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活傳統,繼雅開新
是當代詩人的歷史使命
當代性是一切藝術生命力之所在。趙翼說:“詩文隨世運,無日不趨新。”吳之振亦云:“兩間之氣,屢遷而益新。人之心靈意匠,亦日出而不匱。故文者日變之道也。夫學者之心日進,斯日變。日變,斯日新。一息不進,則為已陳之芻狗。蓋變而日新,人心與氣運所必至之數也。”說得多么透辟深刻。作為時代心聲的詩詞,更是如此。但詩詞的新變,必須在繼承的基礎上,吸收新知,而加以開拓與創造。脫離了傳統的詩作,很難獲得讀者認同,正如毛澤東所說:“新詩于民族感情不甚合腔,且形式無定,不易記,不易誦。”(夏承燾《天風閣學詞日記》1964年12月22日)其原因就在這里。傳統文化必須與時俱進,加以激活,并賦予新的元素,才能充滿生機活力,彰顯其本色的大美與靈機。這首先要從思想境界上推陳出新。比如被魯迅稱為改造文章的祖師爺曹操。他的四言詩無論氣魄境界,都簇簇生新,令人驚嘆,如:“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真能別開生面,一新天下人耳目。毛澤東的《送縱宇一郎東行》:“云開衡岳積陰止,天馬鳳凰春樹里。……丈夫何事足縈懷,要將宇宙看稊米。滄海橫流安足慮,世事紛紜何足理。”這種經綸萬方,以天下為己任的氣魄,更是前無古人之絕唱了。
其次要從沸騰生活中感應時代的脈搏。比如夏承燾師1963年10月1日天安門上看焰火所作《玉樓春》云:“歸來枕席余奇彩,龍噴鯨呿呈百態。欲招千載漢唐人,共俯一城歌吹海。”可謂寫盡了百萬狂歡群眾心中的大歡悅。再如胡繩的《西昌觀衛星發射》:“月城今夜偏無月,邛海清波映火紅。莫謂群山皆錯愕,一星飛越斗牛東。”“錯愕”兩句寫足了動地掀天的氣概,可謂時代的最強音。另有一首《齊天樂·曹妃甸放歌》云:“海疆福地曹妃甸,明珠焰光璀璨。造地吹沙,深洋筑港,鋼城卅里頓時現。……如山巨輪泊岸,正長波擺蕩,暾旭紅滿。構廈云連,噴油浪涌,井架天連濤遠。……詞流振筆,競聲鏗金石,萬花飛旋。四象三才,共齊聲禮贊。”亦是表現偉大工程的力作。
語言和技法上的翻新,也是詩詞創新的一個重要方面。如劉征先生的《八聲甘州·嫦娥工程老總們的眼淚》:“一箭嫦娥飛去,啊,繞起來了,古夢今圓。揚眉望月,熱淚灑征衫。合一滴如海卷飛瀾。流不盡,滔滔滾滾,大愛彌天。”用到口即化的白描語言,寫偉大的探月工程,神奇雄放,直指奔心,令人拍案叫絕。再如中年詞家蔡世平的《讀沈鵬書法》云:“初讀沈公書,春動西湖柳,又讀沈公書,秋獵昆侖虎。也讀大風歌,也讀民間賦,再讀沈公書,寸寸山河骨。”把沈老的戛然獨創之草書,比作西湖春柳之搖曳,昆侖猛虎之威武,比作大風歌之雄霸,民間歌賦之粗獷本色。最后竟從中讀出了山河大地的鋼筋鐵骨般的品格來。以復沓的謠諺形式,步步深入,想落天外,表現得如此精彩,請問誰能不為之動情?
藝術形式的借鑒移植,也是開新的一個方面。如從日本十七個音的俳歌,發展到趙樸初的五、七、五三句十七個字押韻的漢俳,再到馬悅然的五、七、五不押韻的新體漢俳,就是一個鮮活的顯例。趙作如:“綠蔭今雨來,山花開接海花開,和風起漢俳。”馬作如:“九月十一日,誰打開地獄之門,罪惡的黑手。”不是都極富風致而廣為傳播嗎?
充分發掘傳統詩詞的文化底蘊,進行當代性的演繹與詮釋,是一項重要的歷史使命。如何引進現代元素實現與古代經典的對接,任務艱巨而崇高。讓一切有理想、才氣與使命感的詩人們,朝此目標,大膽探索吧!
周篤文,教授,中華詩詞學會、中華詩詞研究院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