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殺醫案警示錄

文·圖/海一笑

合肥殺醫案警示錄

文·圖/海一笑

這是一個出乎人們意料的結果。2013年12月24日，安徽省合肥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震驚全國的安徽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醫護人員被殺案作出公開宣判，一審判決彩春鋒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并賠償七名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共計近7萬元。

這是一個出乎人們意料的結果。2013年12月24日，安徽省合肥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震驚全國的安徽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醫護人員被殺案作出公開宣判，認定持刀砍死一名護士長、致傷四人的兇手彩春鋒，患有偏執型精神障礙，系限制刑事責任能力人，加上行兇后在現場等待警察的行為構成自首，一審判決彩春鋒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并賠償七名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共計近7萬元。

彩春鋒當庭表示服判不上訴，并感謝法官給了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

從老家阜陽趕來合肥聽判的彩家人終于松了口氣，可以安度平安夜。而曾眼睜睜看著同事性命被剝奪的一些醫護人員，在情感上難以接受這個結局。時間依然無法縫合醫患之間撕裂得越來越深的傷口。

腎結石沒有排凈

彩春鋒為何光天化日之下砍殺醫護人員？怨恨從何而起？

1970年2月18日出生的彩春鋒，1998年從界首市特種燈泡廠下崗后，一直沒有正當職業，偶爾倒賣點木耳香菇之類的土特產謀生。

2012年7月初，他在阜陽市人民醫院泌尿外科檢查出患有腎結石，小便有血。他覺得省城合肥的醫療條件好，隨即到安徽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診療。醫生給他開了些排石沖劑，喝過之后不見效果。熬了一個月，他再次來到安醫一附院就診，主治醫師王醫生給他做了碎石手術，20多天后復查，發現結石沒有排完。王醫生讓他回家多喝水多運動，過十天再來復查。

“我從阜陽到合肥來回跑了五六趟，一直沒把結石根治。最后一趟去安醫一附院，王醫生對我說她只管碎石，排不了的話就去找專家。可她又不肯推薦一個專家。”彩春鋒說，“我這才想到，看病必須找熟人才行。”

彩春鋒拐彎抹角找到了妻子的姨媽的同事的兒子，他在安醫二附院當科長。在熟人幫忙下，11月6日，他住進這家醫院泌尿外科，還是走道上的加床。次日，醫生叫他做了心電圖、拍胸片、三維CT、驗血等檢查，準備在九號給他做鈦激光碎石手術。

“11月8日晚上8點多，有個護士拿了張全麻醉的單子過來，也不征求我意見，就讓我簽字。”彩春鋒說，“當晚，醫生、護士給我做了灌腸。灌腸之后，我的肛門和腸子火辣辣的，很不舒服。過了一會兒，我對聲音特別敏感，旁邊的小動靜小聲音，我聽了像打雷似的。那晚醫生護士走動也很頻繁，我找護士理論也沒用，整夜都無法睡覺。我感到做皮試時，護士給我打了其他東西。”

九號早晨，彩春鋒要求取消碎石手術，醫院給他辦理了出院手續。當天，彩春鋒回到阜陽老家。接下來的幾天，他失眠、心慌、渾身無力、不想吃東西。11月12日，彩春鋒決定去上海的醫院治療。他帶著病歷、片子坐火車經合肥，轉乘動車去上海。在途中，他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回合肥治療。

彩春鋒來到安醫一附院專家門診部，找了泌尿科的一位主任診療。當主任向他要X光片時，他想起片子遺落在阜陽來合肥的火車上了。他只好重新拍了一張。那主任看了X光片后，告訴他結石還在，叫他去找王醫生再做碎石手術。

正在忙碌的王醫生不愿意搭理彩春鋒，讓他等著。左等右等仍不被理睬，彩春鋒很生氣，拿出隨身帶的刮胡子刀片來嚇唬王醫生。那個女醫生嚇得躲進房間里鎖上了門。

彩春鋒到院長辦公室投訴王醫生，在別人指點下，找到醫院投訴部門。投訴書上要求寫一些醫學術語，彩春鋒無從下手，工作人員勸他回家慢慢寫好寄來。他拿著投訴書離開。

找王醫生無果，投訴又無門，彩春鋒覺得自己現在身體這么差，吃不下東西，睡不著覺，口渴、心慌，連性功能也沒了，這都是在安醫二附院出的毛病，是做皮試害的，是護士長叫郭護士害他的。他越想越氣，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和他們同歸于盡。彩春鋒決計去報復給他做皮試的郭護士和泌尿外科的護士長。

一死四傷

2012年11月13日10點多，身穿灰色西服、牛仔褲的彩春鋒走出安醫一附院門診大樓，急匆匆穿過熙熙攘攘的車流人叢，穿過一個混亂的十字路口，走進樂城超市，乘扶手電梯上樓，自選了一把六十多元錢的菜刀。付了錢，連菜刀的包裝也不要，便塞進隨身攜帶的有“NIKE”標記的黑包里。

