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中的過去，畫布上的未來

劉小東說，老相機就像點射，“咚”一槍；新相機就掃射，然后從中間挑一張你認為有意思的。他自認為是一個吝嗇拍照的人，只是時間久，所以積累了很多照片。隨手拍下的照片，總能在30年的時光中，記錄某個過去，點亮些許靈感。

什么最能觸動你的大腦記憶？文字、聲音抑或氣味？對藝術家劉小東來說，是圖像。他曾坦承，他的圖像記憶力遠勝過文字記憶。他從拍攝于1984年到2014年整整30年間的數萬張照片中挑選出1000余張，展陳在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的墻壁上。從法國請來的布展師將它們設計成有大有小、看上去不至于引起視覺疲勞的樣子。所有的照片都沿著視覺中心、以時間順序延伸，照片下配以展覽學術主持林似竹與劉小東的對話文本，簡明扼要地陳述了在標志著某一年的小展廳中的照片內容、拍攝背景。令人感到驚奇的是，這些照片雖然是劉小東隨手拍下，甚至經常對焦不準，在個人化之外卻有一種開放性：他拍下的是自己的生活和思考視角，卻也在時光荏苒中記錄了一段段歷史。

展覽的圖文并茂強化了照片的敘事性，按照參觀順序一路走著，就如輕輕翻閱一本30年自傳。1984年，劉小東在中央美院附中和同學喻紅好上了，照片中的兩人，青澀、年少，劉小東還在與林似竹的訪談中透露，當時不知去哪里玩好，就去了海邊。1985年，劉小東拍了一張倒放在方凳上的單車輪子，是車鋪在修車，他覺得很像杜尚的作品《自行車輪》，看著好玩就拍了下來。1986年，穿著深色中山裝的劉小東，抱著一只肥大的兔子，模仿著博伊斯給死兔子解釋繪畫；喻紅穿著清新的蝴蝶結襯衫、梳著齊耳短發，美得一塌糊涂。1987年，崇拜李小龍的劉小東學起了武術。1989年的那天，劉小東在天安門拍了好多照片，聽了一些即興演講，這場運動被他解讀為“青春故事”。1990年，劉小東和朋友們舉杯慶祝人生第一次個人畫展。1991年，劉小東說，人有錢了就會想要穩定下來，會去買車買房，照片上有了搭建房子場面，還有朋友們在尚未封頂的磚瓦結構中合影，這是他在北京郊區蓋的一所房子。1993年，經歷9年愛情長跑，劉小東和喻紅在紐約結婚，照片中的兩人穿著禮服、手拉著手，在兩座高樓下燦爛地笑著。1994年，女兒劉娃出生，出生20分鐘后的啼哭也被劉小東拍了下來。兩個人變成三個人，照片也忽然間呈現出家庭的溫情氛圍。林似竹指著一張褐色調子的照片問，為什么要特意拍成老視家庭照的樣子，還將顏色洗成褐色。劉小東說，因為他覺得有了家庭是一件很老式的事，就像30年代的中國，不過洗成褐色并非己意，可能是照相館的人覺得這個顏色合適。

除了家庭成員，以及時不時出現在照片中的王小帥、張元、陳丹青等好友，被劉小東攝入相機的還有社會、市井生活，如泡澡堂子的裸體男人、殺蛇的年輕人，甚至拍了很多在旁人看來不堪“入鏡”的事物，比如，死去的羊，被宰割的豬，甚至路上偶遇的車禍現場。有些圖像是他為創作準備的材料，例如裹著蚊帳入睡的青年，偶然間拍到，最后成為他琢磨透明和肉體之間表現關系的素材。有些圖像啟發他、甚至幫助他如何闡釋對生命的某種思考，如他在1988年拍的一群人挖樹坑，讓他聯想到畫面背后的隱喻——人們在挖自己的墳墓。

在用照片成就自己作品的同時，劉小東也成就了別人的作品。1992年，劉小東和喻紅出演王小帥的電影《冬春的日子》，演一對藝術家戀人。故事很慘淡，兩人生活拮據看不到未來，后來女的出了國，男的進了精神病院。本色出演的劉小東在感到輕松的同時，也感到拍電影的拘束，一遍遍的說同樣的臺詞和做同樣的動作，讓自由慣了的劉小東覺得壓抑和疲憊，但電影仍舊要拍攝，于是他強忍著演完這部片子，就發誓再也不以演員的身份參與電影拍攝了。這部片子雖然拍得痛苦，但成績上佳：它在1999年被BBC評為自電影誕生以來的一百部佳片之一，也是惟一入選的中國影片。

以劉小東的說法，他的記憶是以視覺為主的，所以他也用圖像來記錄自己的記憶和理解。在照相之外，劉小東還用紀錄片的方式記錄他在外地寫生創作的全過程。隨著寫生項目的開展，他的拍攝也延伸到邊疆、國外，從金城、鹽官鎮、三峽、北川、太湖、天水、和田，到古巴、以色列、倫敦、印度尼西亞，穿越了地域、種族和信仰。與多位導演的合作，成就了《多米諾》（阿城）、《金城小子》（侯孝賢、姚宏易）、《出北川入太湖》（佟衛軍）、《古巴一家人》（楊波）、《谷雨》（鄔迪）、《劉小東在和田》（楊波）、《半條街》（索菲亞·菲尼斯）、《劉小東在印度尼西亞》（楊波）等紀錄片。這些片子在劉小東對真人實景寫生的過程中，穿插表現了當地環境、人文風情，呈現出和他的繪畫風格相一致的自然而隨意感。例如，《劉小東在和田》拍攝了他在干涸的河床上畫挖玉石的和田老人，其他鏡頭則對準了當地的一場婚禮。在印度尼西亞創作《記憶樹》時，劉小東請來濃妝艷抹、珠光寶氣的富商太太們做模特，為了不讓她們在擺姿勢時無聊，他還請了舞蹈教練教她們跳舞。她們跳著簡單的舞步，劉小東就在旁邊一邊觀察一邊速寫。

作為展覽的結束，民生美術館樓上的小展廳還展出了劉小東5件繪畫作品，包括分別占據整整一面墻壁的《兒時朋友都胖了》和《吃完了再說》，終于讓觀眾在照片、錄像之外，看到了劉小東作品的真貌，算是一場影像視覺大餐之外，額外贈送的一道甜點，讓人倍感心滿意足。此外，展覽期間有十余場與之相關的講座、活動，美術學院院長、美術館館長、雜志總編、電影導演等各路人物，將從不同角度稱頌劉小東的作品和影像，劉小東自己也會出場一個親子活動，和小朋友們一起畫畫。也許主辦方希望借由這些活動，能給未來留下什么，就像隨手拍下的照片，總能在30年的時光中，記錄某個過去，點亮些許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