的演奏又是很自我的,如果一名專業教師只憑自己的實踐經驗和認識去教學生,那他的視野必然狹窄和片面。因此一位教育者必須要廣泛的吸收別人的演奏經驗,還要準確分析把握學生的具體情況,采用恰當的方式去要求他。所以作為教師不是你能演奏出來就好,你還得了解原理,搞清楚為什么會形成這種聲音或效果?達不到好的效果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如何調整、如何糾正?或者一些學生由于生理、性格上的某些原因不能很好的運用這種方法完成要求,是否可以選擇別的途徑與方法使其達到相同或非常類似的效果。作品的理解與表達中如果與自己的意見有分歧,教師能否接受學生的合理意見,并在其意見基礎上給予相應的指導……這其中一些問題對演奏家來說也許不用過多考慮。而教育家就不同了,需要有更豐富的知識結構,能夠有更寬容的藝術包容度,需要更廣泛的學習、接納不同的藝術思維與風格,不斷更新自己的藝術與教育觀念,善于反思,不斷創新。我的職業重心主要在教學方面,雖然也有不少的舞臺藝術實踐,但仍然不能僅憑個人的經驗教學,吸取別人的長處,不斷充實自己,讓自己獲得更豐富的積累是必須的。
音樂時空:您在四川音樂學院潛心執教二十余年,而成都又是著名的“箏城”,這對您來說可謂如魚得水。
江澹曦教授:“箏城”的說法倒未必被廣泛認可,也不知道是誰給起的這個名字,不過成都確是一座歷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傳統文化的底蘊還是相當深厚的,這里喜愛傳統藝術的人很多,古箏學習群體的數量也很大,普遍對古箏的傳統文化價值還是比較認同,我們演奏和教學上的一些思想理念還是比較容易推行。我從93年到川音教學到現在已經20多年,這其中也經歷了幾個階段。剛來的時候學生不多,記得就三個專業學生,那時候全社會學習古箏的人數也比較少,音樂學院招生也很少,報考音樂學院的學生一般都經過四五年的業余學習,再從中精挑細選擇優錄取,其中一些我回川后輔導的業余學生陸續考入川音,總共也就8、9個。那時候的教學基本是對大學時老師教我的效仿,首先是抓好基礎,規范演奏上的基本要求,每學期給學生的教學計劃安排大概5、6首樂曲,練習曲很少。樂曲以各流派傳統曲目為主,每學期重點學習一個流派,對學生的基本方法、發音和風格韻味要求比較多,此外也會布置一兩首創作曲目,一般是比較新的作品。每學期要先將規定的傳統曲目達到一定要求,才能再上創作曲目,同學們一般比較喜歡彈新的東西,為了能盡快學新曲目他們不得不趕緊把那幾首傳統的完成好。所以那時候學生的基礎打得是比較扎實的,同時新作品又能提高他們的學習積極性,所以他們大多學得不錯,其中幾位后來都陸續留在了川音任教。那時候很奇怪,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喜好要么是很傳統的曲目,要么是比較新的創作作品,很少有中間的那些,除了部分非常經典的作品。現在也是既鐘愛傳統,又喜歡現代……除了教專業學生以外,還承擔了系上部分選修課,選修的學生都是其他專業的同學,他們有一定的樂器基礎,在教會他們一些基本演奏方法后,我會讓學生自己選擇既適合他們程度,他們又感興趣的曲目學習,當時也是考慮這些同學以了解性的學習和興趣為主,如果彈一些他們不感興趣的曲目,課后他們可能就不愿意花時間去練,那樣反而不利于學好,但當時這種做法是很不被系上的老教師認可的,于是在教了兩三年后也就沒再繼續選修課的教學。藝術教育發展到今天,我想不會再有人否定學習興趣培養的重要性,那時候不懂這些理論,只是覺得應該那么做,看來還是有先見之明的。由于學校的工作量不大,課余時間也從事了大量業余教學,一些比較優秀的業余學生后來也選擇了走專業的道路,業余教學也為我的專業教學不斷輸送苗子,使整個專業教學水平不斷提高。
