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眾多的小說作家中,女作家畢淑敏可算是一位風格比較獨特的作家——不是說她的小說寫得多么好,而是因為她曾經從事醫學工作20年,因此,其作品所描寫的,大多與醫生這個職業有關。或許是多數讀者對醫生和醫院并不真正了解的緣故,或許是畢淑敏在作品中總敘述治病救人的極端事例的緣故,或許因為其個別作品被改編成電視連續劇的緣故,總之,在一段時間內,畢淑敏還是贏得了不小的名聲。這名聲,自然誘惑了不知多少文學寫作者對其極端的仰慕和艷羨。當然,我,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等我誠惶誠恐地讀完畢淑敏的長篇小說——其代表作品《拯救乳房》和《血玲瓏》后,卻不得不為自己盲目的隨波逐流而感到無比的羞愧,并且,不得不對畢淑敏及其創作重新進行謹慎而客觀的評價。
名不正則言不順。長篇小說的書名對于作品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拯救乳房》講述的是,一位心理醫生把一群乳腺癌患者組織起來,通過各種方式,開導他們正確看待疾病、正確對待生命,匹配這樣的內容,你可以把書名叫做《拯救生命》,或者干脆就叫《拯救》,與乳房并沒有什么聯系,為何卻偏偏叫《拯救乳房》?在《血玲瓏》里,寫的是一個孩子得了血液病,主治醫生拿出的方案是要孩子的母親再生一個孩子,將新生孩子的骨髓移植給患者。先不說這樣的醫療方案在現實社會中是否可行,我只是不理解,這怎么就成了“血玲瓏”了呢?查《辭海》,“玲瓏”的意思有四條:玉聲,清越的聲音;明澈貌;靈活、靈巧;(東西)精巧細致。沒有哪條解釋能夠概括了書中所描寫的事件。不過,還好,書中有作者借女主人公之口給出的答案:“為什么要叫‘血玲瓏’呢?她很喜歡這個名字,紅色,晶瑩剔透,還復雜,像鏤空的水晶球,沒有殘酷和血腥……也不溫暖,有一種精巧和人為的痕跡。”——還是不懂,除了自以為是的臆想,就是繞而又繞、玄而又玄的“太極推手”。
具體到畢淑敏的長篇小說創作,可以用這么幾個簡單的詞句來概括,那就是:胡編亂造,不合邏輯,脫離生活,不近人情,外加毫無節制的賣弄。
小說創作是以敘述故事為基礎的,“通過人物的塑造和情節、環境的描述來概括地表現社會生活”,換句話說,也就是,雖然高于生活,但小說還是最接近生活原型的,故事可以編,讀起來,卻要有讓讀者置身其中的感覺。
可是,在畢淑敏的小說創作中,故事的結構根本就不拘囿于任何規則,海闊天空,一相情愿,想到哪兒就編到哪兒。在《拯救乳房》里,一個醉心于自我研究的心理醫生隨意在報紙上登個廣告,就可以組織起一個松散的、民間性質的、卻是要求苛刻的“乳腺癌病人心理小組”:每次活動都不能遲到、不能請假,加入小組還要經過甄選,并且要簽合同、按手印,還得永遠對小組活動的所有內容保密。疾病已經讓患者無限煩心了,誰還會在這種情況下,再給自己套上枷鎖?一位男性患者假扮女性進入了小組,良心不忍,卻又沒有勇氣說出真相,于是,便演戲一般地自己給小組副組長寫信揭露自己;寫信又不好好寫,每封信都像猜謎,只寫一個字,而這個字還得收信人去找本當時已很難找的字典去查出第幾頁第幾個字。同樣不可理喻的事情也發生在《血玲瓏》里。醫生魏曉日多年未娶,不覺已成大齡“中年”,忽然遇見病人家屬卜秀文,雖然知其已婚、并且夫妻感情特好,而自己就不管不顧地暗戀起人家來,一直愛到什么程度呢?因為愛卜秀文,就希望不要完成救治卜秀文女兒的醫療方案,甚至因為醫療方案有可能傷害到卜秀文的身體健康,魏曉日便希望設計并親自執行此方案的自己所無比尊敬的恩師“干脆昏得不省人事”。
