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玄機所讀圖書蠡測*
——兼及唐代圖書編制、收藏、傳播等方面的一些問題

□文│任 強

魚玄機所讀圖書蠡測*
——兼及唐代圖書編制、收藏、傳播等方面的一些問題

□文│任 強

唐朝人非常重視女子的讀書教育，使得魚玄機有了更多的讀書機會。通過對魚玄機的詩歌及有關文獻的考索，發現魚玄機主要讀兩類書籍：一種是科舉考試類，另一種是道教經典類。魚玄機獨特的讀書經歷，使得她在婦德、針織、女紅等方面的追求較少，這也為其成為才女創造了良好條件。

魚玄機 唐代圖書 女子教育

馬克思和恩格斯曾經不止一次地引用過傅立葉的論述，“某一歷史時代的發展總是可以由婦女走向自由的程度來確定，因為在女人和男人、女性和男性的關系中，最鮮明不過地表現出人性對獸性的勝利。婦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標準。”[1]因此，要想探尋我國古代文明的進程，認真研究各個時期婦女解放的程度，是一個非常有效的途徑。晚唐女詩人魚玄機（約843－868），與李冶、薛濤、劉采春并稱為唐代四大女詩人，其名作《賦得江邊柳》《贈鄰女》《江陵愁望有寄》等廣為后人傳頌。然而，作為唐代著名才女，目前有關魚玄機讀書、教育方面的研究幾乎為零。文章希望通過對魚玄機有限的生平文獻資料和僅存的50首詩歌作品的考察，推測其所讀圖書和教育方面的情況，進而了解古代社會文明進程，同時也能夠進一步熟悉唐代圖書編制、收藏等方面的一些問題。

一、唐代女孩早年生活與讀書情況

現代心理學家研究發現，一個人的童年生活往往對其一生影響很大。魚玄機的童年生活，因文獻匱乏，現在已難確知。不過唐代詩人寫下不少描繪少女生活的詩篇。如施肩吾《幼女詞》：“幼女才六歲，未知巧與拙，向夜在堂前，學人拜新月。”寫出了六歲女孩的天真可愛。敦煌曲子《百歲篇》，其寫女子第一個10年為：“一十花枝兩斯兼，優柔婀娜復嬮孅。父娘憐似瑤臺月，尋常不許出珠簾。”[2]寫十歲之前的女孩，深受父母的疼愛。作為家境還不算十分貧寒的魚玄機，從出生到十余歲的生活，應該和那時的大多數女孩一樣，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過得比較快樂。

魚玄機沒有如“（李冶）始年六歲時，作薔薇詩”[3]“濤（薛濤）八九歲知聲律”[4]等幾歲便能作詩的記載，看來不像有研究者所說，“才子的詩才多得自苦學，才女的詩才多由于天賦”。[5]魚玄機后天的學習、讀書等對其成才應更為重要。

《三水小牘》《唐才子傳》《全唐詩小傳》等都記載：魚玄機“喜讀書”[6]“好讀書”。[7]作為“里家女”的魚玄機，[8]怎么會養成“好讀書”的習慣呢？

首要的應是唐人非常重視女子的文化教育。李華寫給外孫女的信中就說：“婦女亦要讀書解文字，知古今之情狀，事父母舅姑，然可無咎。……汝等當學《詩》《禮》《論語》《孝經》，此最為要也。”[9]唐人筆記也說：“為婦之道，不可不知書。”[10]唐中宗時，李恕撰《戒子拾遺》，關于女子的學習是：“女子七歲，教以《女儀》，讀《孝經》《論語》，習行步容止之節，訓以幽閑聽從之儀。《禮》云：女子十年治絲枲織纴，觀祭祀，納酒漿，事人之禮，此最為先。十五而笄，十七而嫁，既從禮制，是謂成人。若不微涉青編，頗窺緗素，粗識古今之成敗，測覽古女之得失，不學墻面，寧止于男通之，婦人亦無嫌也。”[11]強調女子學習，雖以“治絲枲織纴，觀祭祀，納酒漿，事人之禮”為先，但“涉青編”“窺緗素”“識古今之成敗”“覽古女之得失”，也是女子應該具備的。

