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大使培訓記

孟昭庚

新中國成立后，在第一批駐外大使中，有十位是來自軍隊的兵團級干部，他們都是驍勇善戰的高級將領，人們親切地稱他們為“將軍大使”。

這十位將軍之中，有第三野戰軍代參謀長袁仲賢，有黃鎮和與他一起參加過寧都暴動的老戰友姬鵬飛、王幼平，還有耿飚、韓念龍。別看他們的平均年齡只有40歲，但個個都是能文能武的儒將。

這些前來外交部報到的將軍大使住在前門外的新華飯店。住飯店原本是件享受的事，可卻讓這些長年扎根在農村和山溝里的“土八路”吃了不少苦頭。時任解放軍總政治部一室主任的黃鎮和他的妻子朱霖就很不習慣。黃鎮從廁所出來，皺著眉說：“這個抽水馬桶還真不如太行山的茅坑蹲著痛快！”朱霖捂著嘴笑了：“你不會學學他們，踩在馬桶上。”

黃鎮和朱霖往床上一躺，“席夢思”上下亂顫。黃鎮指指寬敞的鋪著地毯的地面：“咱們還是打地鋪吧！”

“這叫人家看見像什么話？”

“起床再搬回床上嘛。”

第二天，走廊上傳來說話聲，黃鎮開門一眼見到姬鵬飛，便問床好不好睡。姬鵬飛沒好氣地說：“好睡個鬼，我一夜都未曾合眼。”大家一聽都大笑起來。

毛澤東和周恩來對新中國第一批大使十分重視。外交部根據毛澤東和周恩來的指示，舉辦了“大使培訓班”，培訓班就設在新華飯店。

外交部請來專家講授外交知識，大到外交政策，小到衣食住行，都一一詳細講解。外交部還舉辦了外交文書展覽，展品中有國書、照會、備忘錄、電報、會談紀要等各式各樣的文件。這些文件，將軍大使及其夫人過去誰也沒有見過，看后大開眼界。他們對這些即將使用的文件看得格外仔細，逐字逐句地琢磨。

將軍大使和他們的夫人也要學習吃西餐。吃西餐前，首先由老外交人員胡濟邦對將軍夫人的著裝進行檢查。

朱霖穿了件帶點小花的連衣裙，出門前還著實收拾了一番，解開領扣，把里面的汗背心往領口拽了拽，照照鏡子，覺得是從未有過的漂亮。她往胡濟邦面前一站，想請她多看看，少說也能聽幾句贊美的話吧。誰知胡濟邦站過去退過來，皺起了眉頭，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行，背心不能露在胸前，這樣人家會認為不禮貌。”

胡濟邦又指著夫人們的頭發，數落說：“你們的發型不符合外交場合的要求，要燙發，還要搽點粉，抹點口紅……”

朱霖泄氣地往椅子上一坐，嘟囔起來：“我干不了，最好選能干的去吧。我不想做這樣的工作！”

在西餐室，55歲的外交部辦公廳主任閻寶航招呼大家入席。閻寶航抖抖餐巾，鋪在胸前，一邊示范，一邊解釋：“平時參加招待會，不光是吃喝玩樂，跟人聊天的時候就可以做工作，了解情況。比如，德國要進攻蘇聯的情報，就是在招待會上得到的。”

黃鎮卻被手中的一把刀、一把叉難住了。他去叉雞，雞在銀盤里像活了似的游動，他干脆用刀切了一塊往嘴里送，正嚼得香時，被閻寶航喚住了。

閻寶航笑著比劃：“刀子不能往嘴里放，叉子一定要按住雞。在一次宴會上，有個國民黨大使，叉子沒按好雞，刀子一使勁，把一塊雞骨頭蹦起來，正好落進對面一位大使脖子后面的西裝領子里。這位大使不敢動，一直到離開宴會時才把雞骨頭取出來。”

袁仲賢急忙摸摸腦袋后面，笑瞇瞇地指著黃鎮說：“我得檢查檢查有沒有雞骨頭飛過來。”大家都被逗笑了，這又被閻寶航抓住了：“跟人交談時，不要用手指著人家，不能唾沫星子滿天飛。坐著時腿不要架起來搖。每人要多買幾張手絹……”朱霖”呼“地吐了一口氣：“這么多規矩，多難做呀！”

一天下午，汽車將未來大使們接到中南海勤政殿。羅馬尼亞首任駐華大使將要在這里向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遞交國書。經周恩來同意，安排將軍大使們在勤政殿屏風后面觀看遞交國書的全過程。

將軍們貼近屏風，屏住呼吸，只見毛澤東主席邁著大步走過來，站在地毯一端，翻譯站在他后邊。魯登科大使莊重地走上前來，呈上國書，并致頌詞：“主席先生：今天我奉羅馬尼亞人民共和國國民議會主席團的命令，負責著崇高而愉快的任務，以特命全權大使資格，代表羅馬尼亞人民共和國向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主席閣下呈遞國書，感到非常榮幸……”頌詞很長，大約講了五分鐘。毛澤東主席接過國書，向魯登科大使致答詞：“我熱烈歡迎貴大使出任羅馬尼亞人民共和國駐中華人民共和國首任特命全權大使，并愿在貴大使鞏固兩國友誼的工作中，予以各種協助。謹祝貴國國家繁榮，人民興旺，貴國元首健康。”雙方握手告別……

儀式結束后，未來的大使們一個個從屏風后面走出來，熱烈地議論起來。

耿飚捶著腰直搖頭：“這嘀哩咕嚕一大堆，誰記得住呀。”

黃鎮揉揉眼睛，說：“反正都是事先寫好的，背下來就行了。”

姬鵬飛揚揚手：“我看照那個意思到時候隨便說幾句，對方又聽不懂，關鍵是翻譯同志得熟練。”

最后，大家得出兩點共識，一是致辭應有充分準備，預先得有個腹稿；二是在遞交國書之前，多練習幾次走步、挺立、呈遞的姿勢等等。于是，他們當即就在勤政殿旁邊的小屋子里演練起來。

不久，他們都擔當了幾乎是自己曾演過的角色：袁仲賢任駐印度大使，耿飚任駐瑞典大使，姬鵬飛任駐民主德國外交使團團長，王幼平任駐羅馬尼亞大使，韓念龍任駐巴基斯坦大使，黃鎮則任駐匈牙利大使。

（摘自《世紀風采》201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