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交通肇事案中的死者進行“全面尸檢”的必要性及措施

王泓杰

內容摘要：司法機關對出現死亡后果的交通肇事案件的處理往往不能達到法律與社會效果的有效統一，主要原因在于不能對作為案件認定依據的尸體作及時、科學、適當的檢驗。而司法實踐中因為種種原因而缺乏對尸體的正確處置與檢驗程序規范化建設的缺失，導致檢察機關對該類案件的辦理存在諸多訴訟風險。鑒于此，建立由檢察官主導的全面尸檢程序可以成為司法機關正確辦理交通肇事案件的基本前提。

關鍵詞：交通肇事；全面尸檢；正當程序

近年來，隨著經濟發展，機動車輛不斷增多，交通事故及交通肇事案件亦頻發；但我國有些地區公安機關的法醫在對交通肇事案中死亡的尸體進行法醫學檢驗時，僅做法醫學尸表檢驗，基本上不做解剖檢驗及病理、毒化檢驗。這種做法，不符合現行法律法規的要求，尸體一旦火化，會造成訴訟證據的缺陷，既不能最大限度的保護受害人的合法權益，也無法準確的打擊犯罪。

一、“全面尸檢”的理論界定

交通肇事罪的客觀要件之一，就是在交通運輸活動中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因而發生重大事故致人死亡。而查明死因的最客觀的方法就是全面系統的尸體解剖檢驗（包括病理、毒化檢驗等）。據統計，重慶市某區2012年1月份至2013年6月份發生交通肇事案件150余件，造成160余人死亡。在這些案件中，當場死亡61人，因二次碾壓無法確認死亡時間1人，送醫途中死亡4人，經搶救或醫治一段時間后死亡95人。對于這類案件，僅靠尸表檢驗，不利于確定死者的死亡原因、死亡時間和死亡方式，不能完全排除可能存在的隱藏刑事案件或其他介入因素，也容易給二次肇事、事故后逃逸、被害人自身有重大疾病等交通肇事案件定性和事后賠償處理帶來困難。

全面尸檢應當包括系統的尸體檢驗和全面的檢驗方法，系統的尸體檢驗在我國一直有提倡，應該包括法醫的現場勘查、尸表檢驗、尸體解剖及進一步的病理學檢驗、毒化檢驗、DNA檢測等。系統的尸體檢驗一般可以解決：查明死因、判斷死亡性質、推斷死亡時間、分析和認定致傷工具、個體識別等，從而為刑事案件獲取定罪量刑的證據，為民事糾紛提供調解或審判的依據，為行政處罰提供可信的根據。

在我國刑事技術突飛猛進的今天，我們不應該再局限于一般的“系統的尸體檢驗”，更應該創新出“全面的尸體檢驗方法”，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借鑒國外刑事技術更為先進的做法，比如美國《法醫學尸體解剖執行標準》中除了包括法醫學死亡調查、個體識別，一般程序的尸表檢查、特殊程序的外部檢驗、尸體解剖，還有輔助檢驗和支持性服務等。在輔助檢驗和支持性服務中的X線檢驗和實驗室檢驗就是我國目前所沒有采用的，除此之外CT、B超、內窺鏡等技術也可以引進到尸體檢驗中，這樣就可以實現“無創解剖”！這些更為先進的技術的應用不但可以給傳統的“系統的尸體檢驗”加一層保險，還可以為尸體檢驗提供更多的方法，也可以規避我國局部地區不解剖的風俗習慣，更好的履行尸體檢驗的職責。

可見，只有“全面尸檢”才可以提供更多的途徑，解決更多的問題，尤其是在交通肇事案中，如果能夠實現“無創解剖”，那么交通肇事案的尸體解剖率將大為提升，案件質量也將大有保證。

