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冉冉
21世紀網涉案被查,給每一位新聞工作者好好上了一課。這枚重磅炸彈,在驚起萬千波瀾的同時,也把新聞倫理這一老生常談的話題重新拉回我們的視野。
今年以來,不僅僅是新聞敲詐,還有很多涉及到新聞倫理的問題值得我們警醒,比如災難新聞的煽情報道、網絡謠言的肆意傳播、觸目驚心的網站首頁、隨處可見的標題黨以及不堪入目的客戶端……
在這個信息大爆炸、幾何式傳播、低門檻發布的網絡時代,為了搶速度,為了點擊率,為了吸引眼球,不少媒體趨向了私利的一方,而漠視了身為社會公器所需遵循的新聞倫理。
曾經彌足珍貴的新聞專業主義,似乎正離我們漸行漸遠,由此引發的媒體業信譽危機也在新媒體環境下被不斷放大。
面對危機中的新聞倫理,我們該做些什么?面對復雜的問題和誘惑,我們又該如何抉擇?不管是傳統媒體還是新媒體,都是時候捫心自問了。
反思:災難報道的“二次傷害”
馬航客機失聯、臺灣飛機失事、馬航被擊落、魯甸地震、昆山中榮工廠爆炸……一次次的災難事故,是對媒體報道的實踐考驗,也是對新聞倫理的嚴肅拷問:馬航客機失聯,媒體官V寧可放出錯誤的新聞,也不肯晚于其他競爭對手發布消息;北京麗都飯店,記者將“長槍大炮”對準了遇害者家屬親友,他們痛哭流涕的照片赫然走上各種版面;昆山爆炸事故,編輯在呈現手法上極度渲染悲情與傷痛,那些突出畫面血腥、強烈刺激受眾的遇難者遺體和殘軀圖片,嚴重侵犯了當事人的隱私……
災難新聞的采寫,本應該更加小心慎重,然而,經歷了2008年的汶川地震之后,有些媒體似乎并沒有從中反思自身的不當行為,反而變本加厲、肆意妄為,讓我們不得不再次對部分新聞人的職業倫理、道德操守提出質疑。
在馬航被擊落事故遇害者最多的荷蘭,他們的新聞媒體是如何進行報道的呢?一位定居荷蘭的華人分享了她對災后荷蘭媒體的觀察:“新聞中對失事現場的拍攝限于遠景,近景也是拍攝行李和飛機殘骸。嚴禁播出有遺體和殘軀的鏡頭,一是對死者尊重,二是怕刺激大家的心理。一些失事地點目擊者的口述信息,可能造成觀眾心理傷害的,都會有字幕提示‘以下播出的信息比較殘酷,會造成心理不快,請根據自身情況選擇觀看與否?!?/p>
對有可能對心理造成陰影的信息進行提示和篩選,對死難者及其家屬的隱私全力保護,是荷蘭媒體在這次災難性新聞報道中所表現出來的新聞操守,這也正是中國媒體所需要學習和借鑒的地方。
首都互聯網新聞評議專業委員會于2014年1月指導出版了國內首本媒體災難報道手冊《中國媒體災難報道手冊》。該手冊作為全行業遵循的規范,對于遇難者的報道明確提出了要求,即“媒體對遇難者的報道應注意分寸,維護遇難者的尊嚴”。同時還要求,“不直接曝光遇難者的面部,不渲染死亡現場的慘象,不具體披露遇難者生前不宜公開展示的信息,維護災難報道的嚴肅性”。昆山中榮工廠爆炸事故后,首都互聯網協會公開批評刊載災難事故圖片失范網站,并向屬地網站發出呼吁,充分利用網絡傳播的優勢,適應災難事件的特點和規律,進一步規范災難報道行為,擔負起應有的社會責任。
新聞媒體在災難報道中,對于人們第一時間全面真實地了解災情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另一方面,也考驗著新聞媒體的倫理道德和人文關懷程度。
權衡:告知公眾事實與遵守新聞倫理
《紐約時報》7月19日在頭版顯要的位置刊登了一幅馬航MH17航班遇難者的照片,隨后,報社收到了來自許多讀者的激烈譴責和抱怨。而其新任總編迪恩·巴奎卻認為,真實地揭露戰爭的恐怖是媒體的責任,除了必要的小心和謹慎之外,新聞工作者有責任向公眾提供所有有助于他們決策的信息。
在全方位告知公眾事實的職責和新聞倫理道德這看似矛盾的二者之間,媒體和記者們應該“怎么去報道”?更具體地說,包括記者在新聞現場拍不拍、寫不寫;用什么方法拍、用什么方式寫、以什么方式發表;會對讀者和被報道者產生什么樣的影響等等,都應該被納入權衡的范圍。
在新聞媒體的倫理道德養成之路上,越來越多的新聞從業人員也逐漸達成共識。或者說,專業和良知之間從來都不是相互矛盾的反義詞。在滿足公眾知情權的同時,照顧到被報道者的隱私等權利,對于媒體而言也許也并不是多難的事。
