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77年,她就深深地愛著一個叫王小波的男人,而1997年之后,她選擇和一個叫大俠的跨性別者相守了十七年,這兩個人,對李銀河來說,都是男人,這也是她堅持自己是異性戀的原因,她從來不會否認自己的愛情,而她的愛情,從來都不落俗套
“有沒有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您的前后兩任愛人都可以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您對愛人從來沒有賺錢養家的要求,對么?”
女學者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說道:“以前小波有一次問我,萬一將來我在文學上不成功你怎么辦,那你會不會特別失望?我想了想,我說只要咱們倆能特別快樂就夠了,我覺得這個可能跟我從小看的那些名著什么的有關,愛情至上。”
這是2014年12月19日晚上采訪李銀河的兩個半小時中的一個小瞬間,這位中國著名社會學家、女權主義者在面對這個對普通中國女人來說十分重要的問題時,臉上露出的茫然和困惑讓我悚然心動,也格外慚愧,我知道,這個問題對李銀河來說,的確是太庸俗了。
李銀河從來不談錢,對于一切物質,她似乎都有一種拒之于千里的漠然,別的女人趨之若鶩的華衣珠寶全部不在她的思想范疇之內——我面前的她,是一個無比樸素的女性,樸素到漫不經心。匆匆從家里趕來的她,在北京的嚴寒里穿著一件嫩黃的羽絨襖,戴著一頂早些年時興的紅黑相間毛線帽子,沒有化妝,因為眼晴剛剛動了手術,她自嘲現在跟一“烏眼雞”似的,但是只要一坐定,一談到她的專業領域,她就滔滔不絕,行云流水,“LGBT”,“transgender”,“transsexual”,各種專業術語不斷出現。她有老練的一面,對于她不想答或者不想了解的事情,她會“嗯”“啊”“哈”帶過,這么多年和媒體打交道,她鍛煉得耳聰目明,但絕不讓對方為難。而一旦離開公眾領域,涉及生活層面,她的臉上就會慣常地出現迷茫的表情,她不知道“刷屏”和“腹黑”的含義,一個勁兒打聽,渴望的神情像個剛從城堡里走出來的小女孩。對于她欣賞的人,她有著無比的善意,某名人為她的書寫序,有百分之九十是談自己,網友們紛紛指責那人自戀,但李銀河卻厚道地替他辯解:“我的小說確實是寫得不好啊,讓人家怎么說呢,是不是。”編劇趙趙對她的評價是“我見過的最單純最真誠的人之一”,而出版商路金波說她“這個人文字的特點是少有的老實”。用單純和老實來形容小女孩比較合適,但用來形容名滿天下、年過六十的學者似乎總有一點別扭,但如果你真正和李銀河待上半天,你又會覺得除了這兩個形容詞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她。
他是誰?
2014年12月18日下午5點40分,中國著名社會學家、女權主義者李銀河更新自己的博客,發表了一篇驚世駭俗的文章《對所謂拉拉身份曝光的回應》,坦承自己的伴侶是一位“生理女性、心理男性的“transsexual(變性者)”,此舉震驚海內外。和她同居了十七年的神秘伴侶,就這樣開著一輛深棕色的桑塔納緩緩進入了公眾的視線。
這十七年來,許多公開半公開的場合,他都會出現,李銀河會淡淡地介紹這是她的經紀人“z老師”。當他是李銀河經紀人的時候,他通常是很沉默的,面無表情,有一種蓄勢待發的冷靜。這氣場讓許多采訪過李銀河的記者都感到壓力山大。有時,記者們不識時務在李銀河睡覺或者寫作的時候打電話過去,還會招致一頓毫不客氣的訓斥,以至于圈里常常傳說李銀河的經紀人十分的不好惹。
在微信上,他給自己取了一個更灑脫的名字,叫“大俠”,這也很像他生活里給人的印象,他的朋友理拜天就曾經談到他一一他內心溫柔善良,外在就是一個大俠,比大部分男人還義氣,特別特別的Man,生活中的事,他全部能搞定。大俠之于李銀河的意義,理拜天說了一段很精辟的話:“大俠的出現會讓李銀河成為一個傳奇,為什么這么說呢?如果沒有大俠,李銀河肯定仍然是中國最重要的社會學家,著名學者,著名作家王小波的妻子和遺孀,但大俠的出現讓李銀河的生命開啟了另一維度,這恰恰說明李銀河是一個多么不世俗的人,她是真正的言行合一,崇尚的是真正自由的精神。”
朋友眼里的他,李銀河眼里的他,都是他的一部分,真實的他到底是什么樣,其實誰也不知道。在這場巨大的性別討論風暴里,他是隱匿在風浪后面的神秘人。
雙重身份
《對所謂拉拉身份曝光的回應》發表后震驚海內外,而輿論風暴中心的她,樣子和平時沒有什么區別,就算面對中外媒體,她也絲毫沒有打一場硬仗的準備,身上有一種勝似閑庭信步的輕松和隨意,“我確實就是這么生活的,公開了有什么危險呢,我做錯了什么呢?”她十分困惑地反問我。
是啊,她沒有做錯什么,從1977年,她就深深地愛著一個叫王小波的男人,而1997年之后,她選擇和一個叫大俠的跨性別者相守了十七年,這兩個人,對李銀河來說,都是男人,這也是她堅持自己是異性戀的原因,她從來不會否認自己的愛情,而她的愛情,從來都不落俗套。
