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波記憶

水塘在鄱陽湖口的城郊，離公路不過五十余米，橢圓形，面積約籃球場大小。21世紀初，水塘周圍還都是農田，有的種著棉花、水稻，有的種著大棚蔬菜，還有一丘種著樟樹苗，塘壩是土筑的，長滿了雜草，有兩處缺口處鋪了麻石條，可以取水洗衣。塘面東北角浮著一大團水葫蘆。

水質也是清的，如晴天天空一樣舒服的藍。陽光映照下，泛著粼波，水中的游魚不時激起層層漣漪。夏日的夜晚，塘邊蛙聲此起彼伏，令靜謐中充滿田園意境。清晨常有婦人去塘邊洗衣洗菜，在停水的日子里，附近的村民也會去塘里擔水飲用。

我對這口普通的水塘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我就住在水塘不遠，是在一棟單位集資房的五樓里。當初因為偏遠，又是頂層，該單位無人愿買這套房子，才使我廉價購得。站在窗前眺望，滿眼郁郁蔥蔥，更有那水塘令我賞心悅目，倒是非常適合我這樣的閑散之人，雖然每天上下班因此要多跑半個小時。

水塘也確實給我家帶來了不少便利和好處，比如，妻子可以去塘邊洗被子或棉襖等大件衣服，比在家中水池方便很多。水塘還是我的天然洗車行，下班將電動車停在塘邊，提上一桶水就清洗得干干凈凈。晚飯后我圍著水塘走上一圈，空氣清新，環境幽靜，既健身，又能構思文章。后來，有村民承包了水塘養魚，下半年，一對中年夫婦劃著橡皮筏捕撈，鰱、鯇居多，新鮮肥大，妻子禁不住去買上幾條腌了過年。周末也有人來塘邊垂釣，當然是要收費的，我不會釣魚，但這不影響我觀賞，看著釣者提上一條活蹦亂跳的魚時，我一樣的快樂。

關于水塘的魚，還有次深刻的記憶。那是2005年秋天，九江瑞昌發生5.7級地震，距離瑞昌五十公里的湖口震感明顯。地震當時，我正在窗前觀景，突然發現那平日波瀾不驚的水塘內魚躍不止，甚是熱鬧，很快房子輕輕搖晃起來。地震了！我飛奔到廚房拉起妻子就往樓下逃生。那次雖然有驚無險，但讓我覺得水塘真是個很好的地震報警點。

就是那次地震不久，縣城開始東擴，城市房價也迅速攀升。附近的村民瞅準時機，紛紛在田地上建私宅，也有城區的人來郊區買地皮建房，一棟棟鋼筋水泥建筑在水塘邊豎起來，臨水塘面一律打懸空地樁，下水管道就直接對著水塘排放。等到有關部門出面制止時，水塘南北兩面都建滿了房子。

水塘內的水質日益惡化，水葫蘆都被不知名的水草替代了，村民們不再去水塘洗衣洗菜。夏天來臨，水面浮起一層綠油油的色，走近塘前還能聞到一股子臭味，夜晚已經難以聽到悅耳的蛙鳴了。雖如此，那對中年夫婦依然還承包養魚，周末還會有人來垂釣，只是妻子再也不敢買那水塘里的魚吃。

一些工地會在晚上偷偷將余土拉來倒入水塘內，附近居民的生活垃圾有的也往塘里扔。水塘越來越狹窄，越來越污濁了，我偶爾站在高樓之上眺望水塘，回想著它當初清波碧綠的美景，心中徒生出一絲悲傷來。我想，如此下去，這口水塘怕是要被毀了。又尋思，如果將水塘整修一番，在里面種些荷花，美化環境，該是何等愜意。我甚至滋生了向鎮政府寫建議書的想法，因為水塘所在地屬城郊雙鐘鎮管轄，而且鎮政府辦公樓距水塘也不過百米之遙。只是總覺著自己人微言輕，這一想法終未付諸行動。

隨著樓房如雨后春筍般冒出，我家周圍的田地、莊稼不知不覺中都消失了，那口水塘便顯出孤單寂寞，就像冬天失去綠葉陪襯的樹干。污濁的塘水是不能再洗衣服了，更別說吃水，就連我的電動車也不愿在那里清洗。有一段時間，我倒是看見環衛灑水車經常開到塘邊取水，但沒多久就不再來了。

去年下半年，有一群人圍著水塘看了幾次，指指點點的，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我站在窗前望著，尋思著，是不是鎮政府準備改造這口水塘呢？如果真能如我想象的那般整治一番該多好。

一星期后，先是幾輛大卡車轟鳴而至，將一車車土傾入塘中，接著有推土機將土推平，塘中的水逐漸漫出塘壩，一群孩子圍在塘邊歡快地抓魚。填了四五天，水塘終于只剩下一個大水洼了，這時，塘里的魚都集中在水洼內，撲騰騰亂跳，附近的人們紛紛拿著網和兜來捉魚，有不怕臟的，甚至跳到水中摸魚，一邊是卡車繼續運土，推土機嗡嗡推土，一邊是人們摸魚撈魚。

我和妻子也下了樓，踱到塘邊觀看。那塘底的污泥被新土擠壓出來，泛著難聞的臭氣。不時有人為捉到一條大魚而歡呼，我發現推到岸邊的一堆污泥中有動靜，拿木棍劃看，居然是一條兩斤來重的大烏魚，我將魚抓起來，妻子也異常興奮。這算是我在這水塘中最大的收獲，只是這條魚我們自己終于沒吃，妻子將它送了人。

水塘變成了平地，聽說是賣給房地產商搞開發，對于鎮里來說，出讓土地的經濟效益當然比清理水塘，美化環境更實用，只有我這樣的酸文人才會產生那種風花雪月、幼稚可笑的想法吧。開發商先是幫原水塘周圍的住戶開挖了下水道，然后筑起圍墻將水塘土地圍住，只是快一年了，這塊土地還沒有開發，一直空著。

疲乏的時候，我還會習慣性地踱到窗前，望向水塘方向，卻只見一片黃黃的土，在陽光下格外刺眼。我的心也仿佛被刺一般生疼，才記起，那曾經的一片小小綠波，已然不復存在。

（插 圖：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