二、尸檢報告作為證據使用的法律條件

根據尸檢情況出具的鑒定意見、尸檢報告等材料，按照新刑訴法的規定，若要在交通肇事案件中作為定罪量刑的證據使用必須符合法律的相關規定。2013年1月1日，《新刑訴法》及相關的司法解釋開始施行，《新刑訴法》第四十八條規定：證據必須查證屬實，才能做定案的根據?！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八十四條規定對鑒定意見應當著重審查以下內容：……（三）檢材的來源、取得、保管、送檢是否符合法律、有關規定，與相關提取筆錄、扣押物品清單等記載的內容是否相符，檢材是否充足、可靠；……（五）鑒定程序是否符合法律、有關規定；（六）鑒定的過程和方法是否符合相關專業的規范要求；（七）鑒定意見是否明確。第八十五條規定鑒定意見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不得作為定案的根據：……（三）送檢材料、樣本來源不明，或者因污染不具備鑒定條件的；……（五）鑒定程序違反規定的；（六）鑒定過程和方法不符合相關專業的規范要求的。

法醫學尸體檢驗除了遵守刑事訴訟法之外，同時需要遵守刑事技術方面的有關法律規范，例如2010年1月1日，公安部實施了GA286—2009《道路交通事故尸體檢驗》行業標準。該標準與以往各標準一樣，在標準6.1中規定了應當進行尸體解剖檢驗情形：1.對死亡原因不明或涉嫌其他違法犯罪的；2.對身前傷與死后傷并存，傷病關系難以認定等案件性質不明的。此外，有司法實務界人士提出尸體檢驗還可以參照執行衛生部《解剖尸體規則》等。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二十九條的規定，對于死因不明的尸體，公安機關有權決定解剖，并且通知死者家屬到場。同時根據《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二百一十二條規定，人民檢察院解剖死因不明的尸體，應當通知死者家屬到場，并讓其在解剖通知書上簽名或者蓋章。死者家屬無正當理由拒不到場或者拒絕簽名、蓋章的，不影響解剖的進行，但是應當在解剖通知書上記明。對于身份不明的尸體，無法通知死者家屬的，應當記明筆錄。依據現行法律規范，司法機關擁有強制解剖的決定權。這些法律規范為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啟動以尸體解剖為中心的“全面尸檢”程序奠定了法律基礎。

三、“全面尸檢”的必要性

交通肇事案件中，傳統的尸體檢驗方法已存在許多弊端，加之我國很多地方有不解剖的風俗，導致很多案件只是進行了尸表檢驗。尸表檢驗室不能為檢察機關準確判斷被害人的死亡原因、死亡時間等提供證據支持。而“全面尸檢”則可以從多角度的提取病理、物證、毒化、影像等檢材，為進一步分析檢材提供便利，對查明死亡真相具有重要意義。如下案例正說明了對交通事故造成的被害人死亡采取及時“全面尸檢”的必要性。

2012年，重慶市某區人民檢察院在審查一起交通肇事案時查明，該案被害人唐某某在事故發生當天2012年6月6日因受傷入院醫治，2012年7月27日因家屬請求出院，出院后于2012年8月16日在家中死亡。因家屬不同意尸體解剖，公安機關法醫僅做了尸表檢查，故鑒定意見無法明確被害人死亡是否與交通事故有關。最終案件無法正常處理，也導致雙方最終無法達成賠償協議。若在此案中可以采取更多更先進的技術來進行無創解剖，那么案件就可以得到更合理的解決。

2011年，天津某區公安分局在偵查一起自首的交通肇事案是發現，犯罪嫌疑人譚某可能涉嫌故意殺人，經訊問得知犯罪嫌疑人譚某在撞倒行人后并沒有立即停車，而是拖帶被害人逃離事故現場，后將其扔到薊河中，將轎車藏匿在大堤的叢林里。后經法醫尸體解剖及病理學檢驗，發現溺水才是被害人死亡的真正死因，從而一起交通肇事案轉變成了故意殺人案。此案可見，全面的尸體檢驗發現了更多隱情。

