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音璇
我在做——記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眾人談
11月7日13點整,繼首屆中國民族民間音樂周開幕式之后,音樂周的首場活動“我在做——首屆‘音樂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眾人談”在中央音樂學院演奏廳展開。參與本場討論的非遺傳承人有子位吹歌第12代傳人王如海、洞經音樂傳承人楊友和、麗江納西族著名民間藝術家和民達、納西民歌省級傳承人李秀香、白沙細樂省級傳承人和凜毅和舉毅兄弟、坡芽歌書代表性傳承人農鳳妹。參與討論的學者有中國音樂學院謝嘉莘教授、中央音樂學院楊民康教授、錢茸教授、云南藝術學院康建中教授,以及眾多與會者。
座談會主持人、本次音樂周的藝術總監和云峰教授在開場時特別提到,本場活動是第一次將非遺傳承人這樣的“局內人”聚集在一起舉行座談,因此將題目命名為“我在做”,目的是讓平日里習慣參加學術會議,熱衷于“局外人”之間“自說自話”的學者以及學生們,面對面了解一下民間藝人在傳承發展民間音樂過程中的真實想法。本次座談會以“困境、現狀、建議、思緒”為主題。
一、困境與現狀
困境與現狀是本場座談會的重點討論部分,通過各位傳承人的講述,可以發現他們平日里對于民間音樂傳承的責任感與使命感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作為非遺傳承人,面對自己所傳承的民間音樂,擔憂明顯超過了欣慰,似乎在他們看來,現狀就是困境,困境就是現狀。
(一)宣傳
和凜毅(白沙細樂省級傳承人)指出 在2011年白沙細樂的非遺項目申報成功后,現在麗江已經有19個白沙細樂的樂隊,100多名樂隊成員。為了傳播納西傳統音樂,他的樂隊平日會在旅游景區做公益性的演出,也會參加麗江雪山音樂節這樣的活動,有時也會受邀去歐美國家演出。在景區里,他們會以募款的形式向游客出售CD,只是期待在保護納西傳統音樂原生態的同時可以讓它得到宣傳。因為他認為納西傳統音樂在民間的活態傳承中,如果走不出去就等于死亡,有了發展才能更好的傳承。
農鳳妹(坡芽歌書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希望可以建立一個傳承學校,或者一個傳承平臺,在他們干完農活的時候免費教大家演唱坡芽歌書,通過這個渠道將歌書教唱給更多的人,宣傳出去。
(二)語言
李秀香(納西族民歌省級傳承人)通過自己自發學習、搶救、錄制以及教授東巴經的親身體驗,感到現在麗江學校里對納西語的普及程度不夠,是阻礙納西傳統音樂文化傳承發展的重要因素。在她接觸到的學校里,學生們只講漢語,不講納西語,這樣就無法傳承、演唱東巴經和民歌,而東巴經里記載了納西族的族源、族史,如果流逝了,那么納西人民就無法知道自己的民族從哪兒來、怎么來、是做什么的,一個民族的文化就流逝了。
農鳳妹也指出,現在壯族的孩子也不會說壯語了,因為受到外來現代文化的沖擊后,很多孩子感覺說壯語低人一等。
和凜毅指出,現在納西學校里關于學習本民族語言的標語有很多,但真正落實的非常少。如果沒有本民族語言,那就沒有本民族文化。
(三)資金
和民達(納西族著名民間音樂家)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當今非遺文化發展的一大弊病——一切向錢看。在他看來,做文化事業的圈子里,說得好聽的遠比做的好聽多很多,幾乎都是“文化搭臺、經濟唱戲”,期待通過文化的名義來掙錢攬財,所以多數人都流于表面,真正踏踏實實為文化做點事的人太少。呼吁大家應該記住習總書記所說,民族文化不要做金錢的奴隸。
(四)傳承
王如海(晉中吹管樂國家級傳承人、子位吹歌第12代傳人)談到子位吹歌現在最大的困境就是學生的斷層。他所在的子位吹歌學校師生流失嚴重,培養一個學生至少要三年,但是孩子們小學畢業就都去考鎮里的初中,導致之前的培養都白費了,需要從頭再來。這樣的傳承體制和國家的教育體制相沖突,傳承就斷了。
和民達堅定地指出,傳承是為了發展,傳承比發展要難得多。但現在很多傳承的基礎都沒有打好就去談發展,所以有些永遠都無法取得突破,因為之前的基礎沒有打牢。另一方面,在傳承過程中不可能完全做到原汁原味,必定會存在自然的變異。而學校里的師承很難將民間非常寶貴的東西傳承下來,相比之下家傳的成功幾率可能更大。
和云峰教授認為學校與民間的功能和使命也是不一樣的。有一些樂種現在會在學校傳承,比如蒙古族長調與中國的古琴、昆曲,比如中央音樂學院在上世紀50年代后,會請民間藝人到學校任教。對于學校來說,至少要重視民間音樂傳承的過程,要去關注民間。
康建中(云南藝術學院教授)提出民族文化傳承要基于社會生活,學校只是一個方面,如果脫離了社會生活,傳承只是技能的方面。我們首先要尊重民族應有的原生態社會、文化生活的環境,讓文化生態得到尊重。
二、建議與思緒
座談會中最激烈的部分就是對于傳統音樂現狀與困境的討論,除此之外,有幾位非遺傳承人還談到了自己與民間音樂接觸的成長經歷。比如和凜毅、李秀香。從他們的講述可以感受到,民間藝人對于民間音樂的傳承首先是受到家庭的影響,和凜毅兄弟是子承父業,李秀香是難以忘懷童年時母親的歌聲。他們在掌握了一定的技藝后都自覺自發地對民間音樂進行傳承發展,和凜毅兄弟全家7口人全部都致力于白沙細樂的演出,李秀香更是在可以安享晚年的時候選擇了自己學習國際音標、東巴語言,并自費搶救錄制東巴經三大調,為納西傳統文化留下了豐富的資料。
另外,楊爍同學關于“作為傳統音樂傳承人與旅游產業表演者在心態上有何不同”的問題,和凜毅表示在社會原生環境中奏樂會比較專注,出國演出會比較自豪,而在旅游景區面對游客時,會希望觀眾可以尊重他們的文化,會擔心自己所奏的音樂能不能被游客接受。
本場特別的座談會,讓生活在象牙塔的學術研究者們聽到了來自民間的聲音、看到了民間藝人的態度與追求。每一位傳承人都與民間音樂一起生一起長,他們的責任感與使命感深深打動了在場的各位,民間音樂對于我們來說是研究的對象,但對于他們來說卻是生命的組成。當我們在謀金錢謀利益的時候,比我們生活條件更差的他們卻在為傳統音樂的傳承發展奔走努力;當我們在急功近利投機取巧的時候,他們卻能在一大把年紀去自學艱澀難懂的古文字。正如他們所說,現在做表面功夫的人太多,做實際工作的人太少。
常年“堅守”在書齋的我們,應該向常年堅守在“田野”的他們學習;應該在苦思冥想抓耳撓腮“編造”學術理論的同時,看到民間真正的狀況、想到民間真正的需求。如果我們之間缺少今天這樣的交談,如果一直都是學者們靠著已有資料在“自說自話”,在不完全了解民族民間的情況下去研究民族民間音樂,那會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們不僅要把民間藝人請到民族民間音樂周來,更應該多到民間去虛心學習,那時的交流也許會遠比今天這場難得的座談會收獲更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