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種下一個朋友

墨田

1

外面又下雪了，紛紛揚揚，遮天蓋地。

杜若望了一眼窗外，一臉興奮地跟我說：“李郁郁，咱們明天一起去植物園看雪、拍照吧。”

“我有事，去不了。”我抱歉地對她笑笑，繼續埋頭寫作業。我確實有事。這個周末，我們一家人都要去爺爺家聚會。

她有點失望，但我懶得說明原因。

和杜若成為同桌的第一天，我因為她的名字主觀地認為，她是個溫婉內秀的女生。而事實上，她卻大大咧咧，一天到晚嘻嘻哈哈，跟誰都能聊上幾句。才升入高中不到半年，她和班里的同學就基本上混熟了。大概是因為我自己性格的原因，我不太喜歡杜若，總覺得我們不是一路人。

課間，杜若從座位上站起來，去了隔壁班。最近她總往隔壁班跑。據她說，她在隔壁班交到了不少朋友。

我正看小說，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響亮的笑聲。我抬頭看到杜若和3個女生一起，趴在走廊的欄桿上，吃零食、賞雪、聊天。

大概是錯覺吧，在我看來，杜若的笑容里暗含著一點討好和迎合。

2

自習課上，我和杜若都在偷懶。我聽著歌，她發著呆。忽然后排有個男生傳字條給她，她打開來看了看，撲哧一笑，又給我看。沒什么意思，不過是畫了一個丑丑的小人兒，旁邊寫著杜若的名字。

杜若在作業本上撕下一片紙，興致勃勃地給對方回復。

兩個人“鴻雁傳書”了幾個來回后，男生招架不住了，直接隔空喊話道：“杜若，你這只豬！”這一嗓子，把班里所有竊竊私語的聲音都蓋住了，大家哄笑起來。

杜若不甘示弱地回擊：“你這只猴兒，瘦猴兒，哈哈哈。”

男生嘴上贏不了，就開始拿紙團砸過來。一時間，班里像煮開了一鍋水。

班主任出現在門口——是被副班長搬來的。

班主任冷著臉，開始訓導：“整個樓層就屬咱們班最吵。為什么你們就不能把時間用在學習上？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將來……”轉而又問：“是誰帶的頭？還有地上的紙團，誰扔的？”

教室里一片寂靜。

終于，班主任發了火：“沒人承認是吧，那就全體去操場，罰站一節課。”

我的心一陣顫抖：大雪天，寒氣逼人啊。這時，只聽一個細微的聲音響起：“是杜若。”我回頭一看，是平時和瘦猴關系不錯，與杜若相處得似乎也很好的一個女生。我曾親眼看到杜若分過零食給她。這會兒干這種栽贓陷害的事，太不厚道了。

“是嗎，杜若？”班主任看向杜若。我看到杜若的臉都紅了，不知是生氣，還是難為情。

“不關杜若的事……”我氣呼呼地開口道。

班主任瞪著我們，嘆一口氣，沒有再深究，訓了幾句就走了。

“謝謝。”杜若神情低落地向我道謝。直到下課，她都沒再說一句話。可下了課，她又一溜煙跑去了隔壁班。不一會兒，走廊上又傳來了她的笑聲。

我不得不承認，她自有她的可愛之處。

3

我主動邀請杜若去我家玩。

我想我們是可以做朋友的。

杜若特意給我帶了禮物，是她自己親手縫制的絲帶花，粉紫相間，特別漂亮。

“這個當發飾和胸花都好看，你真是心靈手巧！”我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贊嘆不已。

“我最近才學著做的，只有這一朵做得最成功。”杜若笑嘻嘻地說，“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我欣賞欣賞就行了，做這個太麻煩。”

“不費什么時間的，關鍵是學習之余可以放松壓力。”杜若繼續攛掇我。直到她說她還在學做布偶，我才動了心，決定和她一起到城南的布料市場淘碎布。

坐了40分鐘公交車，又步行10分鐘，這才到了布料市場。寒冬逛布料市場，對我來說真是一種視覺享受！深紅、淺藍、明黃、嫩綠、粉紫等各種顏色混搭在一起，給人蓬勃熱鬧、溫暖明媚的感覺。我只是看看就已經很興奮了。

我倆轉了兩個多小時，淘了一大包碎布料：金絲絨、珊瑚絨、棉麻、蕾絲……應有盡有！回來的路上，我高興地對杜若說：“我覺得我們挺會買東西的。要知道我媽買一床被套和一條床單就要好幾百或上千塊，感覺貴而不實。”杜若咯咯地笑：“這里是批發市場嘛，當然便宜。如果我們買得多，會更便宜。”

“你以為我少見多怪啊？”我不服氣地說，“我當然知道批發市場的東西便宜，所以我想不如我們批點布，周末到街上擺攤賣，肯定能賺錢。”當然我們并沒有去賣布，而是開始在課余和周末做手工布藝。歪嘴的熊、塌耳朵的兔子、大小眼的狗……每一個都丑丑的，看上去很滑稽。我們邊做邊相互嘲笑。

