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張龍
摘 要:三層人格結構的平衡造就老瞎子精神人生的崇高;超越自卑的追求卓越與生活風格的延續完成“瞎子一族”命運的轉變;人類生本能與死本能的悖論在“走到”向“走向”的轉變中得到解決,故而“人皆可成佛”,走向天堂。
關鍵詞:《命若琴弦》;老瞎子;心理分析
中圖分類號:I0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33-0127-02
一、老瞎子頓悟的深層心理原因
弗洛伊德“三重人格結構”理論認為人格結構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構成,正常情況下,這三個部分處于相對平衡狀態;三者發生沖突時,平衡遭到破壞,導致心理變態。
(一)“本我”層次
復明對老瞎子來說是排除一切阻撓的,期間就有克制本我欲望的時候。康復視力本身完全出自“本我”考慮——看看這個世界。在野羊坳,老瞎子早就發現了小瞎子和蘭秀兒的事,他深知這樣發展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但他又知道野羊坳生意非常好,他能更快地拉斷更多的琴弦。留在野羊坳就是“本我”斗爭的第一步勝利。
拉斷一千根弦后他是極其興奮的,完全不顧自己的“病還沒有好利索”[1],也“早就忘了蘭秀兒的事”。作為師傅照顧17歲的徒弟是現實中的責任,尤其是當徒弟面臨著與自己同樣的情感經歷而若不避開必受其害的關鍵時刻,老瞎子為了自己的快樂終于還是放棄了責任。這無疑是老瞎子“本我”的再次體現。
(二)“自我”層次
作為師父,老瞎子在行路時嚴格要求小瞎子不可分心;一再地警告小瞎子跟蘭秀兒繼續是沒有什么結果的。同時他又是現實而不刻板的,他知道小瞎子到了想這些事的年紀,體現了溫情的一面。老瞎子恪守藥方,絕不逾越,并且絕不允許小瞎子對此有任何沖犯。這是老瞎子的“自我”體現。作為一個成年人用自己的勞動去實現心中的念想,幾十年如一日一定要彈斷一千根琴弦便是老瞎子遵循“自我”的最大體現。
(三)“超我”層次
“若不是還想著他的徒弟,老瞎子就回不到野羊坳”,發現徒弟不在不顧他人勸誡和漫天冰雪也要去找徒弟。在找到徒弟之后,老瞎子隱瞞了自己的事實,他告訴徒弟的是“那就彈你的琴弦”,“一根一根盡力地彈吧”。出于對小瞎子的關愛,老瞎子做出了違背現實原則的選擇。此時的選擇戰勝了“本我”的絕望,趨死的本能戰勝了揭露真相的現實。這也是他的師父臨終前告訴他的。一個是把800記成1 000,一個是把1 200記成1 000,一樣的欺騙,一樣的違背現實,一樣的“超我”體現。
(四)三層人格結構的平衡
平衡的人格結構終究避免了老瞎子的自我放棄,得以繼續行走在人生道路上,得以實現頓悟和超越。甚至可以斷言:在平衡三重人格的保證下,老瞎子的頓悟和超越必然到來。老瞎子一直行走在走向天堂的路上,只是他強烈的復明愿望遮蔽了他實現頓悟的心靈。謊言揭穿,生死關頭,健全的人格結構制衡其實也正是老瞎子“成佛”的瞬間所在。三層人格結構不失平衡的相互交錯構成了老瞎子的人生,也正是因為平衡才有著《命若琴弦》之于生命的偉大意義。
二、瞎子一族生命的必然延續
(一)自卑與優越
人天生自卑,但正是自卑促使人們去努力克服自卑,追求成功,成為人格發展的動力。眼睛殘疾是老瞎子的自卑所在,再見光明是他追求的“優越”,說書彈斷一千根弦是他追求優越的過程。當老瞎子發現再見光明的愿望無法實現,這個自卑將永久繼續的時候,他真的“自卑”得幾乎放棄生命。隨后發生了變化:老瞎子追求優越的方向由肉體殘疾的修復轉向精神殘疾的修復。正如史鐵生所說的:“既然我們要求的是平等,既然不甘為鬼也不想為神,事情就簡單了:讓我們的肉體不妨繼續帶著殘疾,但要讓我們的精神像健康人一樣與世界相處。”[2]
(二)生活風格的選擇
老瞎子選擇說書的這50多年的生活顯然深入內心,成為生命的一種樣式和風格。顯性表現是彈斷一千根弦以恢復光明,隱形表現為對說書生活的繼續。這一顯一隱又是目的與過程的相互交錯,“走到”與“走向”的交融變化。
兒童生活風格的形成和發展有賴于他們的生活經歷和環境,往往把自己所處環境中最強有力、最有影響和最有感染力的人作為模仿對象,如父母、老師和好友等[3]。老瞎子學習他師父的積極生活態度,對師父交代的話絕對信奉,正是對師父積極方面的模仿他才活到70歲的。
生活風格的發展還取決于兒童與社會的交互作用。老瞎子與他師父、老瞎子與小瞎子正是這樣一種交互作用,因為身份特殊、命運相似和生命的相互依靠,小瞎子遭遇了老瞎子乃至是師爺以前經歷過的痛苦。師徒二人再加上未出場的師爺,完完整整地呈現一幅薪火相傳意志延續的悲愴圖。正因為這種傳承,我們這才有理由相信老瞎子的堅持與轉化,并對小瞎子的堅持和必然轉化保持信心。
三、目的與過程背后的心理動因
老瞎子實現醒悟和轉折、瞎子一族的生命得以延續背后的心理動因究竟是什么,這一切是否具有普遍性,從中又可以得到什么人類共性的啟示?