2013年，廣西壯族自治區某縣人民法院交通巡回法庭在審理一起交通肇事案的民事糾紛時發現，被害人黃某某在遭遇交通事故治療穩定后次日突然猝死，因其家屬拒絕尸體解剖導致無法查明其死亡是否與交通事故有關。故其家屬提出要求交通肇事對方及車輛承保人某保險公司承擔45萬多元的交通事故賠償責任的請求沒有得到支持，法院只判決某保險公司酌情賠償原告68000多元。同樣，如果可以采取更先進的檢驗技術，此案也不會如此結局。

這些案例并非特例，交通肇事中或者事故發生一段時間后被害人死亡后得不到“全面尸檢”的現象十分常見。沒有全面的尸體檢驗很可能會引發法律上的諸多問題：當事人死亡與交通事故是否有因果關系？當事人身前是否患有嚴重疾??？是疾病致死還是車禍傷致死？或傷病夾雜？醫療單位在救治傷員的過程中是否遵循醫療規范？有無不良醫療因素介入？是否有其他刑事案件存在？等等……被害人死因的不明確就會影響案件刑事部分的定罪量刑及民事部分賠償。這類案件一旦進入訴訟程序，尸表檢驗報告作為訴訟證據的證明力是不夠的，而這種情況下尸體往往已經火化，在證據出現明顯缺陷的情況下，若不提起公訴或審判則可能造成受害人的合法權益得不到保障，勢必會激化社會矛盾；而僅依靠尸表檢驗結論對肇事者定罪量刑或判決賠償，又顯失法律公正，亦會引起社會矛盾，兩種情況下均易出現社會不穩定因素。顯然，只有對交通肇事案的被害人進行全面的尸體檢驗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四、構建“全面尸檢”的正當程序

通過及時尸檢，可以初步判斷案件是否為刑事案件，是否需要進行立案偵查。這是公安機關履行職責必須遵守的一項正當法律程序。但是，我國交通肇事案件中的尸體解剖工作并不理想。主要原因有四點：一是風情民俗成為思想障礙。在我國很多地方，尤其是中西部地區，都有尸體不允許尸體解剖的風俗，在這些地方，尸體的尊嚴非常重要，若是強行對尸體進行檢驗勢必造成群情激奮、矛盾激化。二是被害人家屬不配合。當交通肇事案發生之后，很多被害人家屬更希望得到的是經濟補償，對其他的事情不關心、不配合，甚至有出現在交警部門鬧事要錢的情況。三是辦案單位不重視。特別是在一些地區，交通肇事案件長期不進行尸體解剖等檢驗，造成公安機關交警部門設備老舊、人員不齊、技術退化等現狀。這些因素成為交通肇事案難以進行全面尸檢的困難，司法機關不能回避。而如何解決好此類問題，根據司法實踐的經驗可從如下幾方面探索建立“全面尸檢”的正當程序：

（一）處理未全面尸體檢驗便做出的鑒定意見的方法。對此類未做全面尸檢便做出鑒定報告一般不作為刑訴法規定的鑒定意見類證據使用，如案件確實需要此份證據，建議嘗試作書證、證人證言或者專家意見來使用。

（二）現有尸體已處理，但未解剖的交通肇事案的處理方法。經統計，重慶市某區公安局及檢察院此類存量案件在35件左右，由此估算整個重慶市公安機關及檢察院現有此類存量案件可能超過1000件以上。重慶市僅僅是我國的一個直轄市，由此可知全國此類存量案總數驚人。在依法治國的大背景下，新刑訴法及相關法律解釋實施之后，此類存量案件如何處理好至關重要。根據本區現實情況提出以下兩點處理意見：

1.沒有對死者進行全面尸檢，且沒有其他證據可以證明死者死因的，刑事部分建議撤案或作證據不足不起訴，若存在“涉法上訪”風險可考慮啟動刑事和解程序；若有其他證據材料證明死亡原因，民事賠償部分可以將該證據材料作為審判的參考，若無則根據其他證據綜合考慮。

