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而神奇的大柳樹

奇怪的村名

大柳樹并非一棵樹，而是一個村莊的名字。

中原大地多以姓氏后加“莊”“橋”“屯”“營”等為村莊命名，譬如“史莊”“楊橋”“石屯”“羅家營”等。恕我孤陋寡聞，以樹命名者，除“大柳樹”外，還真沒聽說過。山西的大槐樹雖然有名，也只是當年移民的集散地，并不是一個村子。

有著奇特名字的大柳樹村，隸屬清苑縣溫仁鎮，從清苑縣城出發，沿保衡公路南行20公里到溫仁，折向東南順溫蠡路前行過王盤，再走2.5公里見路東有一高大過街牌樓，上書“大柳樹村”，穿牌樓而過沿一條鄉間水泥路東行，便可進村。

大柳樹始建何時？為什么起了這么個名字？帶著諸多疑問，我們與街頭的老人們攀談起來。他們說，據祖上傳說和先前的墓碑記載，祖先們是明朝洪武或永樂年間，從山西洪洞一帶遷徙而來。當年在村子的東北角曾有一棵柳樹，樹高數丈，冠蓋畝余，枝繁葉茂，光是樹身就得四五個成年小伙才能合抱，直到清朝末年還健在，被視作“鎮村之寶”。《清苑縣志》上說“因此地有棵大柳樹，故得村名”。時過境遷，當年的“鎮村之寶”已不見蹤影，村內就連一般的柳樹也很難見到。經人指點，拐彎抹角，才在東北環村路西面的三角坑里發現了一株大柳樹，樹冠高大，枝葉茂密，也不知是不是“鎮村之寶”的后裔。

奇異的城隍廟

不僅村名，大柳樹村還有一點更為奇特，就是村中有一座城隍廟，當地人稱之為“府城隍”。城隍屬道教范疇，起源于古代對“水庸”（水庸，溝也。東漢鄭玄注）的祭祀。“城”原指挖土筑的高墻，“隍”原指沒有水的護城壕，后來城和隍被神化為城市的保護神。先秦時，“水庸”祭祀是天子八祭之一；南北朝時，正式稱為城隍神；唐朝封爵；五代加封為王；宋代，城隍祭祀列入國家祀典，州、府、縣都立廟奉祀；元朝在大都建城隍廟，封為“佑圣王”，成為國家守護大神；明太祖時，京都地區城隍封有六王，府、州、縣城隍相應封為公、侯、伯，城隍神廟遍布各地，城隍廟模仿各級官衙建造，職能也由“守護城池、保障治安”，演變為“護國安邦、除暴安良、統轄亡魂、調和風雨”。各級官員到任，都要到城隍廟前宣誓、祭拜。

由此可見，自古以來，城隍都是坐踞城市。那么，在這偏遠鄉村大柳樹為何建有城隍廟？這里的城隍又姓字名誰？村民們說：村里的城隍廟已有400多年歷史，供奉的是明朝的一位京官。明嘉靖年間，河南、河北遭受洪澇蟲災，朝廷派這位京官巡視賑災。接到御旨，他心急如焚，一路上輕車簡從，晝夜兼程。不料途中身染重病，高燒不止。行至大柳樹村北官道時，實在難以支撐，不得不在路邊搭起帳篷，想稍事調養后再走。不想病情愈來愈重，沒幾天就以身殉職。皇帝感念他清正廉潔，鞠躬盡瘁，便發口諭封為府城隍。大柳樹的百姓感佩他的忠君愛民，捐資修廟以示懷念。據說京官臨終之前，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婆婆給他送去一碗熱氣騰騰的饸饹。他只喝了一口熱湯，只說出一個“香”字，就昏了過去……后來每當過廟時，家家戶戶都軋饸饹吃，并紛紛把饸饹端到廟里敬神，所以，大柳樹廟會也稱“饸饹廟”。

那么，這位勤政愛民的官員到底是誰呢？在城隍廟前我們看到兩通石碑，西面一塊黑色，年代久遠，碑體殘損，碑文磨滅不可辨，簡直就是“無字碑”；東面是一塊白色大理石碑，新立不久，正面“楊公紀念碑”五個大字。楊公是誰？轉到背面細看碑文，方知是大明諫臣楊漣。楊漣（公元1572年～公元1625年）字文孺，號大洪，湖北應山人，明代著名諫官。初任常熟知縣，舉全國廉吏第一。天啟五年（公元1625 年）任左副都御史，因彈劾宦官魏忠賢24大罪，被誣陷“受賄一萬兩”，歷經拷打，慘死獄中。后平反昭雪，謚號“忠烈”。