2000年左右,全國高校陸續擴招,各專業教師的工作壓力逐漸加大。隨著古箏專業的普及工作發展迅速,民族器樂表演專業中古箏生源多的勢頭日趨明顯,古箏專業的招生量逐漸占到了較大的比例,后來基本保持在了民樂十一個專業總人數的三分之一。教師工作量的壓力不斷加大,記得曾經最多的時候我是一學期教了27名專業學生,白天晚上都在上課。除了學生量大,教師的精力應接不暇以外,更突出的問題是生源質量明顯下降,大部分的學生無法完成以前的教學要求,于是就只有調整教學思路,根據學生的基礎情況安排學習內容的不同側重。同時,我還在民樂系率先開設了古箏學生的專業重奏課,并在2000年建立了四川省第一支專業箏樂團,開展一些舞臺藝術實踐活動,同學們通過這些鍛煉合作能力得到很大提高,專業素養不斷完善。繼2000年以后,箏團的團員也在很多重要比賽中獲獎,其中包括文化部的民族器樂比賽、中國音協的“金鐘獎”比賽、上海之春的古箏比賽以及一些國際性的賽事,2012年天籟箏樂團又獲得了文化部主辦的“文華獎”“小型器樂組合的最高演奏獎。2000年以后除了繼續對學生開展獨奏教學外,更重視專業重奏合奏方面的能力訓練與培養。提出了民樂系關于開設重奏合奏專業設想的科研課題研究方向,并在接手教學管理工作后努力將重奏訓練課程納入到了民樂系的專業教學。
隨著音樂專業畢業生就業形勢的變化,更多學生畢業后走向社會音樂教育領域,而我們學校的專業學生學的又是演奏,一點不懂得如何教學生,基于這種情況,我也及時調整教學內容,讓一些專業水平不是特別拔尖的同學少學一些高難技巧的作品,向畢業就業方面側重,把時間和精力用于儲備相關的知識和技能,并在教學中適當講授一些教學方法和規律,讓他們參與一些教學的實踐,為將來進入社會就業做一些必要的準備。我也極力主張研究生的專業教學實習,指導他們如何跟學生相處,如何學教學生,這些教學中的調整與具體工作收到明顯的成效,今年文化部主辦的全國民族器樂比賽,我的研究生指導的學生還獲得銅獎的優秀成績。
研究生學歷是古箏專業目前最高層次的學歷,這個階段不應該再是本科專業技能學習的延續,而是應該逐步樹立專業認識上的多種觀念,從各個角度去思考本專業發展的方向,掌握透過某些專業現象分析和處理問題的方法,提高古箏演奏與教學中解決問題的能力。因此,我以非常開放的方式指導研究生教學,除了常規的專業課之外,組織研究生集體學習論文,開展教學問題討論,鼓勵他們進行專業曲目創作,讓一些研究生參與簡單的教學管理,引導一些有音樂教育基礎的學生關注古箏社會教育問題,帶領他們策劃、組織全國性的專業學術活動,以及市場運作的音樂會演出等許多涉及本專業各個領域的具體工作,讓他們在實踐中學習總結經驗,通過自己親身工作經歷體驗,去思考一些問題,尋找研究課題的思路與方向。通過實踐證明這些方式的確使研究生各方面能力得到了提高,我想當他們走向工作崗位、走向社會的時候決不會在面對工作和困難的時候迷茫或無助。
音樂時空:目前古箏學習者遇到的普遍問題主要是什么?
