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之詩 （組詩）

沙 戈

與 喜——看見什么 什么就是你的

看見死亡

死亡終將屬于你

雙親 兒女

時時被你看見

城池巨大

人群慌亂 交碰觸角

互換金子

你的祖上 將所有錢幣 布滿世間

你兩手空空

又擁有一切

你是你的祖先 你的嫡孫

你 也是你

你擁有了一切

卻不知足

與所有螞蟻為伍

永不停歇 搬運草枝 果殼 和最后的小命！

夜 曲

能讓我平靜下來的

是隱匿天國的你

你比郎朗可信 幾乎從不敲打鋼琴

你的表情凝固

毫無悲喜

（——某種時刻我會更相信死人）

雖然 你還那么年輕

比我的現在年輕

也永遠比我的將來年輕！

我會越活越老

前天竟然想到了立遺囑

你卻拋下所有之愛——

舒曼 席勒 喬治·桑

李斯特 門德爾松 巴爾扎克

甚至 拋下繆塞和海涅

詩人和詩

那些偉大的名字 都被你拋下

顯然

你所處的時代

比我的時代 還要糟糕

還要血腥 殘暴 六親不認

——而你 已然是那個塵世無藥可醫的幸存者：肖邦！

當代急診

癮君子

倒臥急診大廳 發作癲癇

注射安定

搖晃著離開。

吸毒者 飛出四樓

十分鐘氣絕

壓胸 電擊

全白費力。

四個酒友 杯弓蛇影

當場撂倒一個

120 藍色旋轉燈

十分鐘

弟兄們匍匐 捶胸頓足。

一個姑娘送來洗胃

三個丈夫全跑了

她吞下了鴉片 不是安眠

一對姐妹

停尸間說說笑笑

為干癟老父穿上壽衣 說是盡最后孝道

夜色漸暗 燈火闌珊

白大褂依住門框 點起支煙

煙圈繚繞 輕飄飄的：

我們看著活人

都像死了

看見死的

也像活人

白大褂彈彈煙灰 灰飛煙滅。

筆 名

我姓沙

真的

我真的姓沙

這是我原名

不是筆名

我沒有筆名

還沒來得及起筆名

也用不著起筆名

就用原名

詩人大都有筆名

都比原名魔幻 曼妙

我也想起一個

想了好多年

也沒想出一個好的

也沒我的原名

更像筆名

半分鐘沉思

我辜負了一些期待

我為活佛上師策劃了一套精裝佛典

卻不認識里面的藏文

我還不認識阿文 法文 西班牙文

甚至 不認識漢文里的許多生僻字

在漢文化的盲區下

受教育多年

長久以來

我只沉溺于緩慢的思考

不太強烈的愛恨情仇

墜毀與獨裁 真假乞丐

偶爾的瘋狂釀成了大禍

只被輕描淡寫地關注

我還幾乎羞于承認自己是個詩人

——一個拎著鋤頭的老把式

放下多年又重操舊業

我的阿訇摯友早已遠走他鄉

他交付于我的手稿

擱置櫥中 好幾年了

安拉仍在等待

而事實卻總是——

你被什么眷顧

就被什么丟棄

4月5日

我烹制了半桌佳肴

倒上啤酒 光線很好

世間很好 我對一切還算知足

放了點音樂

低回著繚繞

我和我的親人遠隔千里

我為南海的親人發去了信息

她一下就哭了

西部的親人在電話里

聽到了自己的哽咽

就在幾天前 我的小腳姥姥

回到老宅

夢里

我住進童年：貧瘠而又溫暖……

似乎習慣了身邊沒有親人

我的窗外 一株杈伸進屋內

過不了幾天 就能伸手摘下葉子

在湖邊 我還看了看錦鯉

花朵怒放 香氣襲人

夜幕降臨

街邊綻放著一簇簇火焰

像春天燒糊的花朵

——世界丟失的嬰兒

一柄彎月 斜插在蒼穹的黑洞無法自拔 鮮血四溢……

金 牙

郎木寺遇到金牙

是十年以前

他讓出半尺陰涼

情愿與不情愿間

露出了金牙

我靠向他 側臥路旁

側臥在他的黑氆氌上

他不看我

羞澀難耐

始終望著天空中的盤旋鷹 和草地上靜默的羊

十年了 我還在找他

我與他素不相識

甚至沒說過一句話

他不懂漢語 我是個藏文文盲

我拜托摯友

看看郎木寺 還有沒有金牙

他們都說，哪有金牙，你癡心妄想

那么，我的幻覺，也不知了去向？

我的這首詩

停了十年

也無法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