然而,進入互聯網時代,新媒體的普及對新聞倫理道德又形成了各種新的挑戰:如今的網絡平臺上,包括新聞網站、移動客戶端或者是微博、微信公眾賬號,刺激信息充斥整個頁面,標題黨現象嚴重,儼然成為新媒體時代的“黃色小報”。在美國報業發展史上,曾經出現過兩次黃色浪潮,兇殺、色情新聞大行其道。在黃色浪潮中,美國媒體和媒體人深受“缺乏媒介道德”這類批評之害,很早就已開始對新聞報道進行反思和自律。如今,我們也該以史為鑒,反思自身存在的媒體亂象,對網絡信源準確把關的同時,杜絕網絡新聞制作過程中的標題黨或煽情做法。
正如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院長張志安所說,在當下傳統媒體融合轉型的背景下,傳統媒體所堅持的專業精神和專業品質對網站、微博、微信及移動客戶端同等重要,“應該把在傳統媒體所堅持的職業標準和社會責任感,同樣在網站和移動客戶端的新聞生產中堅持下來。”
救贖:建立和完善自律機制
世界上具有權威影響力的大型媒體機構,一般都有比較系統的行業規范和自律制度,并將之公之于眾,以利于公眾監督。比如《紐約時報》就有《標準與倫理》(Standards and Ethics)、《誠實指引》(Guidelines on Integrity)、《新聞倫理指南》(Ethical Journalism Guidebook)以及《承攬廣告標準》(Standards of Advertising Acceptability)等,這些都是《紐約時報》自訂的管理規則,為其新聞和編輯部門的工作人員提供了詳細的倫理指引。endprint
美國職業記者協會(Society of Professional Journalists——SPJ)于1973年采用的新聞記者職業倫理規范,至今依然是其新聞從業者進行新聞報道的道德與倫理準繩。該規范于1984年、1987年、1996年分別做了三次修訂,從尋找與報道事實真相(Seek Truth and Report It)、將傷害最小化(Minimize Harm)、獨立行動(Act Independently)、具有責任心(Be Accountable)四個方面列出詳細具體的規范性做法,以便于記者操作。其中就有“新聞記者應該:對那些可能因為新聞報道而受到負面影響的人們表示同情”;“當采訪和使用悲傷中的人們的照片時,要特別小心”等相關規定。
在國內,除了自律之外,更多是依靠監督,包括自身監督和社會監督。可是監督不明確、形式大于內容等問題,也給一些媒體“打擦邊球”提供了可乘之機。2011年新修訂的《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中也有關于新聞記者職業倫理的相關規范,如“維護采訪報道對象的合法權益,尊重采訪報道對象的正當要求,不揭個人隱私,不誹謗他人”等。
不管是SPJ的倫理規范,還是國內的道德準則,都沒有實際的約束力和強制力,當發生問題時,倫理標準只是討論的參照系,是一面衡量對錯的鏡子。即便《紐約時報》有如此詳盡而有力的規范制度,卻仍無法避免像布萊爾這樣的記者出現。
正因為如此,在自律之外,也需要一些剛性的強制性處罰來倒逼和喚醒媒體倫理,比如《紐約時報》在事發后立刻解雇了布萊爾,執行總編輯豪威爾·萊尼斯與總編輯杰拉爾德·博伊德也雙雙宣布辭職。再比如這次中國司法機構對21世紀網的打擊。
另外,在互聯網時代的挑戰下,傳統的新聞倫理準則還需要與時俱進。例如美聯社就針對社交媒體時代記者廣泛使用社交網絡的情況,制定出《社交媒體指南》,對美聯社雇員如何使用社交媒體進行具體規范,對記者在社交媒體上的行為做出具體指導,包括如何對待有爭議性的公共話題、如何對待轉發評論和關注等。
在這個眾聲喧嘩的新媒體時代,伴隨著經濟社會高速發展,媒體行業難免會受到各種利益的干擾,總會有一部分從業人員難以抵擋誘惑喪失職業倫理和操守,但我們絕不能任由新聞倫理繼續消逝下去。恪守新聞倫理,堅守新聞專業主義,永遠是每一個新聞工作者職業操守的底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