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頭歌女

每年春天，都會有一個叫“中法文化之春”的活動席卷中國，2014年適逢中法建交50 周年，關于法國的文化活動特別多，遍布中國40 多個城市。本期的特別報道中并沒有列舉這些活動的具體日程表，但從官方發布的消息來看，從古典音樂到當代音樂、舞蹈、戲劇、電影、新馬戲、讀書以及思想辯論，一應俱全，主辦方號稱將邀請1000位藝術家，超過100萬人次的觀眾參與其中。

只是北京的夏天來得過于突兀和猛烈了，脫了秋褲就直接是跨欄背心，剛5月底，氣溫就恐怖地升到40度，仿佛要匹配火熱的文化盛宴，生生把“之春”搞成 “之酷夏”。

法國，巴黎，對于很多中國人來說都有不可褻瀆的魅力。

我的同學小武很早就去了巴黎，這一想起大概都快20年了，他是個云南孩子，又黑又瘦，個子不高，極刻苦，冬天也會堅持早上5點起床在操場上跑10圈，他讀研究生那會兒住著稀有的兩人間，不限性別能隨便出入，他會彈著木吉在宿舍里給一群已經有男朋友的女生們唱崔健的《一塊紅布》，最要命的是那時候學校經常停電，黑燈瞎火悠悠琴聲，浪漫得只剩下浪漫了，那些女生都喜歡他的才氣，卻都把青春致給了高大帥氣的大城市來的男生。小武家在大理，爸媽還住在大理古城的老房子里，姐姐去了昆明當老師，那時候他總覺得自己是從小地方來的，現在是多少人羨慕的地主。他跟我說，我從我們那兒考來北京，你知道我經歷了多少的不公，這里的老師看我的眼神除了同情就是不在乎，唯有讀研，我才能留在北京……過了兩年，他跟我說，我考了研，你知道我經歷了多少不公，唯有出國，我才能擺脫我平凡的根基……隨后，他去了巴黎，他說本來簽證的時候遇到了麻煩，多虧兩盒云南茶葉，打動了那個金發碧眼的簽證官。又過了好多年，我收到小武的email，他說他找到了非常好的工作，終于沒人介意他身材矮小又黑又瘦，但是依然沒有女孩兒愛他，居然連個金發碧眼的傻妞都沒有，他希望我們幫他在國內尋個女朋友，他說他想結婚了，不介意女孩兒們把他當作去巴黎的跳板，他這么寫他的征婚詞：不論你是哪里人，不論你是不是漂亮，不論你是不是有工作或者學歷，不論你是不是愛我，只要你想結婚，我可以帶你去巴黎。

在巴黎我還有個朋友Jesus，他是從委內瑞拉去巴黎定居的，他是建筑設計師，也是因為中法文化年，他帶著他們公司的建筑設計作品來中國辦過一次展覽，差不多也是十年前的事兒了，當年看到他的名片上寫著他的中文名耶穌，嚇我一跳，我想當然地音譯，大庭廣眾之下大聲叫人家耶穌（Sú），丟盡了人。耶穌和我成為朋友，是因為展覽前夕，我陪他去買沙發，他說觀眾應該躺在展廳里看他的展覽，甚至可以睡一會兒，我快要嘲笑他從法國帶來的慵懶了，他卻一本正經說，看展覽是件多么累的事兒。那一年，他辦完展覽回巴黎，女兒索菲亞就降生了，我會經常寄些Made in China的小禮物給她，索菲亞長大上小學后，寫信向我致謝，這么說道：謝謝你，Simba，我很喜歡這些漂亮的玩具，雖然我的鄰居巴西勒說它們都是盜版產品。他們都不喜歡中國，他們說中國人是魔鬼，不用休息，可以24小時工作，他們說中國人占領了巴黎。可是，我說中國人喜歡我，經常給我寄禮物，我從來不害怕中國人。

2010年，上海世博會，其中委內瑞拉國家館是耶穌的作品，他要來監制，一下飛機，我就迫不及待地請他吃蟹粉小籠包，在上海，搭上個外國朋友，表現得再崇媚點也不足為奇。不容他打出飽嗝，我又帶著他去可當代藝術中心看一出新劇——《禿頭歌女》，當年我就熱愛左右顯擺，極盡幼稚。

尤金·尤涅斯庫的母親是法國人。1938年，他移居巴黎。《禿頭歌女》是尤涅斯庫主張反對傳統形式戲劇，自成一套“反戲劇”戲劇理論的第一部作品，也被認為是“真正的喜劇”。尤涅斯庫通過英語學習，激發了《禿頭歌女》的創作靈感。最開始這部喜劇有個正常的名字——《輕松學英語》，但在一次排練中，演員無意中地將小學女教師說成了“禿頭歌女”。尤涅斯庫立刻意識到《禿頭歌女》要比《輕松英語》上檔次得多，他非常喜歡這部荒誕劇的荒誕新名稱。

《禿頭歌女》于1950年在巴黎上演，劇中描述了一個英國中產階級的生活。史密斯夫婦在自家的起居室中，幾乎沒有什么共同語言，在類似學習初級英語的無聊對話中，他們的生活仿佛毫無價值。史密斯夫婦是當時中產階級的縮影。劇中的馬丁夫婦也和史密斯夫婦一樣，他們到史密斯家中做客時，竟然認不出自己的丈夫或夫人。在一段冗長的對話后，他們終于發現他們自己是一對感情淡漠到如同陌生人一樣的夫妻，尤涅斯庫通過荒誕嘲笑了人們的虛偽和失敗。劇中，關于禿頭歌女的對話只出現過一次，并且一帶而過，禿頭歌女的存在只不過是一種形式，臺下的我們也是如此。

史密斯太太：啊，九點了。咱們吃了湯、魚、土豆肥肉片、英國色拉。孩子們喝了英國水。咱們今晚吃得很好。這是因為咱們住在倫敦郊區，而咱們姓史密斯。

史密斯先生：（繼續看報，嘴里嘖嘖作響）

史密斯太太：土豆加肥肉片真好吃，色拉油也不哈喇。街角上那家食品店里賣的油質量比對面這家的要好得多，甚至比海岸下邊那家的還好。不過，我不是想說這兩家的油就差。

史密斯先生：（繼續看報，嘴里嘖嘖作響）

史密斯太太：可是，街角上那家的油總是最好的……

史密斯先生：（繼續看報，嘴里嘖嘖作響）

史密斯太太：瑪麗這次土豆燒得透。上次土豆沒燒透。沒燒透的土豆我不愛吃。

史密斯先生：（繼續看報，嘴里嘖嘖作響）

……

耶穌在我旁邊睡著了，居然打起了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