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宇
[摘 要] 抗日戰爭時期是我軍政治工作全面成熟的時期。在此期間,瓦解敵軍工作被確立為我軍政治工作的三大原則之一,相關理論得到了極大的豐富和發展,逐步形成了具有我軍特色的心理戰思想,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心理戰戰法也從中顯現出來。主要戰法有:充分發揮政治優勢,對敵實施政治感召;從情感影響入手,軟化弱化日軍敵對意識;實行優待俘虜政策,利用俘虜反制敵歪曲宣傳;抓住偽軍兩面性的矛盾心理,恩威并施分化瓦解。
[關鍵詞] 抗日戰爭 心理戰 戰法
抗日戰爭,是我軍首次對入侵我國的外國軍隊作戰,并且是對武器裝備處于絕對優勢的敵人作戰。面對強敵,我軍在軍事上抗擊日軍的同時,還充分發揚中華民族傳統軍事文化中“攻心為上”的戰爭藝術,利用我軍特有的政治優勢,在心理上、政治上瓦解敵軍,開啟了我軍對外國軍隊實施政治作戰的新篇章,積累并創造了心理作戰的豐富經驗。雖然在當時我軍還沒有使用心理戰這一概念,其理論和實踐與今天的心理戰也有所區別,但它蘊含的心理戰思想以及在戰爭實踐中創新的心理戰戰法,對現代信息化條件下心理戰的應用仍有著非常重要的指導意義。
一、充分發揮政治優勢,對敵實施政治感召
日軍為粉飾美化其侵略行徑,大力鼓吹“中日友好,中日提攜,共建大東亞共榮圈”,顛倒黑白、混淆是非,致使日軍基層官兵把侵略戰爭誤認為是“從中國政府的壓迫和共產黨的赤化下解救中國人民”的“圣戰”,絕大多數日本士兵至死都不知戰爭的反動性質。在這種情況下,我軍依據《聯合國憲章》的規定及相關國際法的原則,在法理和道義上與敵展開斗爭。一方面通過援引相關法規向日軍官兵講明侵略戰爭的非正義性,失道寡助必然走向失敗;另一方面,通過深入揭露日軍在侵華戰爭中犯下的種種罪行,號召全世界反戰人士起來反對日本的侵略行為。此舉取得了包括日本在內的國際社會的同情與支持,日本共產黨著名領袖片日潛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召開的世界反戰大會上嚴正指責侵略者:“現在日本帝國主義正在掠奪中國的東北,進攻熱河和上海,殺人放火……”使日本法西斯在國際社會受到強烈的譴責,揭掉了覆蓋其上的“圣戰”外衣。
針對日軍大多數士兵和基層軍官都出身于社會底層的工人農民家庭,是受欺騙、脅迫才走上侵華道路的特點,我軍認真分析日軍官兵的成分構成,深入揭露日本國內的階級矛盾和日軍官兵階層之間的利益沖突,從階級斗爭的角度對敵實施政治感召。抗戰初期,我軍挺進華北不久,黨中央和八路軍總部分別發布了《中國共產黨告日本陸海空士兵宣言》和《八路軍告日本士兵書》,指出日本士兵是日本的工人、農民,是日本資本家、地主、財閥剝削、欺壓的對象,是全世界無產階級的一部分。八路軍是無產階級的革命軍隊,決不會虐殺一個日本士兵,只要日本士兵解除武裝,馬上就給以優待,愿意回國的,就送他回去,愿意在中國軍隊內做事的,就給他事做。1938年3月24日、4月9日、5月28日,八路軍總部又接連印發了《日本士兵反戰同盟反戰口號》《日本反侵略女戰士池田幸子獻給日本士兵的公開信》《日本反侵略作家鹿地亙呼訴于我祖國(日本)同胞》等傳單,通過日本反戰人士和士兵之口揭露了日本軍國主義者發動侵華戰爭的反動本質和給中日兩國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指明了日本軍閥才是日中兩國人民共同的敵人。