他打了一輛綠色的出租車，一直開進安醫二附院的院子里。乘電梯直達位于13樓的泌尿外科。

彩春鋒徑直走到護士工作站，趴在工作臺上做記錄的護士長戴光瓊抬頭見到他，對他打招呼：“你好，你來啦。”彩春鋒沒有搭理，見戴光瓊繼續埋頭寫字，從包里取出菜刀，對著護士長的脖子就連砍兩刀。戴光瓊尖叫一聲，倒在椅子上。

護士站一片尖叫聲，彩春鋒揮著菜刀發了瘋般朝護士們砍去。他闖到對面的護士休息區，將懷著身孕的劉護士當成郭護士，砍了她后頸部一刀。

13樓亂成一團，護士、病人及其家屬都在驚叫。一位男醫生和一位男護士不約而同拿起椅子制止彩春鋒。其中一把椅子砸中了彩春鋒的頭部，砸破了他的右眼角。彩春鋒瘋狂地往他們身上沖，菜刀砍中了他們。40多歲的王醫生被砍中了胳膊，依然舉著椅子對抗。彩春鋒知道這位男醫生對病人很好，就說：“你是個好醫生，你別動了，我不砍你。”

彩春鋒對另一位舉著椅子的男醫生說，“你還年輕，我不想傷害你，你要憑良心，告訴我到底我的病情是怎么回事。”彩春鋒記得這個醫生在半夜要走過他的病歷，就懷疑病歷被涂改。

彩春鋒讓男醫生打“110”報警，只要警察來他就放下菜刀。醫生沒帶手機，就讓圍觀的人打電話。

“我怕放下刀后，醫院里的人會打我。”彩春鋒事后對警察說，“我砍人肯定是犯法了，但我也是有原因的，我要警察來主持公道，我是弱勢，找不到說理的地方。”

醫院保安和彩春鋒對峙了一段時間，民警趕到，出示警官證后，彩春鋒把刀扔落在地，束手就擒。

幾乎被砍斷脖子的護士長戴光瓊當場死亡。和她一起進醫院工作的同學給戴光瓊穿衣時，怎么也抹不攏她的眼睛……

據安醫二附院官網介紹，戴光瓊，1973年9月出生，副主任護師。1992年7月在安醫護校畢業后，分配在安徽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護理部工作。2008年9月來到安徽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工作，任泌尿外科護士長。工作期間，多次獲得醫院優秀員工、先進工作者、醫院服務之星等榮譽。

戴光瓊丈夫王某說：“她是一位好妻子，也是工作狂。”年僅39歲的戴光瓊突然離去，讓家人、同事傷心不已。正在上初中三年級的兒子更是晴天霹靂。

限制刑事責任能力人

“我和彩春鋒感情不好。尤其是第一個男孩三個月時因為一口痰堵在嗓子眼里，眼睜睜看著孩子沒了，這事對他對我影響很大。我們兩個從此沒有心平氣和溝通過。彩春鋒脾氣大，性格多疑，愛猜測。”彩春鋒妻子劉敏說。

幾年前，彩春鋒的大姐借人家錢做生意還不掉，一家人就躲著不敢見人。彩春鋒以前有很多同學朋友，后來一個也不來往了，性格孤僻起來，表現開始比較反常。他和鄰居關系也不好，他在阜陽有套房子，老說樓上的老頭沖廁所聲音大，就上去找老頭吵架。“我特意留心聽聽也沒有大的聲音，他非說聲音大得很。”劉敏說，“大概幾個月前，彩春鋒因為腎結石到合肥看病。我就叫懂醫的姨娘陪他到合肥。但彩春鋒做過碎石手術沒有排干凈后，就堅決不做手術，說有人要害他，還說平時有人有車跟蹤他。”

2013年11月19日，彩春鋒故意殺人案在安徽省合肥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

庭審中，彩春鋒有沒有精神疾病成為訴辯雙方的辯論焦點。

案發后，彩春鋒先后接受了兩次精神鑒定，但鑒定結果卻不同。南京腦科醫院司法鑒定所作出的鑒定結果是，彩春鋒患有精神分裂癥，作案時沒有刑事責任能力。

受害人家屬無法接受這份鑒定結果，再次申請重新鑒定。后經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司法鑒定所鑒定，評定彩春鋒患有偏執精神障礙，作案時應該具有限定刑事責任能力。

兩次鑒定對彩春鋒作案時所具有刑事責任能力作出不同判斷，成了公訴方、被告人、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辯論焦點。

公訴方采納了第二份鑒定意見。因為后者進行了更為全面的調查取證，分析論證具體、細致。而被告人的辯護律師則對第二份鑒定報告提出異議，認為彩春鋒與醫院沒有糾紛，是出于妄想才會行兇，作案時無刑事責任能力。

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代理人認為兩份鑒定意見均不可采信，因為鑒定依據都不全面、真實，鑒定過程也不規范。

“彩春鋒能清晰認識自己行為的目的以及實施行為的時間、地點、對象，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代理人說，如果是患有精神疾病，彩春鋒到現在不經治療，還能生活自理，思路清晰，是違背科學規律的。

