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編輯部
經濟學界的“辣筆毒舌”
——記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美國經濟學家保羅·克魯格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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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0月13日,時年55歲的美國經濟學家、普林斯頓大學經濟與國際事務教授保羅·克魯格曼登上自己的學術和榮譽頂峰,因在“貿易模式上所做的分析工作和對經濟活動的定位”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獨攬當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就理論研究和實際影響力而言,克魯格曼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可謂眾望所歸,其主要理論研究領域包括國際貿易、國際金融、貨幣危機與匯率變化,他創建的新國際貿易理論,分析解釋了收入增長和不完善競爭對國際貿易的影響。在此之前,他曾在38歲時榮膺有“小諾貝爾獎”之稱的克拉克經濟學獎,成為麻省理工學院經濟系獲得克拉克經濟學獎第五人。作為一名經濟學家和專欄作家,克魯格曼著作等身,言論廣泛,30多年間出版了超過20本著作,發表了200余篇專業論文,曾因成功預言亞洲金融危機而在國際經濟舞臺上獲得了如日中天的聲望,迄今為止仍被奉為當今世界上最令人矚目的貿易理論家之一。
保羅·克魯格曼,1974年畢業于耶魯大學經濟學專業,1977年獲得麻省理工學院博士學位,先后在耶魯、麻省理工、斯坦福大學任教。1982年至1983年,他曾在華盛頓短暫擔任白宮經濟顧問。1999年,開始在《紐約時報》開辟專欄;2000年開始,在普林斯頓大學擔任經濟與國際事務教授至今。他身份多重,既是備受景仰的諾獎得主、舉足輕重的經濟學家,亦是文筆優雅的暢銷書作者、風趣犀利的專欄作家,還是令人不安的危機預言家、政府政策的尖銳批評者……本期大家將走近諾獎得主克魯格曼,一窺其被稱為“毒舌”、“辣筆”的多面人生。

1953年,保羅·克魯格曼出生在紐約長島一個猶太中產階級家庭,父親曾經是美國駐奧地利、匈牙利等國大使,也是牛津大學學者。這樣的家庭背景,給年少的克魯格曼提供了安全、舒適的成長環境,也為他以后的成長道路提供了廣闊的自由選擇空間。
與很多天才經濟學家不同,克魯格曼并沒有從一開始就表現出對經濟學的極大興趣,大學期間的他學習經濟學更像是無心而為。當時他把大部分精力和興趣都放在了歷史學上,對經濟學反而心不在焉。即便如此,克魯格曼身上所深埋的經濟學家的種子還是破土發芽了。大學二年級的時候,他寫的一篇關于汽油價格和消費的文章引起了著名經濟學家諾德豪斯的注意,克魯格曼遇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位知音和伯樂,隨即成為諾德豪斯的助手。畢業后,在諾德豪斯的舉薦下,他進入麻省理工大學研究生院攻讀博士學位。然而弗里德曼剛直的個性讓他在此期間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讓他一度失去了研究生獎學金。為此,郁郁不得志的他草草完成博士論文后選擇赴耶魯大學任教。

實際上,個性鮮明是克魯格曼身上揮之不去的標簽。年輕的時候,克魯格曼認為自己是純粹的知識分子,與圈子外的人格格不入,認為自己的使命是與一切 “愚蠢”作戰,稱自己的敵人是“偽經濟學家”。他把自己歸類于自由派經濟學家,區別與左派對市場的仇視和右派對政府的憎恨。

經歷了短暫的沉寂低落之后,1978年,他受到人生又一位伯樂——著名經濟學家多恩布什的青睞,前輩的鼓勵和期許重新幫他找回了自信,不久即寫就一篇關于壟斷貿易模型的論文。當年7月,他把這篇論文提交到由當時國際最有影響力的經濟學家參加的國民經濟研究局的暑期研討會上,在當時的會場可謂引發巨大的學術震蕩,年僅25歲的克魯格曼一夜成名。
成名后的克魯格曼逐漸忙碌起來,在全世界飛來飛去,但他仍然潛心于學術研究。1982年,克魯格曼開始接觸政治,到華盛頓擔任經濟顧問團國際經濟學首席經濟學家,并擔當了次年總統經濟報告的主筆。對向來耿介的克魯格曼來說,華盛頓的經歷并不愉快,充斥著曲解和逢迎的政治生活讓他身心俱疲,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他既不做學問也不問政治。而這些于成名之后到來的名譽和金錢并不能讓克魯格曼獲得成就感,他認為“和世界上99%的人相比,我沒什么可抱怨的。但我的參照對象是同輩中最成功的經濟學家,我還沒有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保羅·克魯格曼中國周——全球經濟復蘇與中國機遇活動召開期間張維迎教授向克魯格曼贈送禮物
就是在這種呼之欲出的理想與追求的強烈驅動下,1987年,克魯德曼豐沛的創造力再度被點燃,大量高質量研究論文發表——第三世界債務減免、歐洲貨幣體系的作用、貿易集團化,開辟了一個新的研究領域——新貿易理論。這些學術成果的推出最終使他獲得了克拉克獎章……

