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高中畢業后,我在上海松江大學城附近的一家比薩店當店員。店主是一位德國人,叫帕森。當時,比薩在上海正風靡一時,這家叫“薩士樂”的比薩店,不過是眾多比薩店中很普通的一家。但僅僅幾年的時間,它就成了當地最大的一家。薩士樂的迅速崛起,與店主帕森出色的經營頭腦是分不開的。在和帕森共事的幾年里,我對帕森非凡的觀察力更有感觸。這非凡的觀察力也許是帕森成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吧。
我剛到薩士樂上班不久的一天傍晚,店里走進來一對年輕男女,一看就是一對大學生情侶。由于我們這家比薩店挨著大學城,經常有大學生來這里品嘗比薩。在當時,比薩還是一種較高檔次的消費,能消費得起的,要么是家庭條件較好的學生,要么是一些大學生情侶。
看得出,這是一對初戀的情侶,他們就那么安靜地坐著,男孩偶爾抬眼瞥一眼對面的女孩,而女孩則緋紅著臉,不怎么說話。他們倆個要了兩份半比薩,男孩和女孩每人一份,另外的半份,應該是細心的男孩怕女孩不夠吃而準備的。可事實證明,每人一份比薩就已經足夠了。當男孩起身結賬的時候,那半份比薩就兀自剩在了餐桌上。我剛要起身去收拾桌子,帕森卻拉了拉我的衣角阻止了我。帕森輕聲對我說:“等一等,那位先生還會回來拿那半份比薩的。”果然,就在他們剛走出店門的時候,男孩忽然折身回來,匆忙將那半份比薩塞進了隨身斜挎的背包里。我很驚訝,問帕森怎么知道男孩會回來?帕森微微地笑了笑,說:“你沒看到嗎?那男孩穿了一雙布鞋。”一身漂亮西裝的男孩和女孩剛進來的時候,我就發現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原來癥結在這里。我不得不佩服帕森的觀察力。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男孩肯定是附近大學的學生,衣服是匆忙借來的。從他們緊張的神色中我看得出,他們還是初戀,窘迫的男孩礙于情面,不好意思拿走剩下的比薩,但他又怎會舍棄明天這一頓豐盛的早餐呢?所以,我斷定他肯定會找借口回來的。”帕森聳了聳肩,雙手一攤,“就這么簡單!”
3年后的一天晚上,就在我們快打烊的時候,那對男女手拉著手又來到了我們店。因為上次的緣故,所以,我能一眼就認出他們。這一次,這對戀人明顯比上次放松了,兩個人卿卿我我地靠在一起。
比薩照舊點了兩份半,照舊是剩了半份在桌上。根據上次的經驗,我料到男孩很可能會在女孩離開后回來拿比薩,所以,我提前取了個方便袋,拿在手里準備著。帕森看到我這一舉動,輕聲地告訴我:“這次不會了。”
果然,兩個人都吃完后,男孩當著女孩的面,把那半塊比薩隨手裝進了背包,絲毫沒有表現出拘謹和不自然。
我照舊是一頭霧水,并向帕森豎起了大拇指。帕森笑著說:“這沒有什么難理解的,當一個男孩在一個女孩面前,完全放松下來的時候,說明他已經完全獲得了女孩的信任,而當他不得不為自己的下一頓而想方設法時,說明他開始感覺到一個男人的責任。也許,他正開始為自己將要成為一個丈夫而準備了。祝賀他們吧,他們快要結婚了!”
大約兩個月后,男孩和女孩又光臨了一次比薩店。為了紀念薩士樂這個第一次約會的地方,那一次,他們為我們帶來了喜糖。
此后的日子里,他們還會經常光顧這家小店,只是,他們的身份已經不是學生。男孩在就讀的大學留下任教,女孩則考取了當地的公務員,成了市政府的一名公職人員。有時,他們還會偶爾剩下一塊半塊的比薩,但是,這時收拾殘局的已經是女人了。
一年后,他們有了一個寶寶。
大約是4年后的一天吧,我們快要打烊的時候,從對面走來一家人。雖然還很遠,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是曾經光顧過我們店的那對老朋友。好長時間沒見他們了,原來他們的寶寶都已經這么大了。
與往日不同的是,當他們走進我們店的時候,很多人都站起來向他們打招呼。原來,往日的男孩,現在已經是文學院的系主任,而往日的女孩,也已成了一名科級干部了。
那一天,他們不僅要了比薩,還點了很多菜。只是,就餐期間,除了孩子的聲音,兩個人基本不言語。最后,比薩還是剩了很多。孩子哭鬧著要帶回家去吃。但夫妻兩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誰都沒有動手。
看到這情景,我對帕森說:“時間塑造人啊,你看,往日的大學生都成系主任了,孩子也這么大了,多幸福的一家人!”
“不,”帕森說,“當夫妻雙方都特別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連孩子也不顧的時候,愛情已經失去了。”帕森搖了搖頭,接著說:“他們在一起不會太久了。”
果然,沒過多久,就傳出了文學院一系主任和妻子離婚的消息。從此,我再也沒有看到那對曾經的情侶走進我們的薩士樂比薩店。
(摘自中國畫報出版社《有沒有辜負一場愛情》 編者:《新故事》編輯部 本文作者: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