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情濃如酒的田園之歌

記得宋代詞人秦觀有首《春日》詩：“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寫春來雨后的田園情景。雖有幾分凄婉，但仍是萬絲飄拂，霽光明媚。至今讀來，仍啟人心智。

漢文字學家許慎在他的《說文解字》里說：“詩，志也。”“志，意也。從心之聲。”而《毛詩·序》中說得更具體。詩是詩歌創作者，“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的結晶。

可見，情感，是詩之最本質的特征，因而也是詩的命脈。正如張中行先生所說，“作詩填詞，情意是根”。詩詞如花朵，沒有這個“根”，自然就會枯萎，沒有生命力了。近日，吳洪激主編交給我一疊詩稿，說，這是作者劉貴連先生的詩作，還說劉是首屆“福娃杯”新田園詩詞大賽一等獎的獲得者。我雖不識劉先生，但僅此簡單的介紹，就足以讓我感到敬佩了。我沒敢推辭，懷一腔敬慕之情，讀完了劉先生的詩稿。從所選的詩詞中，無論是寫農家生活，還是寫田園風景，讓我感受最深的有兩點：

胸中有愛，入詩有情。作者的詩詞充滿了熾熱的情感。這是他最突出的特點。在作者的筆下，春天的耕種，秋日的收獲，農家的生活，山鄉的變化，盡收眼里，化入胸中，經過作者那熾熱情感的浸潤之后，吟出了鮮美的詩句。這些詩句里，再沒有了昔日那些仕途不順、退隱田園以求心境安逸的情結，而洋溢的是，作者對現實農村的變化，對當代田園的秀美，對而今鄉村勞動者的生活，都充滿了喜悅歡快之情。如《春插》：“碧水紅霞經緯長，鶯歌織進綠春光。姑娘羞說后生帥，直贊農機會插秧。”描寫春插的田園情景。大凡有過農耕經驗的人都知道，插秧，是農村最繁重的體力活兒。數千年以來，一直難以解決。若計其耕序，插秧是春插稍后的一道工序。此前，稻田須經犁、耙、磙、耖、平五道工序之后，才輪到扯秧、插秧這道程序。然而如今，農村有了農業機械，春插不再是繁重的農活了。在碧水映照紅霞的農田里，農機飛馳，眨眼之間，綠色的秧苗，縱橫成線，織滿平田，隨著那優美的鶯歌，像春姑織布，織進了明媚的春光。作者還抓住了田園生活中的典型細節，寫姑娘心儀駕駛農機的后生，只因羞言表達，卻直夸農機的本領。短短的四句詩，明媚鮮活，秀美含蓄，讀來韻味無窮。尚如《機耕曲》《農家》《山鄉即景》《春日農家即景》，都是從不同的角度，寫山鄉春日的農忙生活，字里行間，蕩滿了今日鄉村的喜悅，傾注了作者對田園的濃情厚意。其中《鷓鴣天·禾場上》一詞，是“福娃杯”田園詩詞大賽的獲獎之作。我想，此作之所以能獲大獎，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作者以詞的形式，通過典型細節、心理描寫，刻畫三位農村少婦形象，反映了新時代鄉村的真實生活。而今的農民，種養獲得了豐收，生活有了存款，農民富裕了，生活美好了。這些，都從側面反映了三農政策的優惠，給農家帶來了巨大變化。如果說以《春插》為代表，寫的是春耕的希望，那么《鷓鴣天·禾場上》，則是收獲的豐碩和喜悅。從作者對鄉村的深入了解，對農民的知心體念，可以看出，他對農民的深切關心，對農民的熾熱感情，是水乳相融、息息相關的。正因為他對三農有著深厚的情感，對紅霞、智嫂一樣的鄉親，充滿了無限的熱愛。所以，在他的詩作里，才有可能展現出這么生動活潑、動人心扉的情景。這才是新時代田園生活的真實寫照啊。