2.被害方與肇事方均要求不對死者進行尸體解剖，有拒絕尸體解剖申請書，并且有其他證據可以證明死者死因的，同時犯罪嫌疑人又認罪的，案件可以按照正常程序進行。為避免犯罪嫌疑人或被告在不同訴訟階段翻供，則需要公安、檢察官、法官在每個訴訟環節對其口供進行多次詢問并進行重復的同步錄音錄像，在核對前后口供的詳細內容基礎上加固每一次的口供證據。

（三）實施全面尸體檢驗的具體做法。按照我國法制社會的發展、現有部門法律精神及參考國外法制化較高國家的做法，可知，對交通事故中死者全面尸檢，尤其是對涉及交通肇事案的死者進行全面尸檢必然是一個發展趨勢。但是，我國現有的民情、習慣及基層技術力量的缺乏導致馬上實現這一目標是有很大困難的，所以不同地區可能會有不同的情形，根據實際工作情況可以遵照以下程序：

1.在法治程度較高、經濟較發達的地區，人們容易接受尸體解剖，在這些地區一般的系統尸檢是可以開展的，所以只要配備齊全就可以馬上實施對交通事故中可能涉嫌刑事案件的死者進行全面的尸體檢驗，進而推廣為所有交通事故死者均進行全面尸檢。與此同時，引進先進技術，為一般的系統尸體保駕護航，也為某些個案做準備。

2.在法治程度較低、人們觀念守舊的地區，一般的系統尸體強制實施推廣，容易激化矛盾，甚至引發群體性事件，這就需要依靠法制宣傳循序漸進地推廣“尸體解剖”，可以采取以下做法：

（1）快速引進先進技術，開展對“無創解剖”的實踐操作和進一步理論研究。在觀念守舊的地區，不能接受尸體解剖的原因往往是不能接受死者被“開膛破肚”，而無創解剖則為其提供了另一條路，在只有少量細小創口的情況下，死者家屬往往是可以接受的，這樣尸檢工作就可以順利的開展，人們對解剖的抵制情緒也會慢慢退去。

（2）在普及“無創解剖”的同時對交通肇事案件開展特殊處理。一旦交通事故中有人員死亡，公安機關就應該馬上告知事故雙方若要判斷死因就必須做尸體解剖等檢驗，并且要陳述清楚雙方所有的權利義務及不進行尸體解剖等檢驗會帶來的嚴重后果，如無法追究刑事責任、無法得到應有的賠償。在這個基礎上根據事故雙方的情況可以啟動如下檢驗程序：

第一， 對于事故雙方均沒有意見，或者被害方沒有強烈反對的應當盡快進行全面尸體檢驗，以免拖久了被害方出現反復以及影響尸檢效果。

第二，對于被害方強烈要求不進行尸體解剖的，應該盡快對尸體進行尸表檢驗，并將檢驗意見告知事故雙方。對于雙方均不要求尸體解剖的，可以不解剖，但是雙方應當簽拒絕解剖申請書及告知書，并且做筆錄以固定；對于被害方沒有強烈反對尸體解剖的，應當進行尸體解剖；對于被害方強烈要求不進行尸體解剖的，而肇事方又強烈要求進行的，可以經過協商按照上述兩種辦法處理。

第三，對于按照上述②中處理過的案件，沒有進行全面尸檢的，應當在尸體火化前再次對被害方做一次工作，向其陳述利害關系，爭取進行尸體解剖。若還是無法做通被害人家屬的思想工作，應當繼續其它訴訟工作。

（3）各執法機關應當在職權范圍內通過具體的正當司法行為宣揚法律的精神，強化人們對“尸體解剖”的正面認識，以便于移風易俗，使全面的尸體檢驗在交通肇事案件，甚至交通事故中得以暢通無阻的實施，從而為推動我國法治的發展。

由于經濟的發展與工作、生活的需求，開車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如何平衡開車人與行人之間的利益就越來越重要。除了日常交通管理，事故發生后的科學處理更顯得至關重要，而處理好死者的尸檢問題是解決交通肇事引發糾紛的前提。根據法律規定及基層現實情況所構想的上述不成熟的結論與方法只為拋磚引玉，為實現案件辦理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統一貢獻自己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