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 剛(南京圖書館 江蘇 南京 210018)
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先后以工業化、商業化、城市化、信息化為表征的現代化進程不斷推進,對我國城鄉社會發展產生深刻的影響。30多年來隨著經濟發展,社會整體現代化水平日新月異,尤其是在互聯網技術的引導下,知識信息采集、傳播的速度達到前所未有的水平;以傳統農耕生產為經濟核心的地方文化景觀不斷式微,其表現為地方文化書寫的缺失、地方文化遺產的破壞、地方文化傳統的割裂。
在經濟高速發展、社會結構轉型的時代背景下,地方文獻的獨特價值愈加顯見——保存地方史料、增進地方了解、提供鄉土教材、凝聚地方意識。與之相關的,公共圖書館應當如何借鑒新的研究成果、利用新的現代技術,準確定位地方文獻的地方性、文化性、學術性,從而探討地方文獻工作的必要性、科學性、創新性,無疑是具有應用價值和現實意義的。
作為國內公共圖書館界“制造”并且專門使用的知識概念,有關“地方文獻”的定義至少在形式劃分(地方上的)、內容劃分(地方性的)上見仁見智,聚訟紛紜。無論是狹義抑或廣義的“地方文獻”均認為:區域特征和區域關聯性應該是地方文獻概念由文獻屬概念再次劃分的客觀標準,也就是地方文獻的本質屬性和范圍確定的質的規定和要求[1]。至于地方文獻界定的相關原則,又歸納出區域性原則、內容原則、出生地原則和戶籍原則、出版地原則[2]。由此可見,以上有關“地方文獻”概念定義的辨證,都是試圖以“文獻”的概念屬性為邏輯原點進而羅列、說明、規范“地方”的基本涵義,以作為其限定性成分。
這一理路的揭示表明,在其定義之初是基于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的立場,而不是以此類文獻內生的文本構造與書寫模式為理論依據的。實質上,文本構造與書寫模式共同奠定了此類文獻的“地方性”特征。簡單來說,地方文獻就是地方性知識的文本記錄。這種“地方性知識”不僅是特定地域意義上的,而且涉及到知識生成與辯護過程中所形成的特定情境,包括由特定歷史條件所形成的文化與亞文化群體的價值觀,以及由特定利益關系所決定的立場和視域等[3]。其中有關空間、時間、語境、群體4個“特定”的界定,對“文獻”作為知識載體的“地方性”已經有所指示。具體而言,地方文獻的文本構造往往以構建地方語境為基本要義,其核心目的在于強化地方觀念、促進地方認同、弘揚地方意識,并使之與其他地方相區別,具有顯著的唯一性、排他性;并在其書寫模式中,藉由地方政府、精英、民眾等持有特定文化價值觀的不同群體共同實現地方話語,從而形成公、私兩大地方文獻譜系(見表1)。

表1 地方文獻譜系示意表
另一方面,既有的研究也表明,傳統意義上的地方文獻工作是隨著國內公共圖書館的出現而開展起來的,最初以鄉邦文獻為主,旨在收羅鄉賢著述,保存鄉土藝文,服從于圖書館服務桑梓的辦館宗旨[4]。需要指出的是,在各地早期公共圖書館的創辦過程中,地方文化精英的主導、推動作用是顯而易見的,而這一群體所持有的文化自覺、精英觀念、地方意識對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的草創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在奠定公共圖書館以地方志書為基礎的地方文獻藏書體系的同時,忽略了代表大多數底層民眾文化的民間文獻的收集、整理、保存。受此影響,各級公共圖書館在近半個世紀的地方文獻工作實踐積累中,逐漸形成了以地方志書、文史資料、年鑒、詞典、手冊、圖錄、地方史料、地方人物資料、地方報刊為重點的工作方針[5],而除家譜以外的絕大多數民間文獻至今尚未有規模、成系統地進入各地公共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的視野。