1977年,她和王小波認識,第一次和他單獨見面是在《光明日報》社,聊了沒多久,王小波突然問她:“你有朋友沒有?”接著又單刀直入地問了一句:“你看我怎么樣?”緊接著他們就開始通信和交往,浪漫的王小波把情書寫在五線譜上,寫下打動無數人心的情話“做夢也想不到我會把信寫在五線譜上吧。五線譜是偶然來的,你也是偶然來的。不過我給你的信值得寫五線譜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他們的相戀在王小波的哥哥王小平看來是個紅拂夜奔式的故事,“當時小波在街道廠當一個小工人,處在社會底層,而李銀河已然從山西大學畢業,分到國務院政研室工作,在中南海里上班”。前途似錦的李銀河對隱身蒿萊之中的王小波從來不吝欣賞,夸他是不世出的人才。結婚之后,兩人自愿不育,過上了物質最簡單精神最豐富的生活,兩個人都不擅俗務,李銀河就擔當了主要的家庭勞動力,有時回了娘家還要電話搖控王小波在冰箱里找吃的,家人說她太寵他,她的回答是“我不忍心讓那樣智慧的頭腦去干粗活”。
不幸的是,1997年4月10日,王小波給李銀河發了一封電子郵件:“北京風和日麗,我要到郊區的房子去看看了。”次日凌晨,他突發心臟病辭世。
王小波去世之后,李銀河有了兩個身份,一個是性學專家,關于李銀河在社會學領域的地位,一位國內相當知名的社會學者曾經誠懇地說:“她當然是當之無愧的先行者,中國現在幾乎所有性別研究者都曾受惠于她,是她把許多社會學理論引進了中國。”
1992年,李銀河出版了學術生涯中的一部重要作品《他們的世界一一中國男同性戀群落透視》。6年之后,她重要的性學三部曲《中國女性的感情與性》、《同性戀亞文化》、《虐戀亞文化》問世,被稱為中國第一部性社會學系列專著。當然,專業領域畢竟小眾,普遍人更感興趣的是她的另一身份:著名作家王小波的遺孀。
王小波這位生前不得志的作家在身后贏得了巨大的聲望,被稱為中國自由主義啟蒙者,而作為他的遺孀,李銀河當然成為他和這個世界惟一的聯結。
與此同時,李銀河在性學領域持續不斷的發言也讓她一再成為媒體爭相邀請的寵兒,“賣淫去罪化”“同性戀婚姻合法化”以及對“一夜情”“換偶”等敏感問題的評價使她爭議不斷,李銀河成為一個大眾意義上的名人。人們一直以為柔弱質樸的她為王小波而單身,但這篇博客,讓他們發現她早已開始“知行合一”,和人生中的第二位伴侶雙宿雙棲,而這位名叫大俠的人居然是一名易性者。采蜜哲學
許多人詫異李銀河的選擇,大俠是一位的士司機,不會寫文章,也不愛讀書,對這個問題,李銀河早有答案,“從戀愛心理學上來說,一種是高度契合的,另外有一種就是差異特大的,他也有他的吸引力。就比如說他酷愛打麻將,打得興高采烈,你也覺得他活得特別高興,他是那種特別生活型的人,比如說我喜歡的音樂,我看的小說,他從來不看,我寫的東西他也從來不看,這個也沒什么,干嘛非得一樣呢,我又不是找一個同事。他活得真實,專業上的事,從來也不假裝他懂,而且他也真的不關心,比如說你在學術上有多高的成就……這些他一點都不關心。”
“就關心您個人?”
“嗯。”
很多人都見過李銀河被大俠照顧的樣子,“像照顧一個小朋友無微不至”,出差時他們倆通常同住一屋,當然也有人竊竊私語過她們的關系,但這也很自然,因為當時大俠的身份是經紀人,而且在大部分陌生人眼里,他的自然屬性仍然是女性,女性和女性住一屋可不正常么?
而人們眼中這位神秘的大俠,終于也第一次公開面對媒體,坦率地把自己對于李銀河的作用定位在“拐棍”上,“王小波是才子,是過硬的文學家。李銀河是勇士,是稱職的知識分子。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
他說,“17年來我從來不讓她做家務,我不愿她在這些方面浪費時間。”這句話和當年李銀河對王小波說的那句“我不忍心讓那樣智慧的頭腦去干粗活”相映成趣,異路同途。
很多年前,王小波曾對李銀河說:“你知道我在世界上最珍視的東西嗎?那就是我自己的性格,也就是我自己思想的自由。”在至情至性這一點上,大俠似乎和王小波不相伯仲,大俠對于自己的性傾向“從沒有怨天尤人,我一直高調地堅持著自己,不悲哀不隱瞞,我很快樂,因為我活的是自己。”看上去,李銀河愛的是不同的兩個人,甚至可以說太不同的兩個人,可是從某個意義上,她愛的又是同一類男人,都是有著浪漫情懷和極度自由不羈靈魂,這正證明了李銀河的不俗之處,她能慧眼識才,不拘凡俗,然而更不俗的一點在于,每一個男人和她在一起之后,都會變成更好的人。
王小波曾贊美李銀河“你有一個完美的靈魂,它是一個錦標”。是的,從過去到現在,她都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沒有太多的物質要求,只沉浸在自己喜歡的世界里,種花遛彎,自得其樂,因為人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需要一個詩意的世界。
“那你的詩意是什么樣子?”
她臉上又浮現出小女孩般呆萌的表情:“詩意的世界里頭,我覺得一個就是愛,一個就是美。我的人生哲學,就是采蜜哲學,就像小蜜蜂似的,在花叢里頭,采集那一點精華,其他的都不追求,也不去看,那些丑的東西就把它躲開就行了,只需要生活中的一點甜美、一點精華就完了。”
“這些甜蜜和精華對你來說是什么?”“就是美。”(資料來源:《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