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比天大 鶴鳴九皋

“戲比天大！”戲就是貫英的生命。那天下午，貫英的愛人范錫奎陪貫英上街買了些菜。走回小區蔭涼處，貫英對錫奎說：“你聽聽我《義反徐州》唱得全不全？”貫英年已76歲，前幾天還在為觀眾演唱。她唯恐為觀眾演唱時大唱段忘詞，要與愛人范錫奎核對唱腔。《義反徐州》這戲是我為貫英量體裁衣而寫，她飾演為民敢于抗元暴政的州官徐達。戲中“大堂”重點場中徐達前后有大段唱腔。范錫奎知她身體不好，有高血壓癥，說：“就唱幾句吧！”貫英把《義反徐州》“大堂”一場中的一段長達62句的唱段唱得字正腔圓。沒想到她這段長達62句的唱，竟成了她的絕唱。

范錫奎見她一口氣唱完這大段唱，勸她不要再唱了，貫英堅持還要唱，可她只唱了兩句就昏厥在地上。在醫院搶救了3天再沒能醒過來……

老調歷史上第一位女老生

貫英生長在老調發祥地——美麗的白洋淀畔。她從小就喜愛家鄉戲，有空就跑到村業余劇團看排戲跟著學唱，跟著大人割葦、織席時也唱。用她母親的話說：“這丫頭學戲都瘋了！”1952年，年僅15歲扎著兩條小辮的貫英跟著大人劃著小船考進高陽縣老調劇團（保定老調劇團前身）。可她的舞臺生涯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她學演花旦，可很快嗓音起了變化，沒有了“背功嗓”。在學員試用期，這決定她是否能留在劇團。常言說：有千里馬，也需伯樂。著名老調老生、被稱為“老調泰斗”的周福才先生發現貫英雖“背功嗓”差些，但“明嗓”寬厚。周福才決定收貫英為徒，教她學演老生。

一個女孩子反串演老生，難度可想而知。首先是發聲要有陽剛之氣，得發男人的嗓音，唱男腔。而且在這之前老調劇種沒有女老生，老生都由男演員飾演。年輕姑娘的她，無論酷暑三伏還是數九寒冬，每天凌晨趴在井臺對著水井口喊嗓，有時手凍得被井臺的石塊粘住；對著迎面的風沙唱，開始甭說唱，氣都出不來，硬是咬牙堅持一句一句地唱。如此不懈，才練得70高齡的她仍嗓音高吭，聲腔達遠。

演老生不僅唱腔、念白要求像男聲，而且身架、舉止、風度也要像男的，還得腳蹬幾寸高的高底靴表演。《潘楊訟》戲中寇準有一段跪著搓步走并橫貫舞臺的“駱駝跪”表演。她為練“駱駝跪”褲子磨破了一條又一條。腿膝蓋磨破了皮肉出血，包扎起來繼續練。利刃磨礪出。她終于獲得觀眾的認可，成為老調歷史上第一位女老生。

挺著大肚子照樣表演“駱駝跪”

貫英演出的《潘楊訟》拍攝電影后，她隨劇團每到一地，觀眾強烈要求她出演。就在她懷孕后，由于觀眾要求太強烈，就要看《潘楊訟》，貫英就堅持演出《潘楊訟》。《潘楊訟》戲中有跪著搓步走并橫貫舞臺的“駱駝跪”表演。產期將近的貫英穿全身戲裝，在舞臺上挺著大肚子照樣一絲不茍地表演“駱駝跪”。

領導強迫命令她停止演出，同志們送她回保定家。就在回家第二天的晚上，孩子就出生了。這可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呀！就是現在河北省河北梆子劇院的花旦、刀馬旦演員范麗麗。

觀眾耳熟能詳她飾演《潘楊訟》中機智幽默的中年寇準，《忠烈千秋》中剛烈的老寇準；《拒馬令》中一心為民的淶水縣令甘汝來；《義反徐州》中敢于抗元暴政率民舉義旗的徐達；《王佐斷臂》中大義凜然的王佐……鮮為人知她彩旦演得也好，她在《亞仙傳》中飾演的鴇母，那臺步、腔調和表演獨具一格，獲得臺下觀眾陣陣掌聲。貫英在《紅燈照》中飾演的紅燈照首領林黑娘文武兼備。戲中林黑娘不僅有大段唱，還有手持長短兵刃的武打。當時正是酷暑。她穿內襯的布“水衣”，再套上厚厚的戲裝外套，頭上緊勒網子，戴上盔頭，早就汗流浹背了；再演唱和表演各種繁難動作，還有武打，每排練一遍渾身都被汗溻透，頭暈眼花。有幾次，她眼冒金星，險些暈倒在舞臺，但她堅持下來了。

