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若夢（組詩）

王志國

故鄉

大風中的草地

牽著線兒歸家的牛羊

蜿蜒的河流

這蒼涼的牧鞭

將要抽在誰的心上

雪峰上的落日

一滴藏刀刃口上的血

緩緩滑向蒼茫的大地……

帳篷如鍋

倒扣草坡

搖曳的酥油燈光下

我的豪情烈酒

將觸動誰的柔情細腰

風念經，燈打坐

風聲若夢

吹來遼遠的氣息

一聲馬嘶

這故鄉最幸福的呼吸

讓沉睡的草地順勢翻了翻身

騰出一窩靜謐的月光

荒山古寺

沒有佛像，沒有誦經的喇嘛

更沒有香火油燈

只有斷墻上連天的荒草

供奉著

荒涼

在人跡罕至的荒山中

一座破敗的寺廟

像是仁愛的神

留給人間的一個模糊念想

除了呼呼的山風

這里靜得近似虛無

只有鏨刻在墻壁上斑駁的經文

若隱若現，透著靈氣

滿園的荒草在風中顫抖

卑微如我的人民

雖歷經輪回之苦

但至今，仍在堅持參悟

世間生死

惟有風

持久地吹拂著

仿佛要將那未知的根須

連根拔起

有風的夜晚

有風吹拂的夜晚

月光的白手帕

一面擦著塵世的幸福

一面掩藏著草民的苦難

當高尚的夢想

落成低處的暗傷

我曾經愛著的月光

早已被生活弄臟

每一個這樣的夜晚

我都會

向西眺望

想著在遙遠的故鄉

有一位倍受病痛折磨的老母親

因為高血壓、肺氣腫、浮腫

劇烈地咳嗽著

無法入眠

她披衣起床

喝一口白水

流兩行老淚

將長長的嘆息憋進心里

然后，坐在院子里

和我做著同樣的事情

——眺望遠方

亂葬坊

掩映在梨樹叢的深處

像一些遺忘的詞

緊密地聚集在一起

定義更加深重的孤獨

對著斑駁的墓碑

切莫心生疑問

沒有答案

除了遍地青草

露水冰涼

群居的石頭下

壓著無法翻身的荒涼

馬燈搖曳

寒冷的夜晚

一盞馬燈在山路上晃晃悠悠地搖曳

陪伴它的，除了清脆的鈴鐺聲

還有一兩聲，馬的嘶鳴

蒼茫的夜色里

是誰的手上提著這么一朵溫暖的花？

搖曳的燈光，讓大地為之蕩漾

更讓人有些擔心

一盞跳躍的燈火

在夜色里顫栗

輕輕的晚風

是從遠方伸過來的一雙手

捧著黑夜的心跳

在夜晚的山路上

搖曳的馬燈

被鈴聲和山風越磨越亮

亮得刺眼

像是刺破黑暗的錐子

一路的風都在喊疼

此時，如果這盞馬燈

突然熄滅了

滿世界的風

會不會

溺死在自己的悲傷里？

哀傷

沒有星光的芒刺

把夜空扎破

沒有呦呦的蟲鳴

把寂靜叫碎

只有一條蜿蜒的小路

被一個人孤獨的行走肯定

除了他自己的腳步聲

世界靜得像絕境

這樣的時刻

晚風拂動著萬千塵埃

看不見的事物也有著盲目的憂傷

但悲傷是我

在前進路上迷失了方向

即使我怎樣努力

腳下的這條小路

也無法通向我

神靈庇佑的故鄉

遠山的寺

是遠山的鐘聲

把它送進了我的視線

接著。是午課的誦經聲

讓一座沉悶的雪山

有了慈悲的心跳

這是寂靜的正午

遠山的喇嘛寺

仿佛突然從遺忘的往事中

伸出來的一只手

把天地間的大靜攤在了手心

我不知道這種靜寂

是神靈在至高處

分開了塵世與白云

還是徐徐吹送的和風

經過蕓蕓眾生時

忘記了吹拂……

眾草飛奔

千匹經幡風中念經

遠山的寺廟，靜謐、莊嚴

在曠野里獨自蒼茫

我看見，連綿的格桑花

在風中起伏

從低處向上祝福

像一群又一群度誠的信徒

排著長長的隊伍

磕著長頭……朝圣

向神的一天

適合寡居，適合沉默

適合尖銳地與自己探討眾生之生

死輪回

讓滿身的俗欲在梵唄聲中

徹底安靜

這一天，我不關心窗外的風聲和時

光的流逝

不再思考生活的艱辛如何從我的命里

拿走青春和微笑，留下疲憊和堅韌

不再思量生命的重量

終于相信，總有一個地方

保留著我們的眼淚與夢想

那里，桑煙繚繞，佛龕敞亮

向神的一天

我在佛前寫下一首詩

慰勉苦難的肉身

在酥油燈前反觀內心

用佛之大靜

濯洗蒙塵的前半生

讓神靈加持來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