更為不近人情的是,畢淑敏在小說中塑造的許多人物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在實際生活中幾乎是找不到的。《血玲瓏》里,主人公卜秀文聽說女兒突然暈倒趕到醫院后,竟莫名其妙地對著醫生大發其火:“這是怎么回事?你說!你今天非得給我說個明白!你休想就這么完事!”“你的診斷萬無一失嗎?就不會出錯?會不會把別人的血當成我女兒的血標本?要是搞錯了,我就去控告你們,賠償我的精神損失!”面對患病的孩子,做母親的應該是請求醫生盡力治療,而不應該是無理取鬧和撒潑。接著,在醫院暫時沒有好的醫療方案時,患者家屬找到了兩位民間“名醫”,卻一位是住在密林中的瞎眼老媽媽,像巫婆一樣;一位是一見求醫者便出口問道:“你女兒快死了嗎?”“是。是……快不行了。”“好!快不行了,好!……我最怕就是那些小來小去的病,煩人。有病就像個有病的樣子,讓人治起來也痛快。”我不知道畢淑敏是怎樣在醫療行業工作20年的,在她的筆下,怎么病人家屬都是腦子缺根弦的、不能令人同情的角色,而“名醫”都是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的欠抽欠揍之人!
人物對話是畢淑敏小說文本中最不忍卒讀的部分。就連初學寫小說者都不會不懂得,小說中什么身份的人物,作者就該賦予其什么風格的語言,有文化者和沒文化者說話是不一樣的,孩子和成年人思維是不一樣的,直性子和城府深的人言談舉止是不一樣的……畢淑敏對所有這些,都視而不見,她文本中所有的人物說話都一個腔調,無論博士、教授、醫生,還是企業老板、下崗職工、妓女、打工者,無論老頭、老太太,還是剛參加學校“童聲小合唱”的幾歲孩子,說話全都是咬文嚼字、迂腐做作,都愛說話、善于說話,一說起來就長篇大論,而且油嘴滑舌,而且全是書面語言,每個人都太啰嗦,明擺著可以直奔主題的話語,非要賣弄口才、賣弄詞匯繞上一大圈地講道理。書中,許多問題在提出來的時候,讀者就一眼可以看出,其實答案已昭然若揭了,可作者偏要地拐彎抹角、繞來繞去、猜東猜西,讓讀者對書中人物產生“弱智”的印象,不由人不懷疑畢淑敏有著極其強烈的語言表現欲和賣弄欲。且不說畢淑敏筆下的所有人物都太有禮貌——禮多人也怪——不分身份、不分場合,凡人、凡事開口“您好”、閉口“請”,好像離真實生活遠了點。更有“神來之筆”,如,去醫院獻血的打工者碰見人問他叫什么,回答是:“鄉野之人,何必問名。”丈夫與妻子的正常對話竟為:“我妻言之有理、臨危不亂,是我急昏了頭。”在《拯救乳房》里,男人有了外遇要鬧離婚,妻子問原因,丈夫出口便道:“以前,電腦顯像管是球面的,后來是柱面的,又發展到了平面……”妻子打斷道:“請你通俗點。”“我本不想說,但你一定要我說,就不要嫌我刻薄。你內存太小、硬件太差、CPU太慢,簡言之,是個過時的球面管……”正如評論家傅翔在《中國文學是沒有希望的》一文中所說:“他們的對話是非常不準確的……與其說是賣血人說的話,還不如說是神經質的詩人或小說家說的更為貼切。從這一點,我們就洞悉了作家的狂妄與無知。”
游離于生活之外的文學創作并不是真正的文學,充其量也只是一些按照順序堆積起來的文字垃圾!自戀、自傲、自以為是,陶醉在自己精心編造的真空世界中的畢淑敏,還以為揚帆鼓風正在駛向真理的彼岸,殊不知,真理早已離她遠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