貫英擔綱主演兢兢業業；擔任配角認認真真。粉碎“四人幫”迎來了文藝第二個春天，我據舞劇《小刀會》改編了老調《小刀會》。貫英在戲中演群眾老婦，只有8句唱。就這8句唱，每場必獲臺下滿堂喝彩。

兩次進京演出，兩度上銀幕

貫英兩次進京演出，兩度上銀幕。1960年，21歲的她隨劇團赴北京向首都人民和中央領導匯報演出《潘楊訟》。一個年輕小姑娘扮演的寇準，落拓不羈，瀟灑自如的表演，再加淳樸健朗，不顯雌音的唱腔，一下子把剛由七品縣令調任京官的年輕有為，機智果敢的形象躍然于舞臺上。貫英在人民大會堂、中南海懷仁堂、中央軍委、全國文聯等為劉少奇、鄧小平、葉劍英、彭真、老舍、田漢和梅蘭芳、馬連良等中央領導和文藝界的專家演出，受到好評，并合影留念。

同年，貫英隨劇團到長春電影制片廠拍攝《潘楊訟》電影。

時隔20年后的1982年，貫英再次進京，演出《忠烈千秋》，仍然扮演寇準。演《潘楊訟》的寇準時，貫英才21歲；演《忠烈千秋》寇準時，貫英已年過40歲。戲中的年輕寇準也由黑髯變成銀髯飄灑的三朝元老了。貫英的藝術已成熟。她在《忠烈千秋》的表演，使觀眾看到了和《潘楊訟》里的寇準性格上的統一，又使觀眾看到了與《潘楊訟》里的寇準年齡、官職、氣質、風度上的差異。尤其是“金殿裝瘋”一場戲，貫英的表演須髯蓬亂，蟒袍反卷，在金殿上大搖大擺，正話反說。既妙趣橫生，又惟妙惟肖地展現出寇準機智和悲憤至極的內心情感。貫英二次赴北京演出，再受好評。先后在北京的長安戲院、吉祥劇場、陸軍總醫院、工人俱樂部連續演出一個多月，中宣部、河北省委、北京市委、中國戲劇家協會的領導及首都文藝界專家觀看了演出。郭漢城、吳培真等學者在《人民日報》、《北京日報》撰文稱贊貫英的表演。而后貫英隨劇團赴西安電影制片廠拍攝電影，這也是她二度上銀幕。

拍攝電影時，為發揮電影元素，導演姚守剛與我商量為寇準加了一場戲：寇準的老師王延齡血染金殿后，站在金殿階下的寇準雙目注視王延齡尸體，悲憤至極。這鏡頭長達幾分鐘，而且寇準沒唱也沒念白，只有畫外伴唱。這對貫英是個挑戰。這長鏡頭，需一氣呵成，不得停頓。姚守剛和攝影師作了拍攝幾次的準備。姚守剛對貫英講了當時寇準的內心世界，貫英沉思了片刻，姚守剛喊：“開拍！”只見貫英雙手打顫，抖動髯口，臉上神情木然呆癡，淚盈滿眶。這長鏡頭全靠貫英那細致入微，情真意切的表演來傳神，把場上悲憤之情推向頂點，形象展示了寇準目睹忠良被陷，心中悲痛欲絕，憤恨交加之情。“好！一次成！”高興得導演姚守剛拍手稱好，把手里的茶杯都忘了，茶杯掉地。人們看姚守剛平時手里總捧著這茶杯，玩笑地說：“姚導演，可惜了你的寶貝杯子。”姚守剛說：“值！為貫英叫好，摔幾個杯子也值。”

戲比天大，鶴鳴九皋

戲比天大。戲是貫英的生命。她在昏迷沒能醒過來前還在引吭高歌，也就是臨終前鶴鳴九皋。貫英已去！貫英塑造了《潘楊訟》中年寇準，《忠烈千秋》老年寇準。欣慰的是為傳承貫英的技藝，我完成了《潘楊訟》戲之前任縣令的青年寇準的劇本《寇準晉京》，由貫英的大弟子小貫英韓文梅飾演寇準。保定市文廣新局決定打造成精品，成為老調三部曲。

貫英的技藝有后人傳承。嗚呼！鶴鳴九天，引吭高歌，戲比天大；藝壇彪炳，梨園留聲，灼灼光華。貫英走好！

（責編：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