正因為唐人非常重視女子的教育，魚玄機才有了更多的讀書機會。魚玄機屬于平民家庭，“家長教育是平民女子接受教育的主要渠道”。[12]魚玄機所讀圖書應首先受父母影響。

二、閱讀科舉類書籍 渴望參與政治生活

女孩教育一般母親起較大作用。“從墓志銘和其他文獻來看，唐代社會確實非常強調母親的這三個職責”——“訓育女兒、執教諸子、主持家政”。[13]母親教育女兒的大多是“示女以柔順”“誡女以貞順”“教以三從，示以四德”等，[14]強調女子多讀書不是母親教育的突出特點。

唐代一般家庭，“主要偏重于婦德、針織女紅方面，這是婦女的基本教育”。[15]而從魚玄機后來的生活情況和詩歌內容來看，其受這方面的影響較小。魚玄機心目中最敬佩的女性不是那種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而是“一雙笑靨才回面，十萬精兵盡倒戈”（《浣紗廟》）[16]的西施。這是否透露魚玄機家庭情況及家庭教育的信息呢？一般研究者猜測，魚玄機的父親死得早，由母親撫養教育。事實可能是，魚玄機早年更多受父親要參加科舉考試等的影響，而母親的教育比較少，甚至可能母親死得早。

唐代科舉對社會影響之大，恐怕無論怎樣推測都不為過。葛兆光說：“富于誘惑力和影響力的科舉考試對士人的知識與思想的趨向是至關重要的。”[17]傅璇琮考察，進士的出身極其廣泛，如縣吏、工商市井之家、僧道、節鎮衙前將校之子、方鎮幕府、外國籍、貧寒士人”等。[18]魚玄機出生后，應正是父親積極準備參加科舉考試的日子。父親為了科考，肯定要讀相應的書籍，小玄機也就跟著讀了不少。

科舉考試有關的書很多，《戒子拾遺》說：“男子六歲，教之方名。七歲，讀《論語》《孝經》。八歲，誦《爾雅》《離騷》。……十一，專習兩經。……擢第之后，勿棄光陰，三四年間，屏絕人事，講論經籍，爰迄史傳，并當諳憶，悉令上口。”[19]唐代孔穎達等編《五經正義》、顏師古纂成《五經定本》、陸德明編成《經典釋文》，完成對經學的總結。唐代官修的史書有《北周書》《五代史志》《隋書》及《晉書》,私撰的有《梁書》《陳書》《北齊書》及《南史》《北史》《史通》和《通典》。這些圖書的編撰，為讀書人閱讀經書、史書提供了方便。

科舉所要讀的書太多，一些士族之家，往往自編一些應考書籍供自家弟子閱讀，如柳仲郢家藏書萬卷，為訓導子弟科考，將經史分門別類，編成《柳氏自備》三十卷。[20]李潤強也發現：“唐末五代，普通家庭教育所采用的教材豐富多樣，除上文提及的儒家經典、史籍、佛經之外，還有一些流行于農村的通用啟蒙教材，包括近人詩文、《太公家教》《兔園冊府》《千字文》《開蒙要訓》《百行章》《俗務要名林》《新集吉兇書儀》等等。”[21]可以說：“隋唐五代時期,科舉制度的誕生成為這一時期圖書出版事業飛速發展的重要動因。科舉文化對于隋唐五代的圖書類型、圖書復制技術、圖書貿易都產生過廣泛而深遠的影響。”[22]傅璇琮指出，科舉考試的繁瑣規定，使得中唐時起，韻書大為發達，年輕女子吳彩鸞能以抄寫、出售《切韻》為生。[23]在這種環境下，魚玄機肯定閱讀了大量科舉考試類書籍，這些書籍大都能從魚玄機的詩歌中得到證明。

魚玄機長大后，向往像其他男子一樣通過科舉考試，來參與國家的政治事務，卻根本行不通。清楚認識現實后，魚玄機游崇貞觀南樓，看到新及第士子題名處，憤恨而又非常失落的寫下了這樣的詩句：“云峰滿目放春晴，歷歷銀鉤指下生。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24]

