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念國
“372潛艇官兵對于險情的處置,完全可以寫入教案,成為海軍潛艇部隊一筆寶貴的財富。”海軍潛艇學院院長支天龍說,“這是一個中國海軍乃至世界海軍史上的奇跡。”
2014年10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專程來到福建省上杭縣古田鎮,出席正在這里召開的全軍政治工作會議。
中午12時,習近平走進餐廳,邊拉開椅子,邊招呼來自基層的11名會議代表,圍著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大家隨便一點,自己動手吧。”習近平不時為身邊的基層代表夾菜,而享受夾菜待遇的一位海軍軍官,身份不一般。
這位軍官名叫張學東,是南海艦隊372潛艇的政委。在2014年年初海軍組織的一次戰備拉動中,張學東和王紅理(湖南長沙人,南海艦隊潛艇32支隊支隊長)率領372潛艇緊急出航,潛入大洋,期間成功處置重大突發險情,創造了我國乃至世界潛艇史上的奇跡。
2014年9月2日,中央軍委給王紅理、海軍給張學東所在的372潛艇記一等功慶功大會在南海艦隊某潛艇支隊禮堂舉行。中央軍委委員、海軍司令員吳勝利宣讀了中央軍委和海軍的通令,分別給王紅理和張學東所在的372潛艇頒發了獎章證書、獎狀。
生與死的考驗
讓我們再次回眸那驚心動魄的遠航。
當時,372潛艇執行的是一次不打招呼、不清楚情況下的緊急拉動任務。接到命令后,全艇官兵在較短時間內即將雷彈、物資、油水以及常備物品裝載上艇,駛出了霧氣繚繞的軍港。
王紅理說:“這是一種緊貼實戰的模式,真正打起仗來,敵人不會給我們充裕的準備時間。”
后來發生的一切表明,不管是90后的新兵,還是“老潛艇兵”張學東、王紅理,這次遠航,注定將在歲月的長河中永生難忘。
這天凌晨,張學東的兒子張家元做了一個夢:上完電子琴課回家的路上突然跌入了大海,掙扎許久,一根繩子如救命稻草,把自己拉了上來。
或許是父子之間的心靈感應,也就在此時,張學東和372潛艇正墜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海底深淵,不過,他們沒有觸手可及的救命稻草。
午夜時分,正在水下進行大深度潛航的372潛艇,深度計的指針猶如跑了弦的鐘表,一個勁兒往下掉。
在潛艇的專業術語中,372潛艇遇到了一種叫“掉深”的險情——由于海水密度的突然降低,浮力減小,潛艇會突然下沉。
“按照常理來說,遇到掉深幾米,甚至十幾米都很正常,進行一些簡單的操作,就可以保證潛艇安全。”王紅理解釋說。
按照預案,正在值更的指揮員、372潛艇所在支隊副參謀長劉濤迅即下達了增速、補充均衡、吹出中組壓載水艙等一系列可以使潛艇上浮的指令。
動作做完之后,局勢沒有改觀,潛艇仍然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牽掣,拉入深淵。
“這不是簡單的掉深,而是遇到了海流‘斷崖。”王紅理事后分析稱,“海水密度的急劇降低造成了潛艇的急速下沉,就像行駛的汽車,遇到的不是臺階,而是懸崖。”
深度計的指針仍然不斷下降,沒有一絲停下來的征兆。舵信副班長成云朝已經能感覺到后背冒起了一陣陣冷汗。
劉濤試圖將潛艇動力從航速較慢的經濟航行電機切換至主電機,爭取以更大的航速掙脫。
“砰!”的一聲巨響,官兵們最怕遇到的事情發生了:主機艙進水,主電機停車。官兵們最不愿意聽到的聲音響起了:“損管警報!”