通過對公與私的地方文獻譜系的揭示,旨在表明地方文獻工作本身既可以作為公共文化事業的一部分,同時也是專業學術研究的重要組成之一,尤其是作為一種高效、有序的信息資源集合,其實用性至少可以體現為經濟價值、文化教育價值及學術價值[6]。這一系列價值的廣泛應用往往又得益于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的廣泛開展。即便如此,在現實廣泛應用的過程中,特別是在信息技術迅猛發展的新世紀,地方文獻及地方文獻工作卻面臨諸多現代化的困境。
與其他普通文獻相同,以紙張為書寫介質的地方文獻,在數字化技術浪潮中不可避免地出現紙質文獻消亡的趨勢。據估計,在保持讀者基本閱讀習慣的前提下,新媒體的出現將會導致紙質文獻在50~100年內消失[7]。對各類地方文獻而言,這種趨勢既有技術沖擊造成的機械性消亡,如許多正式出版發行的紙質地方文獻已經通過掃描錄入為數字化文檔,或直接配套加工為電子書;也有觀念變遷帶來的主體性消亡,如許多未正式出版發行的地方文獻特別是民間文獻,由于現代生活方式的影響,其所依存的文化傳統、人文環境發生改變,逐步喪失文本的使用價值。與現代技術沖擊相比,觀念變遷所帶來的現實困境對地方文獻的影響尤為深刻,不但是物理意義上的,更是文化意義上的。
地方文獻工作還有一種較為隱性的現代化困境,即公共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滿足不了地區經濟建設、社會發展對地方文獻日益增長的信息需求。筆者利用國家圖書館的文津搜索平臺,以“地方文獻”為關鍵字進行檢索,共檢索出以公共圖書館、高校圖書館為責任者,或責任者為圖書館從業人員的專著書目39種。通過對1949年以來由各地圖書館整理、出版的地方文獻書目出版物的梳理,不難發現,1957—1965年(出版14種)、2000—2013年(出版20種)分別是我國公共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的兩個高峰時期——前者是新生社會主義國家建設開端,后者處于新世紀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階段;就信息需求層次而言,則表現出行政區劃層級不斷下移的趨勢,即從建國初期的省級層面向近10年來以地市級為主乃至于縣區一級轉變。那么,如何適應、滿足地方經濟建設、文化保存、社會發展的綜合需要,將成為今后一段時間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亟需解決的問題,其中地方文化保存和傳承尤為緊迫。
地方文獻工作既是文化事業也是學術事業,是涵蓋多種層級的學術文化工程,包括地方文獻的調查、征集、采集、整理、保存、管理、理論探索與學術研究;既需要踏實的田野工作,也需要理論框架的建構,以經驗結合理論,記錄某地區的發展軌跡和歷史演變,提供今后地方建設和行政單位施政的參考和依據[8]。因此,為了盡快擺脫地方文獻所面臨的種種困境,進一步適應社會發展需要,各地圖書館的地方文獻工作要積極實現觀念和技術的現代化轉變與適應,最大限度地實現其經濟價值、文化教育價值及學術價值。
傳統的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對地方文獻的收集、整理、利用等環節比較重視,忽視了對地方文獻的研究。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圖書館界有關地方文獻認識的廣度與深度,進而影響到地方文獻工作開展的思路與方向。為拓展地方文獻學術研究廣度和深度,圖書館界還應充分借鑒、吸收其他學科的研究成果、理論方法。而在民間文獻領域,歷史學界多年以來的理論探索和學術研究,足可以開拓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的新視界,賦予其新的文化內涵,從而實現圖書館地方文獻資源建設和利用的可持續發展。
