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勿感動先行

王靜毅

讀了中央電視臺柴靜老師的《看見》感觸頗深，書中的一句“感動先行是準確最大的敵人”，在腦海里一直回蕩。聯想起自己從事電視新聞工作多年的經歷、得失，更加感到應該深刻領會其中的含義。

從新聞工作的性質上說，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要堅持真實性、準確性原則。真實性、準確性是新聞的生命。堅持真實性、準確性既是新聞傳播工作的基本要求，也是保證新聞工作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的前提和基礎。無論選擇什么樣的題材、什么樣的表現形式、什么樣的傳播渠道，傳播給廣大受眾的信息務必準確、真實，客觀地再現事件的原貌。反之，任何虛假不實的信息，對受眾來說都是一種欺騙或傷害。

一篇新聞稿件，一條電視、網絡新聞準確不準確，真實不真實，不僅取決于新聞工作者的職業素養，而且還取決于新聞工作者的業務水平。實踐證明，新聞工作者在采訪過程中越是做到情感內斂，喜怒不形于色，不讓自己的情緒感染、干擾采訪對象，其采訪內容真實性、準確性就越高。然而，在現實生活中記者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遇人見事不可能沒有沖動和感慨，也不可能沒有喜怒哀樂，在采訪過程中，記者流露出的任何情感都是一種本能的表達。有時情感豐富的采訪對象在記者面前聲情并茂的講述個人遭遇時，記者難免會產生同情心，甚至被采訪對象的情緒感染，熱淚盈眶、激動不已。

在央視工作期間，我曾采訪過河北邱縣農民漫畫家陳跛子夫婦。兩位老人長期活躍在農村，他們還組織帶領當地農民成立了全國唯一一個農民漫畫隊伍——“青蛙漫畫組”。幾十年來，他們帶領青蛙漫畫組扎根沃土，創作出一幅幅蘊含著泥土芳香的漫畫作品，其中不少作品發表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諷刺與幽默》等各大報刊，二老也因此成為我國漫畫界響當當的人物。河北電視臺曾將他們的故事拍成電視劇，全國各地的報社、電臺、電視臺對他們的報道也非常多。

面對這樣的采訪對象，采訪前我也關注了很多相關報道。但我總覺得，除了公開報道過的，這兩位古稀老人身上肯定還有可挖掘的故事。因此到邱縣見到后，我并沒有先急著采訪，而是花了一天時間和兩位老人拉家常。我們聊了很多，聊李青艾和陳跛子因漫畫結緣，后來又不顧家人反對和親朋的嘲笑毅然嫁給陳跛子;聊他們幾十年婚姻生活中的喜怒哀樂;聊他們無論遇到什么艱難困苦都沒有放棄漫畫創作……我一次次被他們對漫畫藝術的癡迷和執著感動著，心情開始激動起來。隨著李青艾的話匣子漸漸打開，她向我回憶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當年他們為了輔導“青蛙、蝌蚪們”畫漫畫，二兒子差點死掉。原來漫畫組成立的最初幾年，夫妻倆吃住都和幾十個“青蛙”在一起，經常忙得顧不上給自家的孩子做飯，性格內向的二兒子一天因又冷又餓離家出走了，第二天在村外的橋洞下找到時，孩子已經昏迷。講到這里李青艾大哭不止，我也跟著淚流滿面，由于我倆都難以控制情感，采訪不得不停止下來。

當采訪再次進行時，我能明顯感覺到，李青艾的情緒明顯沒有之前飽滿，也不愿再多說了。事后每每回想起來總覺得非常遺憾，這次采訪，雖然也“挖”出了幾個鮮為人知的小故事，但總覺得李青艾內心世界那扇大門沒有完全打開，總覺得還有故事沒有講完。如果當時我不是感動先行，沖動落淚，李青艾可能就不會受到影響，采訪可能就會在我的“帶領”下繼續下去，獲得的資料就會更加完整精準，內容也將更精彩豐富。

由于新聞工作的特殊性，記者在新聞傳播過程中的角色定位是做客觀冷靜的觀察者、記錄者、傳播者，而不是做情感豐沛的演員。尤其是電視新聞記者，更應該把握自己的情緒。因為，在鏡頭前，采訪對象如果受到記者表情、神態的暗示，他們的相應反應在畫面里會展現的一覽無余。因此電視新聞記者要想在整個采拍編播過程做到準確、真實，必須要善于獨立思考，特別是在采訪過程中，不要感動過激，要適宜、要控制、要隱含、不要外化。要明白坐在自己對面的被采訪對象隨時都受到你的影響，我們的一個眼神、一種表情、一個動作都可能影響到被采訪對象的情緒，讓事態逆轉，陷入不自然狀態。特別是那些敏感問題、沖突事件中的當事人，在接受采訪的那一刻戒備心理驟然而升，任何一種不適宜的舉止，都會讓談話的邏輯鏈斷開，有些可能只談了個開頭，或者只講了一半就回避了，轉題了，甚至直接拒絕采訪。試想，這樣的采訪，其準確度一定不高。

有了采訪李青艾的經驗教訓，2004年，我在湖南湘西采訪苗族鼓王龍英棠時，從容了許多。這位生長在大山里傳奇農家婦女10歲就給人家當童養媳，曾因癡迷苗鼓耽誤勞作被婆家人打破了頭。熬過艱難困苦的歲月，終于盼到了新中國成立的曙光。龍英棠走出了家門，和姐妹們一起唱苗歌、打苗鼓、宣傳土地改革、農業合作化。在全縣首屆文藝匯演上，龍英棠脫穎而出，受到各方面的關注。后來又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文藝匯演上奪得第一名，并在1957年4月參加了“全國音樂周”，一路將苗家花鼓打到了北京，受到了毛主席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命運多舛，1985年春，在矮寨鎮舉行的“百獅會”上，臨時搭建的舞臺突然坍塌，正在臺上演出的龍英棠和大女兒楊貴妃被壓在坍塌的柱子之下，驚慌失措的人們想方設法將二人抬出，無奈的是，龍英棠的16歲女兒楊貴妃最終因傷勢過重沒有搶救過來……。同樣，回憶這段往事時，老人心情激動一再拭淚，盡管當時我也被老人的講述深深打動了，但還是提醒自己始終保持理智冷靜克制。由于我的平靜和放松，整個采訪過程非常順利，沒有中斷，老人的神情或欣喜或憤怒或哀傷或滿足都是隨著自己的講述自然呈現，因而呈現給電視觀眾的是一個真實的、準確的、客觀的鼓王。

所以，作為記者，一旦進入事件現場，就應多一層意識，就是要想到被采訪對象對你的發問會產生什么感覺，會有什么反應，你又將如何去應對？不然感動在先，勢必會對被采訪對象產生影響，最終結果就是采訪內容難以達到完全準確。當然，記者也有七情六欲，在采訪時我們不反對感動和情感表露。采訪時記者如不能與被采訪對象產生共鳴，不能息息相通，他就不會把你作為知心朋友。心里話就不會告訴你。很多時候感動是非常必要的，我們反對的是不作具體分析，一味地感動先行。為此，我們要增強意識，提高水平，保持清醒，創作更多反映時代風貌的優秀作品。

（作者單位：河北電視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