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誤解中國文化

余秋雨

我經常把中國文化和德國文化做對比。在最近幾次的全球民意調查當中，文化形象占據第一位的是德國。我們將德國和中國一比就會發現，德國發動過兩次世界大戰，而中國沒有侵犯過別人，但是為什么德國的文化形象那么好？我們不能說中國形象不好，至少世界人民對中國的誤會特別多。

我們以前總認為，這個誤會很可能是少數政客在搗蛋，但是慢慢發現，普通老百姓的誤會也很深，這就和文化的隔閡有關。我們現在在國際上各種各樣的問題，軍事問題、政治問題、經濟問題、邊界問題，永遠被誤會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在哪里？就是我們無法和他們在一種正常狀態下溝通，他們也無法和我們有平常人之間的互動，或一個正常的坐標，這一切問題就在一點，就是文化。

舉個例子：一天晚上，歌德把他的秘書艾克曼找來。他說，艾克曼，我發現一個有趣的問題，中國人和我們的想法差不多。歌德那天為什么突然提出中國人和他們的想法差不多呢？因為他看了一部由外國傳教士翻譯的中國小說，一看情感處理、思維方式都差不多，他很興奮。歌德看的是哪一部中國小說呢？結論有點讓我們沮喪，那本翻譯的小說在中國連三流都挨不上，叫《風月好逑傳》。歌德看到后，覺得中國人和他想的一樣，很興奮，就在那天晚上提出“世界文學”這個概念。

盡管中國的形象人家不知道，不過，中國的絲綢、瓷器大家都在用，中國的一些經典文本，他們早就看到。但是，在真正意義上，像那部小說一樣，在情感、人情世故方面，中國和世界的溝通遠遠不夠，這可能存在一個問題。

我們文化界有的時候非常自卑，有的時候又非常自傲，總覺得我們的一些東西全世界應該知道。到過西方的人都知道，我們以為外國人都知道《紅樓夢》，我們以為外國人知道我們的很多事，其實不然。

我們要讓外國人了解我們的文化，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是，不要讓他們誤解我們的文化。幾個美國教授對我開玩笑講，中國經濟發展那么快，他們也希望了解中國文化。可他們看了一些被翻譯成英文的電視劇、一些講座和一些書后感到恐怖：你們都在搞宮廷權謀，搞君臣和妃子之間的惡性斗爭，你們對一切謀略都非常深入。所以，中國恐怖論、中國威脅論首先從文化開始。我只好跟他們解釋，中國人真的沒有你們想的那么壞。

中國文化，我們自以為了解，但講的卻是這個皇帝替代那個皇帝，這個皇帝怎么殺掉自己的兄弟，別人認為我們的文化就是這個。這種巨大的誤會，造成了外面的人對我們文化的整體誤會。

所謂中國文化的傳播，就是要傳達我們的性格和脾氣。那天晚上，歌德從一本三流的小說里面看到了中國人的性格和脾氣，看到一點點他就興奮不已，而我們卻沒有傳達更多性格和脾氣，或者我們傳播的是被歪曲的、局部的東西。

我寫過中國戲劇史，我深切了解我們的面具化，那些不以自然發聲的、以武功為主的戲劇表演，確實很難傳達我們真實的情感，我們給大家看到的總是技巧化的、面具化的東西。我們的戲劇是技巧化、面具化或者是假發聲、假嗓子，這些組合在一起，讓有些不了解的人看到的這個文化，沒有溫度，沒有笑容，沒有能夠讓人心生感受的東西，就會生出誤會。這是個大問題。

（摘自《美文》201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