心中有詩，筆下生花。說到這一特點，想起了唐代的王維和宋代的蘇軾。他們既是詩人，也是畫家，都是文藝全才。蘇軾對王維（字摩詰）的畫，有句很有名的評語：“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東坡題跋·書摩詰〈藍關煙雨圖〉》）王維的詩，有畫的境界；王維的畫，有詩的意境。詩與畫，通過王維的創作，給以完全融化。這詩畫的有機結合，正是中國畫的傳統，也是中國詩的特點。劉先生雖不是畫家，但我體味他的田園詩，有畫的意境。他用詩詞的形式，描繪出了一幅幅優美的田園畫，給讀者展現出了如畫的優美意境。細品其詩，這是源于他對田園生活的深入了解和巧妙擷取，經過他的反復醞釀，精心構思，待到詩孕成熟，脫然而出，呈現讀者面前，展卷如畫。古有“胸有成竹”一語，于他可謂是“心有成詩”之境。如《機耕曲》：“不用鞭繩牽太陽，鐵牛一吼見晨光。機聲豪放詩千首，泥浪春詞婉約章。”四句詩，展出四幅春耕的畫面：起句鐵牛出門，承句鐵牛啟動，轉句鐵牛飛馳田間，合句是春田泥浪翻飛之景。這四幅田園畫，蘊涵著四層詩意。首寫農村不再用耕牛犁田了，順手牽出的是一輪“太陽”。次寫春耕早起，機聲“一吼”晨光四射。既寫出了鐵牛的啟動，又照應了起句的“太陽”。續寫機聲“豪放”，飛馳田野，吟詩“千首”。合句泥浪飛揚，詠出“春詞婉約章”。既生動描繪了一派春耕的熱鬧場景，又飽含了濃濃的詩意。細細讀來，真是令人浮想聯翩，韻味悠長。劉詩中，諸如此類的詩句很多。如“行行腳印如音節”（《拾田螺》），將視覺的“腳印”轉成聽覺的“音節”。這種“感覺挪移”，使平常一個腳印，漾出了許多詩意。“幾輛‘東風’裝彩霞”（《鷓鴣天·公路通村之后》），不言所載的是貨物，卻剪出一朵“彩霞”代之，恰好與“東風”呼應。“東風”本是車牌之名，既暗含了飛馳之車，又巧用了“東風”的本義。這就又更富有詩意了。尚如《農家》二首，其中句句都是人們熟悉的平常語，卻又句句充滿了詩意：“幾架秧機抒浪漫，一湖鵝語落滂沱。仙桃灼灼云層捧，民意煌煌車輛拖。”寫農家的興旺，鄉村的美景，農民的愜意，展于讀者面前，是一幅幅鄉村的水彩畫。這畫里蕩滿的是無限的詩意。作者以田園之畫入詩，是以詩中盡展田園之畫。昔有“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之說，這里可謂是田園詩畫合一了。劉先生本是詩人，亦是“無形”之畫家。

寫到這里，我想順便說一句，作者心中有詩，妙筆之下能生花，應得益于他的語言錘煉功夫。他善用多種修辭手法。如以“太陽”代耕牛，以“東風”代貨車，以“彩霞”代貨物。這是借代的修辭手法。借代可使極平常的詩語，更富有變化，更具體形象，更鮮活生動。尚如“紫燕黃鶯費琢磨”、“風彈線譜弦音美，山做文章意境新”（《山鄉即景》）、“林鳥詩千首，松濤賦百篇”（《天堂寨即景》）、“春癡果是在田間”（《春雨》），等等。這些詩句都是運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同樣，擬人能使語言更加形象化，增添詩句的生動性，更易抒發感情，增強詩句的感染力，從而更富有詩意。詩人經過長期的創作修煉，早已是化裁于胸，運用自如了。故其詩能化平常為神奇，能呈質樸見深情。筆者以為，這正是新時代田園詩所要倡導的。

詩詞創作，要達到真正的心中有詩、妙筆生花的境界，實非易事。而詩人劉貴連達到了。這是因為，他長期生活在農村，對田園生活熟諳于胸，對鄉村勞作者了如指掌。他癡情于田園，摯愛同他生息與共的鄉親。而他又熱愛詩詞，對詩詞藝術修煉有素，對創作技巧運用嫻熟。這諸多要素，合為一體，了然于胸，凝煉為詩。他胸中的詩，是他鐘愛的田園，是他熾愛的鄉親，是他熱愛的現實生活，借詩詞一藝，熱情歌頌，頌田園之美，歌勞作之樂，吟生活之甜，詠鄉情之深。至此，他心中之詩，豈能不筆下生花、詩意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