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軾
著名經濟學家、天則經濟研究所所長,現為該所法人代表。同時擔任亞洲開發銀行注冊顧問、中國環境與發展國際合作委員會能源工作組中方專家、太平洋經濟合作委員會能源組國際顧問組成員等職務。
2013年已經過去。這一年內發生了許多事情,有大有小。到現在,讓我們回顧一下這一年內的大事情。
首先是中國新一屆領導班子上臺,開始展現出與過去有所不同的施政方針。這將對未來五年的中國的政治經濟有重大影響。在經濟上我們維持了比7.5%略高的增長率,而且波動很小,擔心持續下滑的顧慮逐漸消退,信心在恢復。在對外關系上中日矛盾不斷升溫,前景未卜。中美關系平穩良好。中國外交開始向中東和非洲進軍。但是中國軍費的持續增長,航母的巡視導致周邊國家不安。總的國際環境沒有向好的方向發展。
新領導的亮相有幾點非常受到歡迎。特別是反腐敗極為有力,而且能切實落實。在市場上已經表現出高檔餐館營業量減少,高檔煙酒因需求減少而降價。反對奢侈浪費,已經立竿見影,極得民心。
三中全會的決議表現出極大的改革決心。大家盼著進一步落實。比如司法獨立,農地產權明晰化,取消勞動教養制度,政府和市場的功能劃分(讓市場起決定性作用),打破市場壟斷,改善國企的經營,大家都抱著很大的期望。能不能兌現落實,要看遭遇多大的阻力。前一屆政府之所以在這些方面進展不大,我猜想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很難推動。所以三中全會的決議能夠貫徹到什么程度,還要看以后的發展。
從經濟方面來看,保持了三十多年的9%-10%的高速增長顯然已經轉入7.5%左右的中高速度的增長模式。其原因是多方面的。簡單模仿的后發優勢慢慢地用完了,我們進入到自主創新時代。環境代價過高越來越明顯,不得不減速保護環境。國際經濟環境的惡化也是原因之一。人口結構的變化,勞動力人口數的減少,使生育紅利轉變為生育欠債。經濟結構越來越不能適應新的形勢,調整結構是有代價的,要付出調整的成本。正因為增速降低是多方面造成的,這一趨勢不可能用單一的政策去逆轉。我們勢必去適應這一新的情況。
雖然我們經過三十多年的高增長,人均GDP從世界末位上升到中高收入,但和發達國家相比,還只有他們的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我們追趕三十年,只追了四分之一,其余的四分之三怎么才能趕上去,是不是還要花120年?
回答這個問題,首先要看到我們和發達國家比較在哪些地方不如別人,進一步增長的潛力何在。回答這個問題其實并不復雜。在產權結構上,發達國家是私有制為主,中國則相反(事實上也不盡然了)。中國的公有制企業大多數效率低下,浪費巨大。土地的公有制也極大地妨礙了土地的最優配置,使地不能盡其用。在一個缺少土地的國家里,土地使用的限制,極大地阻礙了各行各業的發展。
從經濟運行的規則上看,我們還是一個計劃和市場混合的運行制度。二者經常發生沖突。權力配置資源還占相當大的比例。比如對金融業價格(利息率、匯率)的限制,對市場進入的限制,對平等競爭的干涉,都導致經濟結構的扭曲?,F在,中央決定調整經濟結構,也決定要讓市場起決定性的作用。但是,權力能不能讓位于市場還是一個未知數。
如果解決了所有制和市場化的問題,中國的經濟還有高速增長二三十年的可能。
當局把解決民生問題當成目前最急迫的問題。但我覺得重點抓得不準確。其實中國最成功的正是解決了民生問題,人均收入翻了十倍。雖然有收入分配不公的現象,但即使最窮的人也有顯著改善。全球脫貧計劃的完成,80%發生在中國。
依我看,中國最大的問題不在民生,而是權力不受監督。而且就民生而言,收入分配不公的根源也在特權——特權侵犯了人權。在市場上不是人人機會均等,各種特權占了優先地位,平民百姓很難有通過努力獲得收入提升的機會。在各種社會矛盾中,緣于收入分配不公的是絕少數,大多數是公權侵犯人權導致的。因此,維穩的重點應該是限制政府權力的濫用,也就是憲政。
隨著經濟實力的加強,我國的一舉一動都會被關注。鄧小平要求韜光養晦,實際上已經很難做到,客觀形勢已經和二十年前完全不同了。但是,在對外關系上保持謙虛謹慎,有遠見而負責的態度,仍然是必要的,因為這樣對人民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