黨中央、中央軍委和總政治部,還根據國際反法西斯戰爭形勢及中國抗日戰爭局勢的變化及時調整對日軍宣傳的內容,不斷增強政治感召的針對性。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由于國際反法西斯戰爭和中國的抗戰形勢發生了有利于我不利于敵的重大變化,日軍內部厭戰、反戰情緒明顯增長,士兵逃跑、自殺和向我投誠的現象不斷發生。針對這種情況,黨中央、中央軍委和總政治部不失時機地把開展對敵偽的政治攻勢,規定為堅持敵后斗爭的三大任務之一,號召全軍“再接再厲地用大力來繼續開展對敵政治攻勢”,以“促進毛澤東同志所指出戰勝日本法西斯三個條件尚未成熟的最后一個條件——日本國內人民革命運動的興起及其軍隊的瓦解”[1]P123—124。
二、從情感影響入手,軟化弱化日軍敵對意識
日本在策劃與發動對中國的全面侵略戰爭的同時,對它的基層官兵進行了廣泛的洗腦。通過大肆渲染中國舊社會的積習弊病,在日軍官兵心目中形成了中國人愚昧落后、野蠻殘忍的刻板印象,造成日軍對我的輕蔑觀念,加深民族偏見和仇恨。正如日本工農學校學員大谷正在《我的轉變》中所說:“我因曾受過長期欺騙教育,對中國的確抱著無可隱忍的仇恨和敵意。”[1]P284因此,我軍希望通過在日軍內部建立反侵略統一戰線遏制其侵略行為,或通過宣揚武力直接對敵人進行心理威懾的做法都很難成功。1939年10月2日,總政治部在《關于敵偽軍工作的訓令》中指出:“根據日軍的現狀,我們對敵工作方針與直接目的不應過高。如與日軍建立反侵略的統一戰線,在日軍中建立反戰堡壘,希望日軍大批嘩變與大批投入華軍等等,這是我們的遠大目的,但在今天尚不可能,尚不是實際,須經過種種階段才能達到。”因此,“今天對敵軍的工作方針應當是用各種方法削弱和降低日軍的戰斗力,使日軍士兵對中國軍民,不作盲目的仇視,從感情上的接受逐漸引導到政治的接近。”[2]P173
通過不動聲色的柔性宣傳打通敵軍情感通道,引起共鳴,從而瓦解日軍官兵的心理防線。八路軍廢止了一些令日軍反感的諸如“踏平三島”“殺盡東洋鬼”“打倒天皇”“打到東京去”等口號,提出迎合日軍官兵情緒,貼近基層官兵情感需要的宣傳內容。我軍根據日本人喜愛櫻花的文化傳統,在櫻花節時給日軍送去櫻花圖片,上寫“遠海那邊的故鄉,櫻花正盛開,家中親人盼你生還,而不是掛著勛章的骨灰盒”的宣傳詞,日軍許多士兵看后傷心落淚,思念家鄉的情愫無法自抑,戰斗意志大大消退。在對日軍進行攻心宣傳的同時,我軍還制作了大量的櫻花慰問袋。慰問袋里除了裝有傳單、書信、日本工廠學校的招生廣告、通行證外,還有詩歌、棋子、撲克等娛樂工具,以及當地特產的核桃、棗、柿餅、栗子等,盡可能地適應日軍士兵的需要。針對日軍在傳統節日思鄉厭戰情緒極易增長的情況,如在桃花節、端午節、盂蘭盆節等對于日本人非常重要的節日,我軍都會給日軍送去“禮物”,訴說他們的妻子兒女無人照料,年邁體衰的父母盼兒早歸,家中祖墳的早已無人打掃,痛斥法西斯給中日兩國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努力將有良知的日軍官兵拉到與我軍同一立場上,無形中削弱了日本法西斯的力量。
日軍死亡時,我軍還組織人員將敵人尸體及時送還到日軍據點,無法送還的尸體則就地裝殮掩埋,并在埋葬處插上墓標,書寫碑文。墓標上注明死者的姓名、年齡、原籍、所屬部隊、等級、埋葬年月日,并用日語寫上哀傷的悼文,誘發敵人的厭戰情緒,如“停止戰爭回去吧”,“請告訴地下戰友的家屬,八路軍鄭重地埋葬了他”等,根據被俘日軍反映,這種方法最能使日軍感動。[3]P182
