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時間副詞“再”和否定詞連用現象

張耀宇

(蘭州大學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否定詞①“不”“沒有/沒”“別”和“甭”可以與時間副詞“再”連用，否定詞的位置是可前可后的，文章主要研究否定詞在前直接修飾“再”的情況。

朱德熙將“再”歸為時間副詞［1］198，黃廖本《現代漢語》指出“再”表示時間、頻率［2］31。“再”作為時間副詞，在句中只能作狀語，修飾限制謂語。對于“再”和否定詞連用的情況，前人也做過不少的研究。《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指出，“再”和否定詞合用分為兩種情況:a．否定詞在前，表示動作不重復或不繼續下去;b．否定詞在后，中間有時加“也”。同上，但語氣更強，有“永遠不”的意思［3］643。李文治指出“不、沒有”放在“再”前面比放在“再”后面的語氣更加強烈［4］73。周剛對否定詞與“再”連用的情況進行了更加細致的分析，其分析還是以《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為基準，認為語音停頓對否定意義產生影響［5］32。潘慕婕專門討論了“不再”和“再不”的區別［6］69－71。鄧根芹分析“再”與否定詞之間的關系，也沿襲《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的結論，只是指出了“再”與“沒有”連用，表示不存在［7］。

對于“再”與否定詞連用的情況，前人的研究基本都沿襲了《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的分析，但是《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對這類情況的分析并不全面，只分析了否定詞與“再”連用修飾動詞的情況，沒有說明修飾形容詞的具體情況，也沒有全面地列出能修飾“再”的否定詞，對“再”與否定詞連用的意義分析也不夠具體和深入，因此，否定詞與時間副詞“再”連用有繼續研究的必要和空間。

本文語料來自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簡稱CCL)和自擬語句，如未加標注則為自擬語句。

一、否定詞與“再”連用修飾動詞

(一)動詞的分類

文章主要運用語義特征分析法對否定詞與“再”連用修飾的動詞進行分析。馬慶株根據動詞能不能加“著”，將動詞分為持續性動詞和非持續性動詞;又根據動詞語義上的差別，將動詞分為自主動詞和非自主動詞，非自主動詞又包括變化動詞和屬性動詞②。二者多有交叉，但又不完全相同，自主動詞多是能夠持續進行的，因而自主動詞大部分是持續性動詞，能加“著”表示動作的持續。大部分持續性動詞有［+自主］的語義特征，非持續性動詞中的大部分是非自主動詞。

持續性動詞中表示行為動作正在持續的或是別人發出這個行為的，是自主動詞，例如“看、聽、等”等;表示狀態持續的是非自主動詞，例如“病、醒”等。非自主動詞一般后面不能加“著”，非自主變化動詞只有少數幾個詞能加“著”，例如“病著、醉著”等，所以大部分非持續性動詞是非自主動詞。

(二)“不再”③修飾強持續性、弱持續性和非持續性動詞的情況

潘慕婕認為“不再”可以修飾表持續體的動詞結構充當的謂語［6］70。“不再”可以修飾強持續性動詞、弱持續性動詞和非持續性動詞，在不同的組合環境中有不同的意義。

“不再”可以修飾強持續性動詞，例如:

(1)聞世震同志任遼寧省委書記;顧金池同志不再擔任遼寧省委書記、常委職務。(CCL)

從語義特征的角度分析，“再”表示一個動作(或一種狀態)重復或繼續，即［－完成］［+持續］，強持續性動詞所表示的語義特征是［－完成］［+持續］，并且強持續性動詞大部分有［+自主］的語義特征，所以“不再”可以對強持續性動詞進行否定，表示動作行為不再繼續下去。

“不再”修飾弱持續性動詞，例如:

(2)墻上不再掛這幅畫了。

弱持續性動詞表示［+完成］［+持續］，而“再”表示［－完成］［+持續］，“不再”否定的是弱持續性動詞的［+持續］。朱德熙［1］200指出“不”在動詞或動詞詞組前往往是對某種意愿的否定，表示“不愿意、不肯、不想”的意思。“不再”對弱持續性動詞的否定表示說話人主觀上不愿意、不肯、不想繼續某種動作行為。

“不再”只能修飾一部分非持續性動詞，并且用例較少，而且出現時所受的限制比較多。非持續性動詞中大部分動詞是［+非自主］的，非自主動詞又分為變化動詞和屬性動詞，“不再”對這兩類動詞的修飾限制作用是不同的。

“不再”修飾非持續性動詞中的非自主變化動詞時，用例較少。例如:

(3)韓健再次從冰水里冒出，沉重、絕望地撲向結實的冰層，冰層不再坍塌了。(王朔《枉然不供》)

“不”可以對非自主動詞中的屬性動詞進行否定，屬性動詞表示動詞本身的某種屬性，否定之后表示不具備這種屬性。“知道、懂”表示一種心理屬性，用“不再”進行否定，否定的是這種心理屬性。例如:

