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在黑水

劉顯炯

黑水人喜歡飲酒，在我們少數民族地區是遠近聞名的。不知哪位詩人說：“手舉金樽小天下，心追酒香游四方。”我本不是善飲酒的人。但也追隨酒香來到黑水。

“喝，沒得事！”“喝！這是放了一年的道地青稞酒！”“喝！不喝就是看不起咱黑水人！”汽車剛停下。就被拉進酒窖，盛情的主人就一手持酒壺，一手端著酒碗，非要每人喝下三大碗。

黑水人善飲砸酒。也精于釀砸酒。男人會釀，女人更會釀，釀制砸酒的技術已普及到家家戶戶。迎接我們的主人便是遠近聞名的煮砸酒老手。有人說過，人類的文化、科學和經濟的發展，無不和酒相關。酒就象空氣。滲透到人類生活和情感的各個領域。的確，在黑水，人們在婚喪時喝酒，逢年過節時喝酒，來客喝酒，勞動時喝酒，婦女生孩子也喝酒，黑水人以酒為伴，酒就是生活。生活就是酒。

初夏，主人帶我們到麻窩、維古、小黑水幾個地方去參觀。來到山寨，酒香撲面而來，每路過一家，都用酒款待我們。在麻窩山寨，我們既喝了生小孩的補酒，也喝了喪葬時飲的酒，說起來該稀奇吧。村長家的碉房門是必經之地，事前誰也不知道村長的妻子前兩天生了孩子，村長見我們路過，便手提鋼筋茶壺，端著酒碗、大茶壺，站在門口要我們喝喜酒，并說這酒不能不喝。村長說，內地婦女坐月要吃醪糟，此地就喝砸酒，喝了砸酒催奶、舒筋活血。

離開村長家不遠，鼓聲嗩吶聲傳來。主人告訴我們，這是在為死者念經，今天還得喝喪葬酒了。寨子里誰家的人死了，鄰居要送豬膘、砸酒、白酒、酥油、瑪尼旗、饃饃等。當夜男子漢通宵守靈，以喝砸酒消度時光。第二天將死者送到火葬地，同時要給死者祭饃饃、砸酒、肉，等到下午火化后，喇嘛念經，其他送葬的人又喝砸酒。男子漢搭起帳篷，燒起大火堆，在當地過夜。向死者最后告別，第二天早上才去死者家吃飯喝砸酒。我們路過死者家時，死者的兒子是主人的好朋友。在外地工作，朋友相見非要一聚不可，邀我們至家中，自然是喝咂酒。

從麻窩山寨來到維古山寨，沿途的田地里，青稞、小麥青青翠翠的，穗子已出齊，向陽坡地上的麥穗已泛黃，微風一吹，好似送來了麥香酒香。玉米苗已破土尺把高了。覆蓋的地膜還沒有爛完，那些水蒸氣在地膜上凝成亮晶晶的小水珠。似乎也透著砸酒味。維古地處半坡。是一個區的所在地，公路改道后，新的區政府搬到河壩，這里的藏民比砸酒還淳樸。前年一個藏胞翻車去世了，他身上的一個皮包里裝著九千五百元的存折，被一個不相識的人在河邊揀到了，此事神不知鬼不覺，完全可以獨吞，但這個人卻將存折交給了政府。我們為這人的精神所感動，專門前去拜訪，這位老人為我們搬出一個大酒壇，去掉壇口上的封土，取來吸桿，要我們喝，老人紅光滿面，笑著說，我這個人貪杯不貪財，舊社會當奴隸娃子，缺衣少糧，哪有酒喝，現在我每年煮十幾壇砸酒，有酒就滿足了。喝了老人的酒，我們醉了，老人的肺腑之言，使我們醉上加醉。

主人認為我們還醉得不夠，非要把我們帶到小黑水，這里的砸酒味就更“濃”了。寨子上的男女老少個個都能喝咂酒，一次可以喝上幾大碗。酒一落肚，山歌頓時飛出口。主人介紹說。小黑水的人會唱歌，有酒就有歌，他們歌唱愛情，歌唱幸福，歌唱新的生活。幾個小伙子為我們唱了友誼歌，“啊……啰……”，嗓門掙得青筋鼓脹，歌聲帶著酒味，粗獷嘹亮，震動山谷，歡聲笑語也隨之飛向四面八方。主人對我們說，現在來得還不是時候，每年的四月和十月，小黑水要舉行賽馬會，那個場面才激動人心哩。你聽說過這樣的賽馬嗎？全山寨的男青年騎著馬齊集山頂，家里的父老或者妻子端著砸酒獻酒，然后一聲令下，馬群從陡峭的山坡上往下沖，最先沖到河壩者為勝。勝者自然十分榮耀，家中親人又敬砸酒。敗者也不以為恥，家中親人同樣要敬酒，爭取下次取勝。

回到縣城，已是傍晚時分，落日已把西邊的天空燒得通紅。我漫步在黑水河畔，倒映在水中的晚霞泛著紅光，伴隨嘩嘩啦啦的河水聲傳來陣陣猜拳吆喝聲。我尋聲來到河邊一家小酒館，酒館不大，只擺下四張方桌，幾個身著藏服的年輕人圍著一張方桌無拘無束的說笑猜拳行令，滿桌的酒肴杯盤，桌下放著七八個空酒瓶。店主人招呼我入座：“同志，你喝點？”

“我喝過了！”

主人見我的眼光落在年輕人的桌上，向我解釋說：“現在的政策好，他們從草地找副業回來，在此聚聚。”

“生意不錯吧？”

“托小平的福，還賺點小錢！”

小酒店的貨柜上擺放著各類瓶裝酒，還有山城、星星、綠葉等各種啤酒。我問店主人：“白酒品種還齊全，怎么就是缺砸酒？”店主人哈哈大笑著說：“黑水人家家戶戶一年四季都煮有砸酒，哪個還到館子里來喝啊！”

“你很會做生意？”

“我不行，那些賣酒壇和酒曲的，才賺大錢哩！”

“賣燒酒的人也一樣賺大錢啊！”從草地回來的一個小伙子加入我們的“合唱”。

從店里出來，天邊的晚霞燒得更紅了，三三兩兩的農民賣完蔬菜瓜果，背篼里有酒瓶的撞擊聲，踏著晚霞，說說笑笑地回寨子了。

剛回到招待所，主人又找上門來，要我們到他家中品嘗他親手煮的砸酒。

客廳當中擺著一個酒壇，三根箭竹桿插在壇里。主人首先奉獻一首祝酒歌，然后又唱了敬酒歌。主人的歌聲既誠摯，又輕松舒緩，使人頓生飲酒的興味。抵不住砸酒的誘惑，我又一氣喝下三大碗，不一會兒，頭已暈了，腳步也開始打漂漂，真好似坐在奇香的五里云霧之中，飄飄然成了酒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