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雪明
2014年1月7日的《新民晚報》上登載了一則新聞,上海市原教委教研室主任王厥軒在其作文書《文學少年追逐青春夢想》的研討會上,遺憾地表示書中150篇得獎作文是從30萬份參賽作文中淘選出來的,“竟沒有一篇是寫課業負擔的,沒有一篇是寫早戀的,也沒有一篇是寫網絡對他們的影響的”。“所以,單從學生的作文中,是很難看出現在‘90后‘00后們的真實生活,以及他們的社會價值判斷的。這個責任誰來負?”
這個責任誰來負?當然是語文教師。是我們教師確定了評價標準,把學生作文小心翼翼地裝在套子里了。有課為例:
在一堂“趣事導寫”的作文課上,教師先讓學生暢談自己的趣事。學生表現興奮,有說玩水的,有說看云的,也有說玩電腦游戲的,說養寵物的,說惡作劇的……打開話匣子的學生越說越多,教師也按捺不住喜悅,將學生說及的題材羅列在黑板上。但是接下來的舉動就頗讓人感到不安了,面對學生從心窩里掏出來的題材,教師作了歸類分析,然后鄭重地標示出宜寫的題材,如玩水、看云;禁寫的題材,如玩電腦游戲、惡作劇;慎寫的題材,如養寵物。于是,全班四十多個同學只能在“玩水、看云”中選擇了。
一方面教師不斷慨嘆學生生活貧乏,同情學生寫作如做“無米之炊”,另一方面卻又自設重重藩籬,這不準寫,那不能寫,這是為什么呢?教師自然是有理由的:為了穩妥得分就要避俗,就要表達健康的感情、積極的思想。俗的東西往往濫,比如電腦游戲,教師認為如果不禁寫學生就會一窩蜂地去寫,作文難獲青睞。所以,課上教師反復強調選材要新。俗的東西也往往格調不高,甚至會被視為思想感情有問題。這是教師提醒學生“慎寫、禁寫”背后的更為重要的原因。還是以電腦游戲為例,在教師眼中,學生玩游戲就是不務正業,以此為文自然等而下之了。至于早戀,則是敏感話題,易被扣上品行不端的帽子;談學業負擔難免要批評教師、學校,這不是“犯上”嗎?而一旦批評尖銳或偏激那就更是思想有問題,那還了得?
平心而論,太陽底下無新事,但同樣寫電腦游戲,必然有學生寫得有聲有色,如在眼前;有學生筆墨枯澀,寫得乏味異常。作文教學的要旨之一,正是要教師研究這種現象,尋找原因和策略,指導學生如何藉由“俗事”將自己的生活、思想感情個性化地表達出來。但是,我們卻熱衷于以慎寫、禁寫的諄諄教導,讓學生把作文裝在教師認可的套子里,而輕易地將鮮活的生活場景及經驗、感受摒棄不用。
自由地表達思想感情本是作文之道,但在我們的教學中卻因禁忌多多而令學生言不由衷。像上文提及的早戀、學業負擔以及其他社會熱點問題,一向是寫作的雷區,以致學生情動于中而不敢形于外。比如,直到現在,我們還不能正視早戀,以為戀愛一早,便是“思有邪”。再如,對社會熱點問題的批評,教師也總是勸誡學生回避為上,生怕“鬧出什么亂子來”。教師最擔心的是學生作文語涉社會負面問題,一旦拿捏不好尺寸,就會因思想問題而受到貶抑。在教師的苦口婆心下,為避免作文被打入冷宮,學生往往代圣人立言,以共性取代個性,自覺自愿地疏遠自己的生活,包裝自己的思想。在作文選材上,拿古人說事甚是流行,如“杜甫向我們走來”就是很好的例證;在思想認識上,不敢認同“小我”之見,而直接以流行的政治觀點或哲學術語取代自己對社會問題的獨立思考。
如此這般,裝在套子里的作文,怎能如王厥軒先生所希望的那樣,有學生真實的生活和社會價值判斷呢?2001年高考后,王棟生先生遺憾地說:“今年高考作文談‘誠信,江蘇29萬考生,竟然沒有人能寫出縱橫天下,大氣磅礴的文章!在一個不斷變革的時代,在一個紛繁復雜的社會里,一個學了12年語文的高中畢業生竟然毫無批判意識和懷疑精神。”
十多年過去了,今天另一位王先生又表達了相似的遺憾,這充分表明我們教師為作文預設的套子之頑固。只要套子不除,寫作禁區依然存在,學生作文就會不接地氣,就會失真變異,就會讓“王先生們”永遠地遺憾下去。
怎么改變這種現狀?我想,首要的是我們語文教師要站出來,勇敢地扯掉那些束縛學生作文的套子。唯其如此,反映真生活、真性情的學生作文才能蓬勃生長。
(作者單位:蘇州市教育科學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