這是穿行在書山題海之間的我們的小快樂。

4

寒假快結束的時候，杜若來找我，說隔壁班的3個女生在貼吧里發起了一個女生校友聚會，問我去不去。我平時宅慣了，再加上很多人都不認識，就不太想去。

“去吧去吧，多熱鬧呀。而且這可是交朋友的好機會啊。”杜若一臉期待。

我只好答應了，僅僅是為了陪她。

去之前，杜若提議帶上我們縫制好的那些小玩偶，用來送人。

“不用吧？”自己一針一線辛苦縫制的，我有些舍不得。

“我們還有那么多布，以后再做就是了。”杜若用央求的眼神看著我。

參加聚會的人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多。我默默地數了一下，加上我和杜若，一共13個人，除了杜若和隔壁班的3個女生，其他的我都不認識。我們帶去的玩偶綽綽有余。

在小廣場上寒暄了幾句，我們一行人進了街邊一家主營炭鍋魚和大盤雞的餐館。餐館里沒什么人，我們拼了3張桌子，圍在一起吃吃喝喝、說說笑笑。氣氛看上去很融洽。

有女生提議下次一起去遠足，獲得了大部分人的熱烈響應。

在餐館門口相互道別后，我和杜若準備再逛一會兒后回家。不經意間，我看到離餐館不遠的垃圾桶旁躺著一個玩偶。我拉著杜若走過去，把玩偶撿了起來，卻又看到垃圾桶里還躺著幾個。這里面就有杜若特意挑選了送給那3個女生的。

“怎么會這樣呢？”杜若很失落。我心里也為她感到難過。

5

我原以為經過這件事之后，杜若就不會再熱衷于和不熟識的人聚會了，更不會再親近那3個女生。

可沒想到，開學后不久，她又來找我和她們一起去遠足。

“你沒有自尊心嗎？難道你沒發覺她們并沒有真正把你當朋友嗎？”我這次真的生氣了。

“她們把玩偶丟掉可能是的確不喜歡……”

我徹底無語。盡管玩偶不是特別好看，但代表的是一份心意啊。誰會輕易將朋友的心意丟掉？

杜若還想跟我說什么，她的電話忽然響了，我聽到對方問：“她怎么還不來，還參不參加了？”

“參加。你們先等一會兒。”杜若掛上電話，小心翼翼地問我，“郁郁，你去嗎？”

我冷笑，堅決不去。她默默地走了。

那之后，我好多天都沒有再理杜若，她碰了幾次壁后也就不再找我求和了。

課間，她依然還和隔壁那3個女生在走廊上聊天說笑。我更加不愿理她，覺得她特別沒出息。

有一次在廁所門口，我清楚地聽見有個女生說：“杜若跟誰都一副友好隨和的樣子，我覺得她特裝……”

沒過多久就是杜若的生日了，我精心挑選了禮物，去她家找她。我很早就答應過會陪她過生日。

到了她家，我發現她媽媽準備了很多吃的喝的。

“你一直不理我，我想你肯定不愿意來，就沒好意思邀請你。”在臥室，杜若眼睛紅紅地說，“我邀請了其他的同學，沒想到她們都沒來：原來她們都只是隨口答應了我，并沒有放在心上……在這之前，我一直都以為我和她們是朋友……”

6

春天的下午，我和杜若坐在學校后面的一堵矮墻下聊天。墻頭上窩著一只小麻雀。

杜若告訴我，她小時候性格內向孤僻，沒有人愿意和她玩。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她在作文報上看到一篇小文章，牢牢記住了前面那幾句：

小時候，我沒有朋友，可是我不孤獨。我一個人去上學，路兩旁是高大的樹，還有大片的空地，于是，我在這空地里，種下了我小小的歌唱……

杜若說她和文章里寫的不一樣，她是害怕孤獨的。那時候她就幻想，如果能像農民伯伯種玉米一樣，春天在地里種下一個朋友，到了秋天就能收獲很多很多的朋友，該多好。

后來，她發現性格活潑的人身邊總是不缺朋友，于是就有意識地改變自己的性格，讓自己變得開朗起來。她甚至刻意地去討好別人，希望獲得別人的喜歡和認可。可得到的結果卻是，那些被她討好的人并不真的在乎她的感受和想法。

“郁郁，現在我才明白，好的東西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友情也一樣。以后我不會再刻意和人交朋友了。”

我用手摟著她的肩，輕輕地笑：“放心好了，以后你一定會遇到很多很多的朋友，因為你善良可愛，自然也會吸引善良可愛的人來和你做朋友。比如我。”

杜若哈哈大笑。墻頭上的小麻雀撲棱撲棱飛走了，飛在明媚的春光里。

葛少波摘自《中學生·青春悅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