三、實行優待俘虜政策,利用俘虜反制敵歪曲宣傳
日軍推崇武士道精神,誘使官兵“至死不降”。日軍高層捏造事實,誣蔑“支那人”野蠻,抓到戰俘即砍下腦袋,恐嚇士兵被砍頭后便不能輪回轉生、無法再次投胎為人,造成日軍官兵對被俘的恐懼心理。因此,日軍官兵即使戰敗受傷,也不繳槍投降,絕望之際,寧肯自殺也不愿被俘。
為戳穿日軍的誣蔑與陰謀,我軍在抗戰之初就實行了優待俘虜政策,在抓住日軍戰俘后,稍加教育后即行釋放。1937年9月25日,我軍發表《八路軍告日本士兵書》,通告日軍“我們決不虐殺一個沒有武裝或解除武裝的日本士兵”。在后續的作戰實踐中我軍又認識到,只優待士兵而不優待官長,不利于瓦解敵軍。又修正為“敵軍一經解除武裝,不論官兵,不許殺害,不許侮辱,除武器軍用品外,私人東西不許收繳”。為了使官兵自覺執行黨關于優待俘虜和保障戰俘基本權利的政策,我軍發布了一系列命令,比較全面地闡明了我軍對日軍俘虜的政策。1941年5月通過的《陜甘寧邊區施政綱領》中,還專節論述了我黨的俘虜政策,使我黨我軍的俘虜政策以法律的形式得到了確認。
1940年4月6日和7日,中央書記處、八路軍總政治部分別發出了《中央關于瓦解敵軍工作的指示》《總政治部關于對日軍俘虜工作的指示》,強調提出了對日軍俘虜進行教育以及爭取日俘為我軍服務的問題。我軍開始考慮選擇一些“覺悟有為”的戰俘,加以教育引導,指導他們在國際主義的精神下參加我們的對敵工作。例如,新四軍第五師敵工訓練班的日本戰俘,在教學員學習日語的同時,還擔負著對敵宣傳任務。他們常常是白天教完功課,夜晚又隨武裝部隊出發,到敵人據點附近,截聽敵軍電話,獲取敵人情報,并親手將一張張傳單散發或張貼在日軍據點周圍。他們還常常與武工隊的同志一起,化裝成日軍,襲擊日偽軍、鏟除漢奸政權。他們的作用如此之大,以至于總政治部在1944年做出這樣的規定:“凡有日人干部,而這些日人干部政治上又較成熟的地區,今后的敵軍工作應通過日本人民解放聯盟及日人干部去進行。”[4]P87我軍對日俘優待有加,使他們逐漸被感化,政治立場也慢慢發生了轉變。由過去對中國人民的敵視轉變為對日本法西斯的痛恨,由狹隘傲慢的民族自尊轉變為對災難深重的中國人民的同情。
英國記者貝特蘭在同毛澤東談話時曾懷疑我軍寬待俘虜的政策在日本軍隊嚴恪的紀律下未必有效。他舉例說,俘虜釋放回去后日方就把他們殺掉,所以日軍官兵還是不敢投降。但毛澤東充滿信心地說:“這是不可能的。他們越殺得多,就越引起日軍士兵同情于華軍。這種事情瞞不了士兵群眾的眼睛。我們的這種政策是堅持的,例如日軍現已公開聲言要對八路軍施放毒氣,即使他們這樣做,我們寬待俘虜的政策仍然不變。”[5]P381事實證明,我軍優待俘虜的政策很快就收到了成效。敵軍指揮官在內部會議上表示,“最近共產軍企圖瓦解皇軍,實施各種的反戰宣傳,特別是優待俘虜,在聽取皇軍機密事項后,放還歸隊,并利用俘虜的宣傳以影響皇軍,實為皇軍之大患”。優待俘虜政策是我軍抗戰時期的一項創舉,它使日本法西斯感到恐慌,感到“中共對日軍的思想工作”是對日軍的一場“無形戰爭”,在抗日戰爭史上留下了值得一書的業績。[6]P586
四、抓住偽軍兩面性的矛盾心理,恩威并施分化瓦解
偽軍是抗戰時期敵軍隊伍中的一個特殊群體,這一群體的成員多數來自社會的底層,他們生活貧困,沒有受過教育,為了生存容易被日軍的小恩小惠誘惑。既有親日、為日軍所用的一面,又有與日軍存在民族隔閡與成見、猜忌與矛盾的一面。根據偽軍兩面性的特點,我軍亦以革命的兩面政策對待之。即對其親日的一面,實行打擊和孤立的政策,對其動搖的一面,實行拉攏和爭取的政策。對于暫時無法拉攏爭取的,采取各種形式進行隱蔽的、巧妙的、謹慎的宣傳和組織,積蓄力量,待機而舉。
