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別貪杯
——“無限續(xù)杯”和“有限一杯”

□ 張曉風

人生別貪杯
——“無限續(xù)杯”和“有限一杯”

□ 張曉風

“無限續(xù)杯”，是臺北街頭的廣告詞，許多餐廳在下午茶的時候，標榜著飲料可無限續(xù)杯，蛋糕或點心可以取一點。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廣告詞，可是我覺得這個廣告詞是欺負人的，誰有本事喝那么多的咖啡?咖啡里面有咖啡因，喝過了，提神提得太厲害就變成慌了神，“無限續(xù)杯”是不可能的事情。其實，不要喝“無限續(xù)杯”，“無限續(xù)杯”也不會給你太好的咖啡。咖啡喝一杯就夠了。好的咖啡，好好喝一杯，品味品味就好。這也讓我想到了我的人生，我只要好好地掌握那人生資源好的一杯就成了。

我想和大家分享與揚州城有關(guān)的一句話，這句話是六朝的時候就出現(xiàn)的，到現(xiàn)在還有人在講這句話，但是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這句話的真正意思。這句話是說，三個朋友在一起，有一個說，我想去揚州，去揚州做農(nóng)民還是不太好，那他就想，去揚州做刺史比較好，也就是說去揚州做個官比較好；有一個就說，人生還是有錢比較好，有錢到哪都可以做大；還有一個就說，我看有錢也不好，做官也不好，我看最好是騎著鶴升仙，做仙人，這個仙人是指道教系統(tǒng)的仙人。這三個人正說著的時候，其中有一個人說，我覺得人生最好的事情就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能夠把三件好事一起擁有了，又做了仙人，又有了錢，又到了繁華美好的揚州。

今天，我來到揚州覺得挺快樂的，雖然沒有腰纏十萬貫，但是，現(xiàn)在信用卡隨處都可以刷，騎鶴也不太舒服，因為，鶴的背很小，你需要把自己弄得很瘦小，才能騎在鶴背上，乘坐飛機，也不必帶著錢，因為十萬貫纏在腰上很重的，鶴也飛不好了。

古人認為，有這么多要求，好像有些過分。因此，這句話是用來說，一個人要求不要那么多。即使我們只有一點點資源，即使我們?nèi)松叩胶艽蟮睦Ь常€是有可作為的。

接下來，我要來說九個人物和一群羊的故事。

潘重規(guī)機場丟行李

有一位教授叫潘重規(guī)，他已經(jīng)去世了，他是一位很有學問的老教授。有一次，這位教授到英國倫敦開一個國際性的學術(shù)會，很不幸的是，到了倫敦，他在機場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李丟了，剎那間孑然一身，好在他在倫敦還有朋友，就住在旅館里了。這個教授，忽然沒有書，也沒有資料，還要去開會，他的心里覺得非常懊惱，他為這次會議準備了很多很多的東西，可惜，東西都不在他身邊了。可是，他因為坐飛機習慣身上順便帶一本非常小的書，塞在西裝口袋中。他本來也許不可能集中精力看這本書，可是，其他書和資料都在旅途中丟失了，他在倫敦就只有看這一本書，這是一本介紹敦煌的冊子，幾天下來，反復翻閱，正好在大英博物館，也借閱敦煌的資料，有了這樣的因緣際會，引發(fā)他針對這本《云謠集》下工夫，因此成就潘重規(guī)在敦煌學上的大成就。

“麒麟童”倒嗓

周信芳，一代京劇藝術(shù)大師，6歲學唱戲，7歲就登臺，十三四歲便以童伶成名，應該說是天才小童星，大家稱他七齡童，可他到上海的時候，不知道怎么，就寫成了“麒麟童”。他太小就開始唱戲，也經(jīng)常登臺，他因為唱得太多了，導致倒嗓。唱京戲的人最怕的就是倒嗓，等于宣布他的藝術(shù)生命完了，怎么辦呢?他的功夫還在，他練出來的身段還在，嗓子卻沒有了。隨著年齡慢慢長大，他對戲的了解更多了，對人物的刻畫琢磨得更深了，他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走出一條路來。他唱出了老人家蒼涼沙啞的聲音，配合著他的身段，就有了特殊的表演藝術(shù)。

張大千遭綁票

張大千年輕的時候，在重慶讀書。1916年，是6月初，放暑假的時候，當時鬧土匪，可是這些中學生很久沒有回家了，非常想回家。結(jié)果在路上，張大千和同學還是被土匪逮去了。他做人非常痛快，就對土匪說:“我們幾個同學一起被逮，你把我們一起抓著沒有用，你把他們都放走吧，就留下我一個人當人質(zhì)，他們回去了，讓我哥哥帶錢來贖我。”于是，張大千就自愿留下來當人質(zhì)。土匪說，如果100天你的哥哥不拿錢贖你，就把你殺了，如果拿錢來，就把你放了。