目前,在國內收藏體系較為完整、研究較為深入的民間文獻主要有:明清徽州文書、近代潮汕僑批、福建閩北契約文書、貴州清水江文書等。其范疇涵蓋了地方民眾生活領域中系統性的成文記錄,如譜牒、契約、鬮書、婚書、科儀書、經本、墓志銘、碑刻、唱本、寶卷、劇本、賬簿等。歷史學界認為,民間文獻的形成過程實際上是民間底層文化和精英文化互動的歷史過程,可以探討和揭示特定時代、地區、人群的文化傳承機制——民間文獻必須在主體環境中被閱讀和解釋。單純就文獻學研究而言,民間文獻的學術價值至少在3個方面有所體現:第一,民間文獻內在系統的揭示,即各種民間文獻內在知識聯系;第二,民間文獻歷史源流的厘清,即其年代和版本形成、變化的內在脈絡;第三,民間文獻社會屬性的界定,與特定人群和特定生活方式有關[9]。
作為歷史學與文獻學知識滲透、學科交叉的本體性研究,有關民間文獻的學術探討在肯定其作為地方史料學術價值的同時,也明確其作為地方文獻專門類型的合理性。2005年頒布的《國務院關于加強文化遺產保護的通知》已將民間文獻納入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范疇,確定其作為文化遺產加以保護的合法性[10]。因此,無論是履行保存人類文化遺產的職能,還是地方文獻工作開展的實際需要,民間文獻的收集、整理、利用、研究均應納入圖書館核心業務工作的基本范疇,乃至成為今后一段時間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開展的重點方向。
與國內檔案館界、博物館界對民間文獻的學術研究和整理出版相比[11],圖書館界的民間文獻工作尚處于起步階段。然而近年來一些市、縣公共圖書館開展民間文獻征集工作的成果表明,作為文獻征集職能機構之一的公共圖書館,在民間文獻征集、整理工作上是大有可為的。例如,近期溫州市圖書館結合《溫州通史》的修纂計劃,在全市各區、縣廣泛開展民間文獻調查與征集工作。僅2012年暑期調查所獲族譜1 679部、契約文書536紙、科儀書220冊[12],以及口述歷史訪談若干。這些民間文獻資料在圖書館原有地方文獻的館藏基礎之上,起到了“補史之闕,參史之謬,詳史之略,續史之無”[13]的作用。
需要指出的是,省、市、縣各級圖書館的民間文獻征集、整理、保存、利用、研究工作,應從館情實際出發,分工協作、統一規劃。例如,通過對浙江省公共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實踐的經驗總結, 《浙江省公共圖書館地方文獻資源建設規范》對省、市、縣各級公共圖書館在民間文獻、地方文獻資源的建設內容、組織利用等均有明文規定[14]。市、縣圖書館利用基層區位優勢,對所在地區民間文獻保存情況開展線索調查與登記工作;在文化主管部門及省、市圖書館的支持、指導、配合下,市、縣圖書館可以開展大規模的民間文獻征集工作,編制民間文獻聯合題錄,建立民間文獻信息共享平臺;作為所在省區文獻資源保障中心的省級圖書館則應充分發揮資源中心、服務中心、技術中心、加工中心的作用,為市、縣圖書館的征集工作提供支持與幫助,并制定、出臺適合本省的民間文獻著錄規則和方法,逐步形成本地區民間文獻信息資源共建共享的長效機制。
在圖書館地方文獻典藏體系的構建過程中,現代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推動了數字館藏建設的發展,使得建構完整、系統的地方文獻館藏體系成為一種可能。其基本模式是將實體、虛擬地方文獻庫相結合,而以各類文獻信息資源元數據庫和對象數據庫(包括全文數據、影像數據、多媒體數據)建設為主要內容的虛擬地方文獻庫建設,將是網絡時代地方文獻資源建設的發展方向[15]。這一發展趨勢實現了以傳統紙質為靜態載體的地方文獻在信息保存與利用方面現代化與地方性的有機結合,在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中具有廣泛的應用前景。
