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志軍
在今天的中國學術界,經濟學的學者大概是受到批評最多的一個群體。今天的中國,明明有世界上最豐富的經濟活動實踐,我們的經濟學家們卻只能從國外販進經濟學理論,而且至今無法對中國的發展做出有力的經濟學解釋,更遑論經濟學預測。中國的職教研究者當然無法企及經濟學家們的社會地位,但境遇卻大致相同。中國正在舉辦世界上最大規模的職業教育,三十年來的職教發展完全可以用“波瀾壯闊”來形容,但我們的職教研究者們卻只能一遍遍地翻譯國外學者的資料,一遍遍勸告中國的職教同行們到國外學習“先進經驗”。如果要問中國職教最大的不足何在,我愿意把“桂冠”獻給職業教育的研究。
在一次論壇上,我列舉了幾個話題:中國選手為什么在世界技能大賽賽場上全面失利,一所有100名學生和80名教師的職業學校該如何生存,職業學校為何要向企業購買職業教育課程等,在場的20多位研究者幾乎沒有人熟悉這些話題,更不要說研究了。這說明目前的職教研究仍遵循從紙面到紙面的模式,在一個個概念里打圈圈,根本不了解中國職業教育的實際。所以在那次論壇上我建議大家改變一下研究風格,從職業教育實踐中真正發生的問題、現象入手開始研究,當把一類問題研究透,我們自然就成了真正的研究者,而不是那些只知道“職業能力”與“職業素養”有何區別,“雙師結構”和“雙師素質”哪個定義更好,“技能人才”與“技術技能人才”哪個應該是我們的培養目標的所謂專家。
從邏輯學的角度來講,目前的研究以演繹為主要方法。比如在研究職教師資時,人們經常先引入“雙師型”的概念,然后調研學校里是否有足夠數量的雙師型教師,如果不足是因為什么,最后提出一些建議。邏輯學的基本常識告訴我們,演繹的方法是一種可以保證結論絕對正確的方法,但其缺陷在于無法得到新的知識。任何有職業學校實際工作經驗的人都知道,“雙師”的概念引起了基層學校許多操作上的困惑,據說還出現了用駕駛證來申報雙師資格的笑話。那么實踐中最需要的職教教師研究到底應該是怎樣的呢?我們假設有一個研究者跟著學校某位教師下企業去鍛煉,他應該能觀察到這位教師在鍛煉前后的技能變化情況,回到學校后再觀察這位老師上課時教學策略的變化,這時他就有可能發現,盡管這位教師只是在企業鍛煉了很短的時間,無論按照何種標準都達不到“雙師”的要求,但他上課時的教學內容與教學行為已經有了變化,那么結論就可能是“是否雙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教師如何把實踐經驗融入教學過程中”。如果這個結論能得到教育政策制訂者的認可,教師培養培訓方面的變化可能就是不再要求教師提供什么專業技能證書之類的,而是把重點轉到如何培訓教師開展實踐教學上。當然相比演繹的方法,這種歸納的方法的最大缺陷是結論不一定正確,比如樣本量不夠可能會使結論出現偏差,但好在我們發現了在書齋中無法發現的事實,學者們可以生產出新的知識。
轉變研究模式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紙面研究成本最低,出成果最快,所以獲利也最大,當然會得到研究者們的青睞。不過如果一個群體全部以此為追求目標,中國的職業教育研究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除了研究模式的問題,人們也會常常提起研究者獨立性和批判意識的缺失,不過這不能全怪研究者,專業媒體也有責任。前段時間,我向一本學術期刊投稿,其中談到20世紀50年代的院系調整和當下的高校轉型發展,這本據說可以直接放到領導案頭的雜志卻把相關部分全部刪除。
(作者單位:江蘇理工學院職業教育學院)
編后:臧教授已經為我們的“銳評”欄目撰寫了兩年的專欄,這可能是他為我們撰寫的最后一期專欄稿件,原題目是“我的最后一次‘銳評”,還請臧教授原諒我做了改動。首先感謝臧教授兩年來的堅持和努力,堅持說真話,努力做實事。相信讀過臧教授評論的讀者肯定和編者有一樣感受:每每為文中的真知灼見拍案叫絕,常常對文中的真情流露感慨萬千。作為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職教研究學者,我們希望他的評論能對讀者產生些許觀念或行動上的影響,雖然目前還未知其所,但我們相信很多時候現實看似鐵板一塊,你推一下,我推一下,可能慢慢地就會有所改變。哪怕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哪怕還暫時改變不了什么,但我們不能背過臉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做。同時希望有更多關心職業教育、了解職業教育的朋友加入我們的行列,支持我們的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