(一)生死本能的掙扎
存在主義認為人生本無意義,純屬虛無;但人無法忍受沒有意義的人生;為了生存,人必須立一個目標或懷有一個希望;沒有這樣一個東西,不能將生存的時日拉成一條線索(如繃緊的琴),生命就會渙散,精神就會崩潰,存在就難以維持。眾生并不知道這所謂目標其實沒有意義,這所謂希望其實等于無望[4]。
為了保持種族的繁衍與個體的存在,人類需要為滿足各種生理或精神上的欲望而斗爭,也就形成了設立目標與完成目標的追求過程。我們可以這樣形容人類的境況:一直要生存(目的),也一直想放棄(目的是謊言),一直掙扎著。
(二)生本能的現實存在意義
人生需要過程,虛設目的不一定是為了真的去實現,而是為過程確立一個方向,讓人在注定要死的生命旅途中遠離恐懼孤獨,使人生的步履充滿歡愉與希望,從而看穿生死,超越痛苦,真正享受到生之快樂。老瞎子最后不僅領悟到了謊言的意義和目的的意義,還洞徹了過程的必要:“人的命就像這琴弦,拉緊了才能彈好,彈好了就夠了。”[5]
從心理動因角度來說,目標的存在是必要的,生本能是必要的,也是必須強大的。只有目標才能牽引生本能力量的發揮,否則巨大的生本能將因為沒有出口而陷入迷惘,然后在死本能的牽引下將生命走向終結。
老瞎子在徹底失望后悟出“一根琴弦需要兩個點才能拉緊。心弦也需要兩個點:一頭是追求,一頭是目的——你才能在中間繃緊的過程上彈響心曲。”老瞎子在明白希望只是一種虛空后,仍然把那張無字的白紙當作復明的藥方繼續交給了小瞎子,讓不明真相的小瞎子繼續重復他過去的努力。這里的情節具有相當濃厚的悲劇色彩,但這不是對命運無奈的妥協,而是對命運抗爭的繼續[6]。
(三)生死本能斗法創造生命的意義
生本能意在建立,死本能意在毀滅,人的生命在不斷的建立與毀滅中繼續前進,獲得發展,獲得生命的創造。從800到1 200,從個體存在到種族繁衍,老瞎子的生本能戰勝了死本能,獲得生命的延續;瞎子一族生命本能的勝利獲得瞎子一族生命的延續。
老瞎子強盛的生本能尋找到一個新的支點,在個體生命無法超越時以生命傳遞的方式抗爭著虛無,從而將個體的生命融入“大生命”之中,完成了對虛無的超越,完成了對死本能的關鍵勝利[7]。從目的轉向過程,從“走到”轉向“走向”,行走途中也就獲得了最健康最高大的生命和人格。
(四)突圍宿命的哲學途徑
小瞎子對命運的不公平質問“干嗎咱們是瞎子!”老瞎子回答“就因為咱們是瞎子!”這是存在主義式的思考,老瞎子的師父留下的無字藥方正是這種存在主義理念的象征。名為藥方實則無字,不就意味著:人生沒有意義,本來如此,必然如此,而且無可更改(無可救藥),由此他們的人生便有了一種悲劇性的價值和意義。
“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走向,意味著彼岸的成立。走到,豈非彼岸的消失?彼岸的消失即信仰的終結、拯救的放棄。因而天堂不是一處空間,不是一種物質性存在,而是道路,是精神的恒途。”[2]老瞎子正是經歷著走到和走向的。“走到”讓他幾近死去,完全喪失生存的愿望,而使老瞎子得以生存并將維系小瞎子幾十年生命的正是對彼岸的“走向”。這一“走到”與“走向”的變換正是死本能與生本能角力的顯性表征,生本能在斗法中的勝利使老瞎子放棄死亡,最終醒悟。
四、小結
彼岸天堂永遠只能“走向”而無法“走到”,“走到”的終點只有痛苦,“走向”才是通往天堂最合適和唯一的途徑。史鐵生曾在《神位官位心位》中這樣解釋“人皆可成佛”:“佛的本義是覺悟,是一個動詞,是行為,而不是絕頂的一處寶座。這樣,‘人人皆可成佛就可以理解了。‘成不再是一個終點,理想中那個完美的狀態與人有著永恒的距離,人即可朝向神圣無止地開步了。誰要是把自己披掛起來,擺出一副偉大的完成態,則無論是光芒萬丈,還是淡泊逍遙,都像是搔首弄姿。”[8]
于瞎子一族而言命若琴弦是宿命,活下去是嚴峻的現實,唯一的出路是扯緊歡跳的弦,不去看那張無字的紙。事實上老少瞎子的困境就是整個人類的困境,而他們對出路的感悟,又何嘗不是人類自我救贖的一種途徑呢?
參考文獻:
[1]史鐵生.命若琴弦[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1:1.
[2]史鐵生.活著的事[M].北京: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2006.
[3]江榮光.心理咨詢的理論與實務[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1,162.
[4]李滿.史鐵生《命若琴弦》的雙重解讀[J].江西教育學院學報,2007(10):28.5.
[5]譚愛娟.琴弦上的生命之歌——史鐵生作品中的殘缺之美[J].中南林業科技大學學報,2007(9):1.3.
[6]汪軍秀.論史鐵生小說的宿命意識[J].濟南職業學院學報,2007(8):4.
[7]范麗.無盡的超越——評史鐵生《命若琴弦》[J].名作欣賞,2008(1):102.
[8]史鐵生.史鐵生散文(上)[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8:1.75.
(責任編輯:石 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