這對于不斷掉深的372潛艇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不斷涌進的海水將加劇潛艇的下沉速度。
為了防止水勢蔓延,身處主機艙的三名官兵封閉了水密門。已經接管指揮權的王紅理用通信設備聯系主機艙,盡管兩邊都是聲嘶力竭的呼喊,但仍然蓋不過噴涌而出的水流聲。
在進水情況不明的情況下,王紅理采取了最后一項還能夠使潛艇浮上來的措施:吹出所有水柜——即用高壓氣把潛艇所有水柜的水快速排出去,使潛艇儲備浮力得到迅速恢復,以最快的速度上浮至水面。
但是,最后的絕招似乎仍然沒有派上用場。深度計的數值仍然嗒嗒地跑,就像一塊兒秒表,在為死亡倒計時。
372潛艇的下方是深達3000多米的海底。如果繼續以這樣的速度沉下去,用不了幾分鐘,潛艇將達到極限深度,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裂縫、漏水、變形……最后會被海水擠壓成一個癟球。
人事已盡,全聽天命。“有那么兩三秒內,我們覺得今天可能就要葬在這個地方了。” 張學東回憶說。
水與火的威脅
與指揮艙的人相比,主機艙的三名官兵看不到那預示著死亡的深度表。但他們面臨著更加直觀、更加接近死亡的威脅——不斷涌入的海水。
按照潛艇損管規定,關閉連接另外兩艙的水密門的那一刻,三人就“自絕”于其他官兵之外了。也就是說,若海水依舊噴涌不止,即便潛艇最終成功上浮轉危為安,他們也將溺水身亡。
聽不清指揮員下達的指令,更不了解潛艇正處于危險的邊緣,盡管潛艇部隊俗稱“百人一桿槍”,但這一刻,這是一場屬于三個人的戰斗。
一聲巨響過后,暴起的海水最先噴到輪機兵朱召偉的臉上。
“就像沙粒打在臉上一樣。”海水在數十個大氣壓的作用下形成一股鋪天蓋地的水霧,向四面噴射。若在陸地上,這樣的壓力可以將水噴到上百米高的大樓。
此時的主機艙猶如桑拿室,白茫茫的一片,本就狹小的艙室內幾乎寸步難行,視距接近為零。
位于艙底的朱召偉,距離出水點最近。頂著高壓水柱,他用手一點點地摸索著管路,直到找到控制管路的閥門,緊緊鎖死。
電工技師陳祖軍的處理更為關鍵,就在艙室進水前,他正在執行指揮員的命令,啟動主電機航行。
進水的一剎那,關掉剛剛啟動的主電機,是陳祖軍的第一反應。一旦主電機失守,那將帶來極其可怕的后果:電源短路將會造成全艇斷電,本就在一團漆黑的深海中,全艇官兵將被無盡的黑暗籠罩。更為可怕的是,電源短路還將可能造成火災,引發爆炸。endprint
空調、通風機、冷卻機……陳祖軍在幾十秒內,在看不清任何按鈕的情況下,憑著記憶把能夠關掉的輔助電氣設備統統關掉。這位已經服役19年的老潛艇兵,對于艙室熟悉得就像家里一樣。
正在主機艙休更的電工班長毛雪剛,聽到管路崩裂的巨響聲,瞬間從地上彈了起來,來不及穿鞋,光著腳沖入一片水霧之中。
人在絕境下到底能發揮多大的潛能,誰也不知道。一兩分鐘的時間內,毛雪剛上上下下關閉了40多個閥門。“這要是在平時,簡直不可想象”。
沒有事先的分工,也沒有現場溝通交流,三個在一起共事多年的老兵,就這樣如機器流水線般擔負起各自的職責。
逃出生天
就在主機艙的三位老兵陷入與海水的決斗之時,372潛艇的深度計緩緩停住了。
一切關于死亡的遐想戛然而止,指揮艙內死一般寂靜,7、8雙眼睛死死盯著深度計。
“當時就感覺有希望了。”王紅理說,“因為潛艇是動態的平衡,不可能長時間停留,如果不掉了,那就是要往上升了。”
“漫長的”幾分鐘等待之后,正如王紅理所料,潛艇開始慢慢上浮。
此時,大家的心依然繃得緊緊的。
“隨著上浮的速度越來越快,將會出現兩個風險。”王紅理說,“這是一片商船密集的海域,浮出水面時可能會與商船底部相撞,發生事故;此外,由于上浮速度過快,有一定傾覆的危險。”
經過聲納兵的搜尋,372潛艇上方海域平靜,并無其他商船。
向艇艏壓水,向艇艉主壓載水艙供氣,在越來越快的上浮過程中,王紅理力圖調整潛艇的姿態。
狹小的指揮艙內,官兵們緊緊抓住固定在艙內的一切物品,沒有人敢喘一口粗氣,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372潛艇上浮的速度越來越快,最終,猶如一條鯨魚,潛艇的前半個身子率先沖出水面,又重重地砸向了海面。
一陣劇烈的震蕩和橫搖之后,終于,潛艇穩穩地停住了!