網絡地方文獻信息資源作為新興的地方文獻類型,已經成為網絡時代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的新動向。網絡地方文獻信息資源是指以網絡為載體形式的地方信息資源集合。通過資源獲取途徑通常可以分為:電子書刊、互聯網數據庫、綜合性或專門性網站(如政府網站、媒體網站、專業機構網站、商業網站及個人網站)[16]。其信息資源除了傳統紙本文獻的數字化及其深層次加工整理以外,絕大部分都是分散分布的以網絡為載體的原生態文獻信息——這類信息通常具有更新速度快、傳播覆蓋廣、信息容量大的特點,而相關數字載體形式主要有電子圖書、電子雜志、電子報紙、圖像、照片、影像、表格、文檔、音頻、視頻等。盡管網絡地方文獻信息資源與傳統紙質地方文獻在內容上大體相近、建設主體基本相同,但是兩者在利用方式上仍有所不同。
網絡遠程訪問的資源獲取途徑從物理空間上突破了地方文獻資源和服務的束縛和限制,為用戶(讀者)隨時隨地利用網絡地方文獻信息資源提供了廣闊的數字空間。網絡地方文獻資源網站的建設要得到用戶(讀者)的認可與接受,不僅要求網站內容豐富、結構清晰明了,且應更加符合用戶的上網行為、使用習慣、信息需求。具體而言,網站內容應盡可能豐富,至少包括歷史資料、檔案資料、統計資料、產品信息、政策法規、政府辦事指南等本地區內各行業的公開信息。在部分地區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中,當地政府的公開信息也應納入網絡地方文獻信息資源發布的范疇,成為地方政務信息公開制度的重要窗口。至于網站資源組織的有序揭示,在數據庫文本內容的基礎上,還應提供可靠、有效的信息檢索平臺,從而提高用戶利用效率。
南京圖書館“江蘇地方網絡資源典藏”[17],即通過對網絡上有關江蘇各地、分布世界各地江蘇人的信息資源進行采集、分類、保存和利用,并在信息采集的具體實踐中,初步總結出權威性、科學性、系統性、廣泛性等原則。其中,權威性,指主要采集對象以黨、政府、行業管理機構、重要科研學術團體的門戶網站為主;科學性,即選擇有一定內容質量保證的網絡信息,數據有鏈接性、保存性、研究性等特點,信息利用價值較高;系統性,則確保采集的信息資源之間存在系統關聯,在全面采集的基礎上突出重點、熱點;廣泛性,主要是指基于信息受眾的分布廣、基數大(即省級公共圖書館服務對象包括了政府機關、科研人員、普通讀者),典藏的各類地方信息資源應及時滿足社會各階層的查詢需求。
網絡地方文獻信息資源建設是傳統地方文獻工作在現代技術條件下“地方性”文化適應的必然結果。網絡地方文獻信息資源利用方式在很大程度上與其信息資源共建共享的模式密不可分。網站信息資源具有多樣性,往往不是單一機構或系統能夠采集完成的,而要通過多機構、跨系統的合作加以實現的。地方文獻機構之間的合作是網絡地方信息資源數據庫共建共享的關鍵,是一種行之有效的組織架構和采集方式,是網絡時代地方文獻工作最有價值、最具意義的方面。在此過程中,機構之間的整體協調、統一管理及系統規劃,被認為是網絡地方文獻信息資源建設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從而盡可能避免本地區地方文獻信息資源的重復建設,促進信息資源的有序開發與有效利用。
“現代化”與“地方性”的對舉,旨在說明我國各地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所面臨的機遇與挑戰。“現代化”是一把雙刃劍,知識信息急劇增長對文化傳統造成沖擊,且信息技術應用也在不斷重塑文化內涵;“地方性”成為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的根本原則和終極目標——保存文本、貯存知識、傳承文化、傳播信息,系統展示全景式的地方知識譜系。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民間文獻與網絡地方文獻作為現有圖書館地方文獻工作的重要補充,是從傳統走向現代、從地方走向世界的發展契機,也是地方文獻資源實現可持續發展的必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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