1943年1月,鄧小平在中共中央太行分局高干會議上所作的《五年來對敵斗爭的概略總結與今后對敵斗爭的方針》的報告中,曾精辟地論述了“革命兩面政策的運用”問題,他指出:“革命兩面政策是深入到敵人(主要是敵占區和偽軍偽組織)內部的進攻政策,它所包括的范圍是很廣泛的,包括著革命兩面派的建立,兩面派的爭取,一切可能力量的利用,而其主要目標則是革命兩面派的建立與發展,以便依靠他們去團結與組織一切可能的力量,進行對敵斗爭,保護人民利益,在敵占區和敵偽組織內部積蓄力量,以待時機,配合反攻或反正。”[7]P93他強調,革命兩面政策不僅有革命的抗日的這主要的一面,還必須有不得已而應付敵人的一面,而應付敵人的一面,正是為了掩護其革命的抗日的一面。這是革命兩面派的兩面性與一般兩面派的兩面性根本區別之所在。這種革命的兩面政策,為我軍開辟對敵斗爭的新戰場,創造對敵斗爭的新模式,提供了有力的指導和銳利的武器。
在執行革命兩面政策的過程中,我軍發揮聰明才智,創新性地運用了很多有效的方法。例如:登記紅黑點(暗中抗日,不害民眾的打紅點,作惡的打黑點);制定善惡錄(紀錄偽軍、偽組織人員的善惡行為,提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開展死心漢奸檢舉運動(對死心的漢奸、特務及對抗日危害極大而為群眾最痛恨的分子等堅決予以鎮壓,對協從分子給以警告,并給以回頭的機會);良心大檢查(“學岳飛,不學吳三桂”“中國人不打中國人,聯合起來打日本”“亡國喪家是人生之奇恥大辱”等);頒發偽軍偽組織人員回心抗日證(不打抗日軍隊和人員,設法營救我被捕人員,不壓迫百姓,設法逃跑不當漢奸等);簽訂偽軍家屬協議書(規勸其子弟不做漢奸,不干壞事,回頭抗日等)。另一方面,積極為反正偽軍謀出路。為爭取大股偽軍反正,我軍采取了不繳槍、不編散、不歧視的政策,為偽軍走上反正之路解除了后顧之憂。根據軍事科學院抗戰史編寫組提供的統計數字,到1945年5月,八路軍、新四軍、華南游擊隊共俘虜偽軍316378人,偽軍反正114597人。
抗日戰爭時期是我軍心理戰史上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時期。在這期間,我軍心理戰的手段靈活多樣,戰法創新層出不窮,相關理論取得了長足發展。抗戰期間我軍積累的豐富心理戰實踐經驗和閃現的無產階級革命智慧,為我軍現代心理戰理論的研究和心理戰建設的發展提供了豐富的戰例支撐和理論依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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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軍隊政治工作歷史資料(第4冊)[M].北京: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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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