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電梯的姑娘

□ 長 亭

開電梯的姑娘

□ 長 亭

我想著所有開電梯的小姑娘。把她們的青春日復一日地埋葬在逼仄的空間里，撐起了東三環的夢，電梯鈕上還留著她們的指紋。

去年暑假，我在東三環一棟叫“環球金融中心”的樓里實習。環球金融中心有六部電梯。清晨，人群呼啦一下涌進來，傍晚，人群呼啦一下涌出去。在這里，人們有著不同的面孔，但有著同樣的迪奧；人們有著不同的公司，但有著同樣的LV；人們有著不同的職位，但都想著同一款愛馬仕。不變的是，每次進電梯，總有一個穿制服的小姑娘問:“您去幾層?”

我那會兒滑頭得很，實習得不太認真，隔三差五就找個機會溜出去，門卡都快讓我刷爛了。所以，和開電梯的小姑娘們也就見得多些。

在這些開電梯的小姑娘中，有一位總是拿著粉紅色的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玩。這個工作態度和我差不多。當然，我說的是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情況下。人多的時候，小姑娘還是站得筆直。

有天晚上，項目組加班到9點，我說不行，我餓啦!拔腿就走。我站在那兒等電梯，等著燈亮門開。電梯慢悠悠地上來，小姑娘閉著眼斜靠在電梯墻上。

“你好啊。”我說。小姑娘趕忙問我去幾層。

“我自己來，”我問，“吃了沒?”

她說還沒吃。我又問:“你們什么時候吃飯呢?”

“中午12點半到l點，晚上7點半到8點。不過我一般晚上就坐下來歇會兒，沒力氣吃。下班再吃啦。”

我想了想，又問:“有人和你說話嗎?”小姑娘沒吭聲。我覺得自己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年復一年地在四平方米的鐵籠子里站著，沒人說話，會是怎樣的感覺?然后電梯“叮”的一聲就到了。

慢慢地我們熟絡了，她給我講了好多事情。她告訴我她三個月前到北京，身無分文不知道去哪兒，一個人在火車站哭；她告訴我第一次當服務員摔了盤子被老板開除，姐妹收留了她，給她介紹了現在這個工作；她告訴我第一天上班回去腿腫了一圈，躺在床上給媽媽打電話，媽媽說你還是不要回來，種地更難啊!

她說這些事兒的時候，沒有開心，也沒有不開心。只是有時候說完了，會不自覺地低下頭。后來有一天中午，我和同事一起坐電梯下樓。我們進門，同事口沫橫飛地噴著各種“金字塔原則”，她還是那句“您去幾層”。她按了鈕后，我說了句謝謝。

我閉眼想著一個來到陌生地方的小姑娘，她每天站12個小時，沒有人說話，她的老家會有一個同樣18歲的少年等著她嗎?她回家時她媽媽會不會殺了最好的雞給她燉湯，然后看著她喝?下班回家躺在床上，她會不會想起那些不平凡的瞬間，比如男朋友坐火車來看她的那一刻?我想著所有開電梯的小姑娘，把她們的青春日復一日地埋葬在逼仄的空間里，撐起了東三環的夢，電梯鈕上還留著她們的指紋。

出了電梯門，我問同事，為什么一定要有一個開電梯的人?同事說客戶來了會覺得我們有面子啊!我想想“環球”“金融”“中心”這三個詞，覺得確實和面子有真真切切的關系，就低頭不再言語了。

再后來實習結束了，我和那個小姑娘一個招呼也沒打。我為我是坐電梯的而感到羞愧，我有點后悔。

（摘自《格言》2015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