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明久,一個弄墨的。聞章,一個舞文的。兩人的交往,在字畫之內,也在字畫之外,總讓我覺得值得記錄下來。
人與人相處,有多種方式。大略分為好的與不好的。不好的好比砌墻,你砌一道,我砌一道,墻與墻相互妨礙,相互擠兌,空間越來越小;好的好比點燈,你點一盞,我點一盞,燈與燈相互照亮,相互融匯,相互成就。墻怕多,燈不怕多,燈是越多越亮。
我想,李明久與聞章兩位先生的交往,便是這種善的力量,是相互點燈。
聞章說李明久是一個愛干凈的人。他常愛穿整潔的白色中式服裝,還鐘愛一只白鸚鵡。這只白鸚鵡,是李明久偶然在花鳥魚蟲市場看到的,沒想到一見鐘情。白鸚鵡見到李明久,主動打招呼,說“你好”,李明久摸摸它的頭,它又說“謝謝”。于是李明久當即決定請它去自己的寓所蹊園共度朝夕。在隨后的日子里,李明久與白鸚鵡之間,就構成了一種生活方式,甚至生存方式,似乎誰也離不開誰了。他們之間有默契,見面必打招呼,“你好”,“你好”;“恭喜發財”,“恭喜發財”……人的聲音與鳥的聲音,相隨相和。在人眼里,鳥已經不是鳥,而是寶貝;在鳥眼里,人不但是人,而且是上帝。
聞章與李明久時不時見面,他知道李明久與白鸚鵡的關系,也由此悟到人與鳥的關系恰也是人與藝術的關系,于是就畫了兩幅小品送給李明久看。畫面是李明久和他的鳥,題字:你是我的鳥,你說我的話;我是我的佛,我畫我的畫——為李明久先生造相。持畫靜觀,李明久笑,聞章也笑。不知道兩個人笑的是什么,但也不用說破,更用不著猜想,平日的交往就是這樣的,常常是一笑會心。即便是各笑其所笑,也不妨礙兩個人笑意悠然。
聞章的知人在于知己。知道自己了,也就能夠知道別人。好比河里有一輪月,你沿河西行,帶走你的那輪月,我沿河東行,帶走我的那輪月。但兩輪月卻又是一輪月。自己這兒真了,便全天下都真。所以,他才敢給李明久造相。
李明久對于朋友,就像對待他的畫,是細致而認真。因此他能領略,肯包容。李明久認為聞章為文有李商隱“詞旨隱晦,意境迷離”之境,而他的畫,也是別具情味,所表達的意思,并非完全針對自己,而是在說一個實際。藝術是藝術家的鳥,是來說藝術家的話的。而藝術家自己是自己的佛,永遠都在做自己,說自己的話,而不是別人的話。正如,我心如月,藝若千江。相視而笑的兩人,都是那種不想征服別人也不想被別人所征服的人。
作為回應,李明久也為聞章畫了三幅小畫。畫面中是兩人一鳥,肩頭站一鸚鵡者是李明久,肩扛如椽大筆者便是聞章。細看三幅畫中的聞章,有的一只眼,有的沒有眼,有的三只眼。這是什么意思?李明久自有寓意,他看聞章,清凈自在、情志超然,一只眼睛就能夠看通世事,閉著眼就可以體察萬物,還有一只“天眼”在洞觀大千。畫中題字:你是你的佛,你畫你的畫,我是我的鳥,我說我的話。畫交給聞章時,依然是聞章也笑,李明久也笑。依然是不用說破,更不用猜想。他們笑著,就已經說明一切。
事后李明久說:聞章先生為我畫像,我也為他畫像,君子和而不同,周而不群,我們的專長不同,但心境卻是相通的。
聞章卻不敢承認慧眼獨具或者還有什么洞觀大千。他說:那畫其實并沒看懂,只是覺得有趣,還以為李明久先生在告訴自己,在繪畫上,還沒有面目,至少也是少一只眼。少了不該少的,多了不該多的。畫畫是我們的事,你還是扛著筆走你那條道吧。
聞章打趣說,與李明久每有文字或書畫上的往還,事情上的交往與情感上的交流,所有這些都是他在占便宜。他的書畫敢拿給韓羽看,敢拿給李明久看,敢拿給賈又福看,壞處是不自量力,好處是在班門左近能遇到魯班,魯師一句話,功抵十年,甚至不止十年。
說起結識聞章的緣由,也很有趣。那是幾年前,在趙貴德先生捐贈河北省博物院作品研討會上。李明久發言中談到趙貴德的筆墨修煉和藝術構建之后,聞章發言直指李明久的論點,他說“大雅之聲,絕不在雕蟲小技”。當時,李明久聽后十分贊服,不僅贊服他的觀點,更贊服他的真誠態度,在贊服之余暗自想一定要結交聞章這位朋友。
機緣巧合,毛劍賓是聞章的同學兼好友,一次他請聞章去蹊園采訪李明久。正是春天,到處是花。在等待李明久開門時,站在鄰居家院子外面,看各種花開。他們也是嗅著花香品茗聊天,進行這次愉快的采訪的。采訪中,毛劍賓即說題目可叫作《花開由自》。可以說,李明久與聞章的相識相知,是因了花的指引。而后果然是花開紛紜。
《花開由自》發表之后,李明久專門寫了書法冊頁《致聞章先生書》。在這之后,聞章突然想到一幅對聯“雪凈山明,林深水久”,想寫成條幅送給李明久,屢寫不成,只好另寫一紙《慚愧告白》。他們就這樣交往起來,在事上交,在心上交。是以真誠對真誠,以簡單對簡單。前不久,李明久藝術館在唐山開館,聞章欣然頌之:日出天開,花發地開,天開地開,乃我心開。花發千丈,日出一輪,心開無際,天地從人。他們之間的交往,就經歷了由花開到心開的過程。
(責編: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