“372潛艇官兵對于險情的處置,完全可以寫入教案,成為海軍潛艇部隊一筆寶貴的財富。”海軍潛艇學院院長支天龍說,“這是一個中國海軍乃至世界海軍史上的奇跡。”
“潛艇殺手”之“海中斷崖”
海水躍層也稱“躍變層”或“飛躍層”,它是指海水中某水文要素,在垂直方向上出現突變或不連續劇變的水層,表明上下層海水性質不同。躍層的厚薄和距海面的深淺,隨海區的地理和氣象條件變化。主要有四種躍層:溫度躍層、鹽度躍層、密度躍層和聲速躍層。
其中,密度躍層對潛艇的水下航行有著不小的幫助。當躍層的密度變化較大,潛艇的負浮力不大時, 潛艇可以像潛坐硬海底一樣潛坐在密度層上,故稱“液體海底”。潛艇憑此相對靜止地懸浮在躍層水中,可以通過調節自身的浮力,在“液體海底”中慢速“靜音”巡航而不易被發現,可以像雄獅慢慢接近羚羊一樣,在對手全無知覺的情況下,搜索并接近目標,對水面艦只實施快速攻擊,然后隱蔽潛航,迅速脫離攻擊戰位。
正是因此,潛艇在作戰中會盡量尋找密度躍層,來隱蔽待擊。相反,水面艦艇在有水下敵情狀態下,如探測到水下有密度躍層,通常會迅速脫離,以防止自身反潛能力下降,避免敵方潛艇利用躍層隱蔽出擊。
在我國周圍海域,有許多適合潛艇作戰的密度躍層。例如在臺灣島和菲律賓之間的巴士海峽,常年存在著上述條件理想的密度躍層,利于水下通信和潛艇的隱蔽行動。由于密度躍層的形成受多種因素影響,因此掌握密度躍層的分布和相關具體參數,是一支成熟潛艇部隊所必需的。
但是,如果密度躍層是上層密度大、下層密度小的狀態,形成負密度梯度躍變層,海水浮力由上至下急劇減小,即是所謂“海中斷崖”。
潛艇在水下航行中,如突遭“海中斷崖”,會立即失去浮力,急劇掉向海底,大多數常規潛艇的有效潛深為300米,潛艇不受控制地掉到安全潛深以下時,會被巨大的海水壓力破壞,造成失事。
根據情報,在南海地區,這類“海中斷崖”在淺海主要出現在北部近海,即粵東、粵西近海和瓊州海峽附近很小的海域,且具有明顯的時間變化,主要發生在秋冬季節。此次372潛艇在南海遭遇,對于我軍而言,無疑是一次罕見而寶貴的體驗。
由于此類險情的發生難以預計,也就沒有什么標準對策。二戰后各國有據可查的潛艇事故里,幾乎查不到因為“海中斷崖”導致潛艇沉沒的直接記錄,然而,就許多失事的潛艇而言,“海中斷崖”往往被懷疑為元兇之一。
1963年4月10日,當時美國海軍最新銳的“長尾鯊”號攻擊型核潛艇,在美國東部科德角沿海330公里的大陸架邊緣處作下潛300米的潛水試驗時,神秘地沉入2300米深的海底,奪走了艇上129名船員的生命,造成潛艇史上最大的一次悲劇,也成為世界上第一艘失事的核潛艇。雖然關于該艇的失事原因有諸多猜測,不過主要推斷之一便是該艇在水下遭遇了“海中斷崖”。
1968年,以色列“達喀爾”號潛艇從英國啟航,在進入地中海后神秘失蹤,再也沒有同以色列聯系過。直到1999年,搜救人員才在海底3000米處發現了早已成為殘骸的“達喀爾”號。雖然此前以軍已經提出包括埃及海軍擊沉說、潛艇質量不良說、阿拉伯間諜破壞說等“說法”,但是,“海中斷崖”的嫌疑同樣不小。
南海艦隊372艇是中國從俄羅斯引進的8艘基洛級636型常規柴電潛艇的其中一艘,2006年交付海軍服役。基洛級636型潛艇最大工作深度250米,最大下潛深度300米。事發時潛艇從遭遇“海中斷崖”到沉至水下最大深度,最多僅有一百余米,一旦處置不當或稍有延遲,都會導致艇毀人亡的慘劇發生。
由此可見,372艇在遭遇險情、主機艙在水下破損進水的情況下,用3分鐘時間化解險情,并在3小時后基本修復潛艇的大部分設備,這種快速處置雙重故障的沉著冷靜,不僅表明基洛級常規潛艇結構之結實,也體現了中國潛艇部隊精良的業務水準和優異的應急表現。
二戰以來,由于海軍作戰形式的不斷變化和海上戰役規模的不斷擴大,海洋環境參數對海軍作戰和生存能力的影響越來越大。具體到潛艇上,詳盡、精確的海洋水下參數不但利于和平時期潛艇的安全航行,避免發生事故,戰時還能保證潛艇在海上作戰時的機動和隱蔽。
當然,這樣的數據不是“免費”的,而是海軍潛艇部隊及各種海洋勘探船只長年累月偵察、測量、監控的結果,屬于高度機密,絕對不可能與別國分享。中國海軍潛艇遭遇的此次突發險情,將成為中國海軍在大洋水下參數記載上的重要經驗。
整理自《中國國防報·軍事特刊》、鐵血網、中國軍網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