上世紀50年代初期，城隍廟已拆毀，只剩一座山門，在其遺址上建成村小學。上世紀90年代，小學遷出，重修城隍廟。重修時為楊漣樹碑立傳，村民多有爭議。近年，幾位史學、民俗專家查閱歷史文獻，進行專門考證，認為從為官履歷上看，楊漣與保定毫無關聯，大柳樹的城隍爺不可能是楊漣，卻很有可能是明代另一位諫官楊繼盛。因為楊繼盛作為城隍曾在保定供奉，地域上更近一些。楊繼盛，字仲芳，號椒山，容城縣人，32歲考中進士。他剛正不阿，不避權貴，一年之內四次升遷，三年中，六易其職，被視為股肱之臣。明嘉靖三十二年，楊繼盛因上書彈劾奸臣嚴嵩而遭誣陷，被捕入獄，三年后，處決于菜市口。燕京士民敬而憫之，改宅為廟，尊為京師城隍。

但是，京師城隍理應供奉在京城，就算不在京城，也應在保定府或是家鄉容城縣，怎么會在與之毫無干系的大柳樹呢？這樣看來，大柳樹的城隍是楊漣，還是楊繼盛，擬或另是他人，尚待專家考證。

奇特的“走像”

除卻村名和城隍廟，大柳樹還有第三“奇”，就是當地祭祀城隍的方式。走進城隍廟大殿，迎門是城隍的坐姿神像，紅臉兒，神態慈祥、略顯凝重。神像高約178厘米，戴明代官帽，著官服，雙手持笏板，腳下神臺降落40厘米朝左右兩側延伸。老人們回憶說，兩側原來還放置八尊神像，亦為坐姿，同樣是官服皂靴，面目仿佛，只是高僅100厘米，胸前笏板上還標明所屬的村莊，分別是王盤村、張登村、南孟莊村、北河莊村、北馬莊村、南宋村、北王力村和大柳樹本村。而現在僅存北河莊、南孟莊兩尊。

神像為什么一大八小？小神像為何標識村名？帶著這一疑問，我們請教村里的老人，他們說：這是“走像”，同屬主神的塑像，可以放在木制的座架上抬走。當年大柳樹城隍廟香火盛極一時，百里外太行山區的民眾，每年都如期而至，附近村莊的人們更是紛紛朝拜。為了讓行動不方便的老弱病殘也能就近祭拜神靈，有些村莊便建小廟、塑像或者畫像，然后將神像抬到城隍廟，陪伴主神一段日子，再把“沾了光”的神像抬回，安置在小廟里。日久天長，就形成了一種定制：每年正月初六，各村敲鑼打鼓，扭秧歌、舞龍燈，熱熱鬧鬧地把“走像”抬上轎子，請回自己村莊。正月二十五廟會前再陸續送回來，同樣是前呼后擁，玩藝兒踩街。

農歷二月十五，是大柳樹城隍廟的廟慶日。關于廟慶日有兩種說法：一是說這天是楊漣的忌日（史書記載，楊漣受酷刑死于七月），一說是這天城隍廟建竣。今年二月十五，應邀去上廟，但見街上人流摩肩接踵，廟里香煙繚繞，到中午仍熙熙攘攘。

奇偉的村莊

午后告別，行至村北，路旁有一大坑，同行知情人告訴我們，這里原來是一個高約數丈的大土丘，村里人稱之為“北山”，相傳在明朝時一夜而成，到底如何形成，作何之用？誰也說不清楚。這些年，人們蓋房取土，不僅土丘平了，還挖成了大坑……看著眼前的大坑，人們不禁回憶起當年的那場戰斗——

抗日時期，大柳樹是遠近聞名的紅色“堡壘村”，光是雷打不動的“堡壘戶”就有20多家，當時的之光縣（抗戰時期，為便于開展工作，冀中行署決定以張保公路為界，將原清苑縣一分為二，路東為之光縣，路西仍為清苑縣。1941年1月1日，之光縣成立大會在清苑縣田蒿小學召開）抗日縣長董杰、竇森瑜和縣政府、區小隊的同志長期潛伏在村里。村中上百名適齡青年先后參軍，其他年輕人也成立民兵組織，晝伏夜出，堅壁清野，毀路破道，傳遞情報，搶救傷員，捉奸除害，運送軍糧等，多次受到呂正操司令員和中共冀中行署的通報表彰。

“提起了送公糧，人人喜洋洋，喝的是清涼水，吃的是剩干糧。該死的日本鬼，侵占我家鄉，燒殺又搶掠，喪盡了天良。咱們子弟兵，山里練兵忙，百團齊參戰，浴血救國殤……”這是當時送軍糧時說唱的歌謠，至今村里的老人們還不時地哼唱。

1942年，日軍五一大掃蕩期間，大柳樹民兵配合軍區警衛營和回民支隊，同日本鬼子進行殊死搏斗。8名回民戰士壯烈犧牲在大柳樹地界，村民們懷著極其沉痛與崇敬的心情，將他們安葬在“北山”之后。直到上世紀70年代，每到清明時節，村里還組織學生上墳掃墓，以示悼念和緬懷。

解放后，據民政部門統計，大柳樹村在冊的烈士就有50余名。

站在大坑邊轉身回望，沐浴在春日之中的大柳樹一派祥和，仔細想想，古代忠臣志士也罷，近代革命先輩也好，他們殊死抗爭，為的都是人民過上好日子。他們地下有知，看到今天的盛世繁華，當瞑目。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