與傳統意義上的經濟學家相比,克魯格曼有值得他驕傲的優勢,他像一名優秀的文字魔法師,才華橫溢,能用筆寫出充滿魔力的文章。其文筆清新曉暢,深入淺出,嚴肅的經濟話題在其筆下風趣犀利、通俗易懂,被譽為凱恩斯以來文筆最好的經濟學家。1988年其著作《期望減少的年代》甫一出版就在美國引起轟動,他與另一位經濟學家合著的《國際經濟學》成為各大學和貿易公司的經典教材。克魯格曼發現了“經濟地理學”這個有趣的課題,并在這個領域把自己的研究不斷向前延伸,取得了一系列顯著的成果,成為“經濟地理”的開拓者。

而最令人矚目的還是克魯格曼作為當今經濟學家中杰出的貿易理論家的代表,簡潔優雅的模型是他運用游刃有余的分析工具,超前的思維和創造力讓他別出心裁地將“規模報酬遞增”這一概念應用于國際貿易和地理集群,這一對此前經濟學界在國際貿易和地理經濟學方面研究的整合,使其最終在自由貿易、全球化以及推動世界范圍內城市化進程的動因方面形成了一套理論。他的獨特經歷和貢獻讓他一步步成為摘取諾獎桂冠的當世國際貿易理論研究第一人。

除了廣為人知的經濟學家名號外,自上個世紀90年代,克魯格曼以極快的速度、極大的膽量和不可思議的準確性,以一個危機預言家的身份為世人皆知。
1994年,亞洲經濟快速崛起,以亞洲四小龍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改變了當時世界經濟的原有格局,從表面上看來亞洲經濟的繁榮似乎會永遠持續下去,看不到任何衰退的跡象。正是在此背景下,克魯格曼在權威學術雜志《外交事務》發表專文,批評亞洲模式側重于數量擴張,輕技術創新,所謂的“亞洲奇跡”是“建立在浮沙之上,遲早幻滅”,表面繁華的亞洲模式之下潛藏的危機將使之不可維系。在亞洲經濟玫瑰滿途的日子,克魯格曼的論斷舉世嘩然。1996年,克魯格曼出版的《流行國際主義》一書更是大膽預言,亞洲金融危機即將爆發。1997年,如克魯格曼所述,金融風暴果真吹到亞洲,昔日的繁華像幻影一樣迅速淡去,亞洲經濟繁榮的遽然落幕印證了他的先知,克魯格曼以其對危機預言的精準贏得了全世界的矚目,也奠定了他作為新一代經濟大師的地位。承載著金融危機預言佐證的《流行國際主義》一書在短短兩年內重印了8次,總印數達120萬冊。亞洲經濟危機的爆發使克魯格曼成為焦點中的焦點,他那如日中天的學術聲望與全世界經濟形勢的瘡痍滿目形成鮮明對比。自此,很多經濟學界的人亦開始預言,克里德曼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指日可待。

因準確預言亞洲金融危機而名聲大噪
2000年,克魯格曼在名為“能源危機重現”的文章中指出,新一輪國際油價上漲周期已經到來。次年,在《紐約時報》專欄里,克魯格曼再一次重申了自己的觀點。果然,之后國際油價急劇上漲。2006年,克魯格曼撰文說,“由于美國樓市近年來價格暴漲,在很多地區房價開始下降,投機需求出現逆轉,導致美國樓房存量過高,房地產的最好發展時期已經過去。而且,樓市的不景氣可能會引發美國經濟的衰退”。后來,美國房價果真出現全面下調的趨勢,克魯格曼再一次令世人刮目相看。對于美國的次貸危機,他也曾經有過預見性的分析。他在2006年初在《紐約時報》專欄中,指出從進口與出口的比較可以發現,美國人毫無疑問在透支消費,即所謂的“超消費”……
克魯格曼的預言應驗者眾,很多人認為,世界經濟衰退之時,克魯格曼離諾獎就不遠了。果不其然,2008年,當大規模經濟危機席卷西方世界,諾貝爾獎委員會終將當年的經濟學獎頒給了這位危機預言家克魯格曼。
雖然諾貝爾獎得主和金融危機預言家是克魯格曼鼎立國際經濟學界的兩大王牌,但他更為普通大眾所熟知的卻是以《紐約時報》專欄作家身份發表的一系列犀利言論。
度過了清高孤傲的青年時期,克魯格曼開始變得熱衷政治。1990年代中期,他開始給知名媒體《紐約時報》寫專欄,以專欄作家的身份走進大眾的視野。出于謹慎,他起初僅將寫作范圍限定于經濟和商業問題,但2002年美國大選開始之后,他開始激進起來,無所禁忌,不論語言還是行文的風格都極盡自由和隨性,目光所及至全球范圍。克魯格曼才思敏捷,剖析問題既迅速又全面,充滿了冷幽默,加上他語言中豐富的情感和深邃的洞察力,使他很快成為《紐約時報》最知名、最受歡迎的專欄作家之一。