這時候，是對同學友誼的大考驗。其實同學回去后話已經(jīng)帶到，張大千的哥哥也準備好了贖金。錢太重，因為路上有太多的土匪，這筆贖金想去送也不敢送。等待了許久，無人來，張大千處于絕境，日子一天天靠近。這位此后在國際具有影響力的大師，也許最早賞識他的還是土匪。土匪雖然不識字，但是看見張大千書法非常漂亮，就說:“你做我們的師爺吧!”于是叫張大千將他們的口信寫成紙條。

為防張大千逃跑，土匪帶著他一起打劫。對于土匪來說空手而歸是不吉利的，而張大千不會偷也不會搶，沒辦法，就拿了一本書《詩學含英》，匪徒認為，“書”諧音“輸”，不吉利。張大千急中生智拿了一張畫將這本書卷起來，才蒙混過關(guān)。回去后，看見書里有很多典故、對仗，他就學著經(jīng)常一個人在院子里作詩。

有一天，他在朗誦自己的詩時，聽見一個聲音，說:“不會作詩還作詩，做的什么歪詩?”說話者原來是一個同樣被土匪逮住關(guān)著的老先生，這位老先生很有學問，就教張大千作詩，這也為張大千此后畫里題詩非常有特色奠定了基礎(chǔ)。后來，土匪里面鬧內(nèi)訌，張大千趁機逃跑，成就了他此后的藝術(shù)生命。張大千的畫很細致，晚年，眼睛不行了，于是重走一條創(chuàng)作的道路，大幅潑墨，另有一番感覺。

攝影家亞當斯病倒

美國攝影家安瑟·亞當斯原來學的是音樂，也許是受到很大的壓力，后來生病了。可正是他在養(yǎng)病期間，到一個長輩開的照相館隨便玩攝影器材。這一玩，他產(chǎn)生了很大的興趣。本來攝影只是他生了病消遣玩一玩的，誰料之后他花費很多時間、精力在這里，成了當時非常受歡迎的一位攝影家。

威爾森刺瞎眼睛

美國愛德華·威爾森喜歡大自然，小時候，有一次去釣魚，一甩魚竿，被魚背鰭刺瞎了眼睛。因為父母離異，他生活在寄養(yǎng)家庭，眼睛受傷后，不敢及時告知寄養(yǎng)的家庭，等大家發(fā)現(xiàn)時，他只剩了一只眼睛，只好放棄原本喜歡的自然科學。因為視覺、聽覺都不太好，他想出辦法來，選擇可以近距離手拿著放在眼皮下面仔細觀察、研究的項目——螞蟻。雖然眼睛看不清，還是有路可走。最后，他因為研究螞蟻得獎，這就是在有限的資源下仍然想到解決的辦法。

管風琴用竹子制作

菲律賓西拉神父是西班牙人，當時，西拉神父到菲律賓蓋教堂，需要一架管風琴。因為管風琴音色優(yōu)美，在教堂里演奏，可以有共鳴的效果，恢宏好聽。但是，當時菲律賓沒有適合的材料，于是，他采用當?shù)厥a(chǎn)的大竹子制作管風琴，沒有想到，效果不輸金屬管風琴。

因禍得福發(fā)現(xiàn)青霉素

亞歷山大·弗萊明是一位英國科學家，經(jīng)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當時，很多人都想研究可以抑制在戰(zhàn)火中傷口發(fā)炎的藥品。他當時的實驗室條件不理想，很普通。有一次他做實驗，發(fā)現(xiàn)玻璃器皿里長了一大團青霉。他在懊惱的同時，并沒有直接將這個器皿中的東西倒掉，細心的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霉的周邊沒有細菌生長，是不是這個霉可以抑制什么?于是，他和別人合作，因禍得福，發(fā)現(xiàn)青霉素。

舒曼曾苦于手指不夠修長

德國羅伯特·舒曼苦于手指不夠修長，難以成為優(yōu)秀的鋼琴演奏家，于是找個東西將手指撐開。誰料，事與愿違，更糟了，手也受傷了。熱愛音樂的他，只好想其他的途徑發(fā)展他的音樂生涯，結(jié)果貢獻更大了。其中，包括他娶了優(yōu)秀的鋼琴家為妻，同時，他也致力于作曲，創(chuàng)辦音樂雜志，談音樂的理念，做音樂學院的老師。他雖然不能彈鋼琴，但是還與鋼琴制作者合作，共同研制改進鋼琴的方法，如踏板，可以把“點”式的聲音變成綿長的線狀。

霍爾金娜創(chuàng)造體操神話

用一般模特的眼光來看，被號稱體操女皇俄羅斯的霍爾金娜不夠高。但是，對于體操選手來說，她太高了，很多老師不愿指導她。但是，有一個教練卻覺得，人高有罪嗎?難道高個子就不能做體操選手嗎?能不能為她設(shè)計一套動作?于是，霍爾金娜利用她修長的體態(tài)，融合了芭蕾舞，把體操變成不僅僅有表現(xiàn)力、平衡力，而且還有芭蕾舞底子的優(yōu)美的線條。到如今，有六個動作就叫“霍爾金娜動作”。

（摘自東方出版社《人生十二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