江澹曦教授:古箏學習者有多種群體,不同的群體由于學習目的和所處環境不同,遇到的問題不盡相同。但從總體來看各個群體最普遍的問題是彈琴缺乏中國音樂的“味道”。在古箏音樂中這個“味道”就主要體現在“韻”上面。箏樂的“韻”是通過右手取音后左手滑按顫的控制來表現,可以使旋律形成聲腔化的音樂語言,表達生動細膩的人物情感與生活情趣。這種生動細膩的聲腔化古箏語言表達除了需要熟練掌握左手技巧以外,還需要認真學習古箏各流派的傳統民間樂曲,從中積累古箏音樂語言的語感,而對此絕大多數,尤其是年輕的學習者往往都不太重視。古箏各流派傳統曲目的風格和韻味豐富多彩,通過對這些曲目的學習打磨,既能提高對左手滑按顫技巧的駕馭能力,又能積累豐富多變的傳統作韻手法,使演奏的樂曲能更多體現中國音樂的特殊韻味和情趣。因此,我們目前在教學中特別提出要重視傳統樂曲的學習,不僅要求落實于教學計劃和學期考試,并且組織舉辦專題賽事來促進對傳統民間箏樂的重視,希望通過業內同仁的共同努力,這一問題能夠得到較好的緩解。
音樂時空:很多“箏童”都將考級作為習箏的主要目的,對此您有什么看法?
江澹曦教授:學習古箏,一方面是通過這件樂器了解音樂,培養這方面的修養,也符合當前倡導的全民素質教育方針。另一方是通過學習古箏,了解、認識我們的傳統文化,增強民族自信心與民族自豪感。然而目前有些考級形式仍在,路卻漸漸偏離了軌道。考級者往往是沖著那個等級證書而去,“箏童”可以因為獲得證書而在升學入學中獲得優待政策,有些成人則可以拿這個證書作為資質,自己開班教琴。而一些承辦考級的機構也是只關心參考的人數,不顧考試的水平與質量,更有甚者是培訓機構直接組織考級,考不考得過老師說了算,這樣的考級實在是已經變了味道,甚至嚴重的影響到各專業的發展。其實這一點大多數的專業教師應該都能看到,可這是社會氣候,沒有人愿意得罪人把這層窗戶紙捅破,意見提了無數次也難以改變現狀。我們只能是想辦法,憑借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些事,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挽回一些損失。這個行業應該建立相應的標準,對從業人員應該有一套系統的監管機制,怎么能隨其自然任其發展呢?試想一下,沒有通過國家考試認可的,有那么點文化知識的人員可以到中小學教書,這樣的教育可能會面臨什么樣的危險。社會的藝術教育目前正面臨這樣的危機。
音樂時空:古箏教育的應該如何健康發展?
江澹曦教授:古箏目前是學習人數最多的民族樂器,看似繁榮,但其中隱含了許多潛在的危機。專業教育畢業就業渠道窄,培養目標與社會需求脫節,由于全國文藝團體全面改制,社會對專業演奏人才的需求大幅降低,從而使專業院校畢業生絕大部分進入社會藝術教育領域,而這些學習演奏的大學生從未學習過教育專業的相關知識,必然造成他們在進入社會時普遍不具備所從事職業的基本素養,設想他們能夠很好的勝任這份工作嗎?社會藝術教育魚龍混雜,許多從業者并非抱著對古箏專業的熱愛,而是看到古箏產業背后巨大的經濟利益,所以他們不會為古箏的發展思考,更不會對古箏的健康發展承擔一份責任,他們更多的是索取。所幸也有一些有良心和責任感的古箏教育產業,他們在適度追求經濟效益的同時不忘自己肩上的責任,他們制定統一的授課標準規范教學,有固定的進修學習計劃,注重教學人員專業技能與整體素養全面提高,建立有成系統的管理機制。他們把用古箏賺來的錢再投入到古箏藝術的發展,挖掘整理老一輩古箏藝術家的成就,出資支持古箏學術活動和文化傳承,像這樣的古箏企業是有責任有良心的,他們以探索古箏社會教育健康發展之路為己任,這種教育發展模式值得推廣,古箏界需要更多這樣負責任有良心的企業,我們的古箏教育一定會走上持續的健康發展之路。專業教學應該適時的順應社會需求,在扎實打好基礎教育的同時,讓我們的專業學生掌握一點教育學理論,學習一些教學法,讓他們有準備的進入社會藝術教育領域,使專業教育與社會教育很好的結合,形成良性的教育體系,這樣才能讓古箏教育走上持續健康的發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