(4)大部分人已經不再知道這段故事了。

從語義特征的角度，非持續性動詞表示［+完成］［－持續］，“再”一般表示［+持續］，并且“再”多用來表示未實現的動作，即［+未然］，一般情況下，單獨的“再”不能與非持續性動詞搭配，“不再”能與一部分非持續性動詞組合，主要是“不”的作用。馬慶株［8］36認為自主動詞可以用“不”或“沒”進行否定，非自主屬性動詞用“不”否定。所以，“不再”可以對非持續性動詞中的非自主屬性動詞進行否定。

(三)“沒有/沒再”修飾強持續性、弱持續性和非持續性動詞的情況

鄧根芹指出“沒有”與“再”連用，表示不存在［7］47。對于“沒有/沒再”修飾動詞性謂語的情況，主要從動詞的強持續性、弱持續性和非持續性三個方面進行分析。

“沒有/沒再”可以修飾強持續性動詞，表示某種動作行為沒有發生，并且說話人主觀上不愿意繼續某一行為動作。例如:

(5)他沒有/沒再擔任過班長。

“沒有/沒再”修飾弱持續性動詞，表示說話人主觀上不愿意某種動作行為繼續延續下去，主觀上阻止某一動作行為繼續下去。例如:

(6)爸爸呷了一小口，便沒有/沒再喝，他只有一杯白酒的量。(CCL)

再來探討“沒有/沒再”修飾非持續性動詞的情況。馬慶株認為“沒有/沒”不能對非自主動詞中的屬性動詞進行否定，可以對非自主變化動詞進行否定［8］36。非持續性動詞中的非自主變化動詞，可以用“沒有/沒再”表示否定。非自主變化動詞表示動態的變化，“沒有/沒”對其否定，是對變化的否定。例如:

(7)我回來之后，就沒有/沒再看見過她。

(四)“別再”修飾自主動詞和非自主動詞的情況

對于“別再”修飾動詞性謂語的現象，我們主要從“別再”與自主性動詞和非自主性動詞的搭配關系中，說明“別再”在組合關系中所表示的意義。

“別再”可以修飾自主動詞。朱德熙認為:“別”在祈使句里表示勸阻或禁止，“別”是“不要”的合音［1］65。“別”在祈使句中表示否定，祈使句對進入該句的動詞有所要求，自主動詞的語義特征是［+自主］［+動作］，自主動詞可以受“別再”的修飾，表示說話人主觀上的勸阻和禁止。“再”語義特征可以表示［+未然］，所以“別再”可以表示對還沒有發生的動作加以勸阻或禁止。例如:

(8)別再找麻煩!

“別再”也可以修飾非自主動詞中的變化動詞，不過在修飾非自主動詞中的變化動詞時，句尾必須要加“了”，而修飾自主動詞時“了”可加可不加，這體現了完成體和未完成體的區別。例如:

(9)到了冬天了，你別再病了!

(10)你把東西拿好了，別再讓他看見了!

“了”表示完成態，呂叔湘、朱德熙認為:有些跟時間有關的副詞能決定“著”和“了”用或不用［9］58。“別再”修飾非自主變化動詞，表示說話人主觀上提醒對方不要出現某種不好的不利的情況。“了”表示完成，而句中的不好的現象并沒有發生，表示未然，所以“別”否定的是表示已然的情況，如例(9)表示說話人主觀上不希望聽話人生病，提醒聽話人應該注意，引起對方的注意。

(五)“甭再”修飾自主動詞的情況

以前，學界并沒有注意到“甭再”連用的現象，朱德熙指出，“別”和“甭”都用在祈使句中表示勸阻或禁止［1］65。“別”和“再”可以連用，“甭”和“再”應該也可以連用，查看北大語料庫，發現“甭再”也可以連用，只是用例較少。

“甭再”只能修飾限制自主動詞，不能修飾限制非自主動詞，例如我們能說“甭再吃了，甭再喝了，甭再哭了”等，卻不能說“*甭再病，*甭再看見”等。“甭再”表示說話人主觀上對某一行為動作表示強烈的勸阻或禁止。例如:

(11)甭再看電視了，快去學習吧!

“甭再”用在祈使句中，表示說話人主觀上對某一行為動作表示勸阻或禁止，例如例(11)是說話人對聽話人“看電視”這一行為動作進行勸阻。

“甭”也可以表示“不必”“無需”的意思，例如:

(12)這種小事甭再請示了。

(13)他已經知道了，你就甭再給他寫信了。

否定詞直接與“再”連用，修飾動詞，不同的否定詞，其分布范圍和組合功能不同，并且所表示的意義也不同。

(六)否定焦點

袁毓林指出在否定句為無標記的情況下，否定的轄域是否定詞之后的成分;在有標記的情況下，否定的轄域可以是否定詞之前的成分［10］103。胡建華說明毗鄰否定時，指出當動詞前存在其他副詞性成分與否定詞毗鄰時，否定詞在常規條件下否定與其毗鄰的副詞性成分，不否定動詞［11］99。焦點是說話人主觀突出所表達的重點，是句子語義重心。