三、兼讀道教典籍 接受道觀教育

僅靠家庭教育，要養成魚玄機“好讀書”的習慣很難，因為“在活版印刷術普及之前，書籍的獲得與保有極不容易，需要經濟力量作為斂書、藏書的后盾”。[25]

唐代長安道觀不僅是道士修煉的場所，而且還是宣講道教經典的講壇。呂溫《同恭夏日題尋真觀李寬中秀才書院》說：“披卷最宜生白室，吟詩好就步虛壇。愿君此地攻文字，如煉仙家九轉丹。”道觀的講經以俗講為特點，道士用通俗的語言敷演道經故事，達到向社會大眾宣揚道教思想的目的。日僧圓仁記，道教三元日奉皇帝敕命的俗講，分春座、夏座、秋座，每座時間為一月，講師多是道觀中的高道。肅宗時，玄真觀“設百高座講法”。[26]上元二年（761）夏，七月癸巳和丁酉，“于景龍觀設高座，講論道釋二教。遣宰臣百僚，悉就觀設齋聽論”，[27]“遣公卿百僚悉就觀設醮講論”。[28]韓愈《華山女》詩記女道士升座講經，以致“觀中人滿坐觀外，后至無地無由聽”。魚玄機可能從小被咸宜觀的俗講所深深吸引，并進而去博覽觀中的藏書。

在那個時代，可能閱讀到的道教著作主要有：東漢《老子想爾注》 《周易參同契》 等；魏晉《靈寶經》《天機經》《黃庭經》《太清丹經》《九鼎丹經》等；南北朝時期，陸修靜對道教經典進行搜集整理，共1228卷，分成三洞，編成《三洞經書目錄》。這大概是道教最早的經典總匯。[29]所謂“三洞”，即洞真、洞玄、洞神三部。所謂“四輔”，是三洞之外的太玄、太平、太清和正一四大部類。“三洞”“四輔”構成道教經典基本構架。北周武帝親自參與整理《無上秘要》100卷，也“是魏晉南北朝各派經典要旨的大匯合”。[30]隋代編訂《眾經目錄》。唐玄宗時期編輯《一切道經音義》和《三洞瓊綱》，前者113卷，后者3744卷。玄宗下令抄寫，流布全國。隋唐人所著的道書也很多，僅杜光庭《道德真經廣圣義序》所記，就有37種，現存明《正統道藏》中收約70種。

葛兆光說：“最深刻地表現中國社會生活傳統一面的，而且最本質地反映了古代中國的人性觀念的，可能不是儒家思想，也不是佛教，而是道教。”[31]起源很早，真正成熟于東晉南朝的道教，到初盛唐時期，迎來了道教發展的第一個鼎盛時期，“在那個時代里，似乎大都小邑、名山幽谷中到處都彌漫著道教的香霧煙氣。……興隆昌盛的道教贏得了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的信仰”。[32]雖然中晚唐時道教發生了一些變化，但人們的普遍信仰沒有根本的改變。在會昌滅佛時期出生的魚玄機，[33]受道教思想的影響非常大，恐怕不僅僅是時代風氣所致，也還與其童年時代閱讀了大量的道教書籍、受到很多的道教思想教育有關。

四、結語

總之，魚玄機早年閱讀過大量的科舉考試類書籍和道教著作，形成她“好讀書”的習慣，并深深地影響著她一生中重要的人生選擇。她可能像唐代牛肅的長女應真一樣，“少而聰穎，經耳必誦。年十三凡誦佛經三百余卷，儒書子史又數百余卷，著文章百余首，后遂學窮三教，博涉多能”。[34]不過魚玄機讀的主要是道教著作。正由于讀了那么多的書，魚玄機才可能很早便“思乃入神”，喜“屬文”，[35]“甚有才思”，[36]因而“尤致意于一吟一詠”，[37]“尤工韻調”，[38]成為著名的女詩人。

（作者單位：淮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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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2012年國家社科規劃基金一般項目“藏書紀事詩研究”（12BZW082），2013年安徽省高等教育振興計劃重大教育改革研究項目“構建‘以能力培養為核心’的教師教育本科課程體系的實驗與研究”（2013zdjy176）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