合肥中院法官通過走訪專家、召開兩次庭前會議及審理查明，根據《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第三版）（以下簡稱CCMD-3）規定，偏執性精神障礙的癥狀標準以系統妄想為主要癥狀，內容較固定，并有一定的現實性，不經了解，難辨真偽。主要表現為被害、嫉妒、夸大、疑病或鐘情等內容。而精神分裂癥的癥狀標準除上述標準外，還需要具備CCMD-3中規定的其他癥狀方能構成。彩春鋒僅有妄想癥狀，除妄想外并無明確的感知覺障礙、思維形式障礙等精神分裂癥狀；彩春鋒無家族精神病遺傳病史，在案發前，亦未有發病史和治療史；在羈押期間，他亦未服用任何精神類藥物。

法院根據《精神障礙者司法鑒定精神檢查規范》及《精神障礙者刑事責任能力評定指南》的相關規定，認定被告人彩春鋒患有偏執性精神障礙，系限制刑事責任能力人。

法院認為，此案一死四傷的后果非常嚴重，但是鑒于被告人系限制刑事責任能力人且有自首情節，法院綜合考慮對被告人從輕處罰，判處無期徒刑。

放下殺醫的屠刀

盡管近年來，傷醫、殺醫事件屢屢發生，但像彩春鋒這樣窮兇極惡殺戮正在工作、無辜的醫護人員，短短幾分鐘就造成一死四傷的嚴重后果，還是極為罕見。案件震驚全國。

安徽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是一所非營利性、現代化三級甲等綜合性教學醫院，坐落于合肥經濟技術開發區，曾獲得“全國百姓放心示范醫院”等稱號。

為何如此慘烈的惡性案件會發生在這樣一家自豪的醫院？引發了網民醫患關系大討論——

“無聲靜候”：“醫患共同的敵人應是疾病，不該相互仇殺。”

“天山來客”：“醫院看病難、看病貴，導致一般人看不起，是體制的問題，但出現這樣的惡性事件，太讓人心寒了。”

“自我證明”：“我是一名醫生，當我看到這個消息真的很令我心寒。哈醫大的事件還沒過去多長時間，這又是一個令人悲痛的消息。為什么醫患關系就怎么難，這不是我們醫護人員的錯，這是體制決定，我們拿著微薄的工資，卻要忍受社會的批判。我們放棄節假日的休息，只為了讓病人早些康復，為了一個病人的安危我們要通宵達旦的堅守自己的崗位。你有氣就砍人，在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醫護人員身上撒氣，你憑什么？”

“不在擁有”：“我自己就是護士，看到這件事很寒心，但最寒心的是沒良心的評論。我們拿著只夠養活自己的工資，干著隨時要負責，要被罵，要被打，要進監獄的工作，人手不夠時，我們是搬運工，清潔員，病人不高興就可以隨口就罵，我都不想干護士了，太累。”

……

縱觀近兩年發生的殺醫惡性事件，不能說其中必有聯系，但從作案手法都是持刀持械，從作案動機大多因為患者對醫院、醫生的不滿，對醫生醫術、醫護服務態度的心生怨恨。

患者不清楚不知道解決醫療糾紛的途徑，也很難通過正常渠道得到法律救助，在投訴無門、種種無奈的情況下，一時喪失理智，釀成無法挽回的惡果。

不健全的治療保障制度與偏激患者間的矛盾，最終使得醫護人員成為了犧牲品。當一份職業，連生命都沒有保障，讓人如何去盡心盡力？醫護人員變成醫患矛盾中被泄憤的替罪羊，實在讓人寒心。但醫患關系不是靠殺人就可以走向完善。無論如何“怨”，也無論如何冤，都不能以醫護人員的生命為代價。很多時候，醫療水平和條件不是由醫生、護士個人決定的，很多醫療事故也不是醫生、護士存心使然的。

醫生理當恪守職業道德。如果醫生職業道德有問題，可以向醫院和衛生部門投訴;如果屬于醫療事故，可以通過協商、法律等多種途徑解決。暴力解決不了問題，反而只能激化矛盾。不論什么原因，也不該把屠刀砍向醫護人員。

雖然彩春鋒殺醫案已塵埃落定，但給醫護人員造成的傷害和陰影揮之不去。

2013年11月13日，安徽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官網上貼出一位護士長懷念戴光瓊的文章，其中寫道，“又到11月13日了！多么敏感的數字，我的心像冰塊一樣突然緊縮了一下，碎了一地。昨夜突然夢中驚醒，腦子里全是你啊！戴老師，你離開我們一年了……”

文章還披露了戴光瓊的一段日記：“每一天，我們都在忙碌中匆匆送走美好時光，用真誠的服務送走病人的苦痛，迎來的是他們的舒心的笑容，也因此帶來我們平凡的幸福。”

平凡的人都渴望平凡的幸福，無論醫生還是護士，身染疾病的患者更是渴望醫護人員能減輕他們的病痛，重享平凡的幸福。

“醫患共同的敵人應是疾病，不該相互仇殺。”這是善良者共同的心聲。請不要再舉起你的屠刀，殺醫者，人譴，天譴！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