否定詞在前與“再”連用修飾動詞，在無標記的情況下，否定轄域為否定詞之后的內容，否定焦點并不是動詞，而是時間副詞“再”，如:例(1)的否定焦點在“再”上，說話人主觀上突出強調聞世震同志代替顧金池同志任遼寧省委書記，顧金池同志不繼續擔任遼寧省委書記、常委職務。

否定詞“不”在否定處于否定轄域中的幾個成分時，否定焦點在時間副詞“再”上，這個結論同時也可以通過省略進行驗證，省略“再”之后的否定句一般意義會發生改變或不能成立。

二、否定詞與“再”連用修飾形容詞

否定詞與“再”連用修飾限制形容詞性謂語是以前的學者所忽略的現象，但是在實際的語言應用中，存在這類現象。毛哲詩指出“再”在形容詞前有三種意義，即狀態重復義、狀態持續義和程度加深義［12］4。對“再”在形容詞前所表示的意義有一定的認識，才能認識到否定詞與“再”連用所表示的意義。

(一)“不再”修飾性質形容詞

“不再”修飾性質形容詞，例如:

(14)阮琳不再漂亮，鼻子垂下來，腮幫子又開始長橫肉。(王朔《癡人》)

“再”表示程度加深，“不再”表示沒有達到以前的程度，即程度減弱。例(14)表示阮琳和以前相比，沒有以前漂亮。

(二)“沒有/沒再”一般在問句中修飾性質形容詞

“沒有/沒再”修飾性質形容詞，一般用于疑問句中，例如:

(15)沒有/沒再好一點的衣服嗎?

(16)沒有/沒再漂亮的演員嗎?

在疑問句中“沒有/沒再”表示一種對比，否定現在的性質狀態，“再”在此表示程度加深，前后就必須存在比較的對象，如果是肯定的形式，表示現在的程度要比過去的程度深，如果是否定形式，則相反。

“沒有/沒再”也可以用在一般的陳述句中，例如:

(17)屋里除了一口破缸，沒有/沒再大一點的東西。(CCL)

(18)除此之外沒有/沒再好的辦法了。

(三)“別再”修飾性質形容詞和狀態形容詞

“別再”修飾性質形容詞，例如:

(19)下次別再粗心了!

(20)別再任性了!

“別再”后面的性質形容詞所表示的是說話人主觀上不期望發生的，“再”表示狀態重復義，用“別”進行否定，表示說話人主觀上不希望狀態重復出現。

“別再”修飾狀態形容詞，用例較少，例如:

(21)別再慢吞吞了，上學遲到啊!

(22)別再假惺惺了，我不相信你!

狀態形容詞，表示一種持續的狀態，“再”修飾狀態形容詞，表示的是狀態持續義，“別再”對這種狀態持續義進行否定，是從主觀上希望打破這種狀態，不希望這種不好的狀態一直延續下去。

三、結語

否定詞直接與“再”連用可以修飾限制動詞性謂語和形容詞性謂語，但是不同的否定詞所修飾的謂語的具體情況是不同的，并且在意義上有所不同。所表示的意義有差別，一方面是由于否定詞不同，另一方面是所組合的謂語成分本身存在差異。

否定詞直接與“再”連用修飾動詞，具體情況如表1、表2所示:

表1 “不再”“沒有/沒再”與動詞連用情況

表2 “別再”“甭再”與動詞連用情況

從表1、表2中可以看出，不同的否定詞與“再”連用，其分布范圍和組合功能是不同的。時間副詞“再”本身包含［+持續］的語義特征，“再”的否定形式可以對表示［+持續］的動詞進行修飾限制，而對非持續性動詞的修飾能力比較受限制，用例較少，并且出現的句法環境也有特殊的要求。［+自主］和［－自主］的語義特征表示說話人主觀上的意愿，并且說話人主觀上可以控制。“再”具有［+重復］的語義特征，是說話人主觀上的一種意愿并且也是說話人可以自主控制的。“再”的否定形式可以修飾自主動詞，與“再”本身所表示的意義有關系。

不同的否定詞本身的意義就不相同，與時間副詞“再”連用之后意義也是有所差別的，時間副詞“再”的語義特征在不同的組合環境中也是不同的，所以對于它們之間意義的差別、互相之間的關系以及造成這種差別的原因還需要繼續研究。

否定詞“不”“沒有/沒”“別”與“再”連用修飾形容詞，不同的否定詞，所表示的意義是不同的，而“甭再”不能修飾形容詞。否定詞與“再”連用，主要是修飾限制謂語，以前的學者主要是注意到了修飾動詞的情況，而忽略了修飾形容詞的情況。“不再”“沒有/沒再”和“別再”修飾限制形容詞，“再”所表示的意義和“再”本身在形容詞前所表示的意義基本一致。

注釋:

①文章將否定動詞“不”和否定副詞“沒有/沒、別、甭”統稱為否定詞，不進行具體的區分。

②具體分類以及分類標準見馬慶株:《漢語動詞和動詞性結構》，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2年，第1－45頁。

③為了行文的方便，將否定詞“不”與“再”連用，合寫為“不再”，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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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呂叔湘，朱德熙．語法修辭講話［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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