同樣讓他出名的是,克魯格曼是布什政府的尖銳批評者,與華盛頓“御用”經濟學者不同,他指斥布什是歷來撒謊最多的總統;且布什在任八年間,克魯格曼的“倒布”言論也整整發表了八年;他也因此被冠以經濟學界的“黑嘴”、“毒舌”、“苛刻的批評家”等綽號,連克魯格曼都說,自己是個“天生的悲觀主義者”和“天然的反叛者”。
現在的克魯格曼繁忙異常,自諾獎獲得后他一時風光無二,每周去普林斯頓大學講授兩門課,完成兩篇專欄寫作,外加寫書及更新博客。他在《紐約時報》網站上的博客擁有眾多粉絲,每天最多要更新六次;他與總統會面,很多國家政要每天必看他的專欄或博客作為制定政策的參考;國會議員們也會給他打電話,和他討論某一項政策,傾聽他的意見。
而隨著克魯格曼出現在公眾視野中的次數增多,他發表的犀利議論涉及范圍越來越廣,美國人對他的態度也開始變得兩極分化。普林斯頓大學教授格羅斯曼說,克魯格曼的學術高峰在獲得諾貝爾獎之后就過去了,他現在對學術研究不再那么投入。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羅伯特·巴洛說得更為直接:“他已經不像個經濟學家,什么對他有用他就怎么說。”經濟學家丹尼爾·克萊恩則認為,他的觀點與標榜的立場時常矛盾,現在的克魯格曼令人失望。

克魯格曼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邊扶著頭,一邊大聲朗誦他的最愛—讀者回信
從此,諾獎得主、經濟學家、偉大的預言家、專欄作家,以及言辭犀利的批評家,這幾種身份交相輝映,構成了克魯格曼耀眼又復雜的人生底色。

2009年5月10日到13日,克魯格曼戴著諾貝爾經濟學獎光環揚帆彼岸,第一次漂洋過海來中國發表演講。
彼時的他可謂風頭正勁,聲譽日隆,無論他成就幾何,即使沒有看過他的任何一篇論文,在許多人眼里,單單他的名字就是無法估值的廣告。他先后訪問了北京、上海和廣州,場面可以用“火爆”來形容,所到之處,鈔票和眼球隨之滾滾。據當時的媒體報道,除了幾天連軸轉的演講,他的吃飯時間甚至都被用來與中國的企業家們見面,宴會的入場券高達5.8萬元一張,價格之高令人咋舌,但還是有無數“粉絲”趨之若鶩,高價購買與克魯格曼吃一餐飯的機會。與此同時,國內關于他的輿論盛宴也在同步進行,克魯克格的“火爆中國行”可見一斑。
2009年的最后一天,克魯格曼在專欄中發表文章,明確稱中國長時間的貿易順差是“掠奪行為”。同時,他預測2010年依舊由中國引領世界經濟發展,但這并不覺得這是一個好的跡象。他指出,中國“一味依循重商主義政策,把匯率人為壓低、保持高的貿易順差。在全球經濟環境不景氣的今天,這無異于是對世界其他國家的經濟掠奪”。

2011年底,他又在文章 《中國經濟會崩潰嗎》中寫道,“中國經濟增長依賴于因房價飛漲而大熱的基礎建設,政府監管之外的影子銀行占新增貸款比例大幅增長,由此引起的泡沫開始破滅,金融經濟危機并非危言聳聽”。 這篇文章多次經中國媒體報道,演變為后來知名的克魯格曼唱衰中國的論調。

克魯格曼在中國演講
2015年1月,克魯格曼第二次造訪中國并在上海發表主題為 “世界經濟新格局與中國的機會和挑戰”的公開演講。他的這次中國之行,被中國媒體冠以“保羅·克魯格曼又到中國來唱中國崩潰論了”的標題。他再次提到,盡管他2011年預言的“中國經濟崩潰”沒有出現,但這樣的危機一旦開始,其速度將會超越所有人的想象。如往常一樣,克魯格曼再一次毫不吝嗇地發出自己對中國經濟的預言:有生之年看不到人民幣成為國際貨幣;中國要變成世界最大的經濟體需要20年時間;五年內中國經濟會遇上“大麻煩”。克魯格曼的思想富有原始性,蠢蠢欲動又精力充沛,與當天與會的諸多中國經濟學者和知名企業家討論中國經濟的現狀與未來。犀利的克魯格曼與以往不同的是,此次中國行中他一再表態:“我不是研究中國的專家,我所知道中國的事情也是聽別人說的;中國的形勢比較復雜,中國的經濟不能以常理來推斷”。這些話,聽起來像保守的退步,更像是免責聲明,跟他一貫激進、自信的風格大相徑庭,但很顯然,這些話也體現了克魯格曼作為一名學者所特有的嚴謹持重。
雖然面臨褒貶不一的內外部評價,他發表的每一個論調也都在不斷經受歷史和公眾的檢驗與質疑,但毫無疑問,他對經濟學的貢獻是至關重要的,他超前且縱橫捭闔的思維、他探研經濟學殿堂的方法和語言、他對時事政策敢于獨立發聲的態度、勇氣與智慧,以及他源源不斷爆發出的學術創造力,都讓人們有理由相信作為經濟學家的克魯格曼必將會持續影響今天,啟迪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