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華
(南開大學 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天津 300071)
教育是獲得社會地位的重要因素之一,在接受教育的過程中,教育目標的最終實現與家庭背景有密切關系,這是已經被很多研究者所證實的事實。家庭背景,簡而言之就是家庭所擁有的資本總和。布迪厄對文化資本的闡述,貫穿著“出身—教育—社會地位”的路徑展開。至今為止的研究中,都證明了在社會地位的獲得過程中,低階層家庭處于不利的地位。
在陸學藝*陸學藝:《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研究報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李培林*李培林:《中國新時期階級階層報告》,遼寧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等學者有關社會階層的分析研究報告中,對中國社會階層給予了一個劃分嘗試,之后的學者基本上都沒有超出這個劃分框架。我們一般用學歷、職業和收入作為劃分社會地位的指標。相對于學歷和收入這些等級明確的指標,在職業的劃分中,依據職業屬性的不同有不同的排序。在很多研究中,一般都是把農民作為一個階層,即:農民勞動者階層。
但是,基于中國的國情,確切地說,農民是身份而不是職業。上世紀50年代實施戶籍制度改革后,城市戶口和農村戶口成為了人們身份所屬的象征,這只是表明行政隸屬關系,而不是職業象征。農村改革開放后,隨著社會流動機會的增加,人口移動帶來了階層構造的變化。目前我們所說的農民,不僅僅是指代從事農業勞動的人。戶籍關系雖然沒有改變,但是隨著居住地、勞動職業發生的變化,農民階層的構成已呈現復雜化。但是,在我們的很多研究分析中,對于城市人而言,我們從他們的職權關系、單位屬性、工種特性等,將他們的職業又細化為不同的職業階層。但是,農民常常是被籠統地一并歸為農民階層,忽視了對農民階層內部的細化。這點不足是否會影響到對農村階層流動的分析結果,值得商榷。
以社會資源占有率多寡為判斷階層等級的標準而言,農民階層屬于社會下層。有關教育公平的研究中,明確了農村家庭孩子的受教育中存在著不平等現象,近年來重點高校中農村學生比例的下降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潘曉凌:《春天已遠:農村學生在大學里的比例浮沉》,《南方周末》2011年8月5日。,這個現象似乎也從一個側面佐證了農村家庭的孩子處于不利的教育競爭環境的事實。但是,同樣處于不利競爭場域的農村家庭,那些成功家庭的教育策略是什么?對此,質疑的人很少。
對于資源匱乏的農村家庭而言,教育成功的策略是什么?這是筆者一直思考的問題。2005年在兩次去蘇北農村進行的調查[注]2005年4月和9月,圍繞著農村父母的教育意識,筆者去江蘇省北部農村進行了社會調查。本文分析中所列舉的調查資料,來自于這兩次調查的訪談資料。中發現,沒有任何背景的普通農村家庭,相同的社會環境下有不一樣的教育結果。本文結合對調查結果的分析,嘗試著對這一問題進行探索性解析。
家庭背景的不同對孩子的教育期望有直接影響,不同學歷和不同職業的父母之間有差異存在[注]楊春華:《教育期望中的社會階層差異——父母的社會地位和孩子教育期望的關系》,《清華大學教育研究》2006年第4期。。另外,在教育公平研究中,城鄉之間、不同階層間存在差異的問題,已經成為人們的共識,這種差異往往被解釋為因為資源稀缺所致。隨著高等教育大眾化時代的到來,從理論上而言,教育發展規模的擴大,可以為解決教育公平問題帶來有效的解決辦法。
但是,即使是早已步入高等教育大眾化時代的日本,在研究中發現,教育規模的擴大并沒有帶來入學機會的平等,教育不公平現象依然存在[注]菊池城司:《現代日本の階層構造 ③教育と社會移動》,東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53頁。。日本社會學會為了探究日本社會階層構造和社會分層的變化趨勢,從1955年起開始實行“社會階層和社會移動的全國調查”(簡稱SSM調查)[注]日本的《社會階層和社會移動的全國調查》(Social Stratification and Social Mobility),簡稱SSM調查,這個調查自1955年開始實施,每隔10年調查一次。,經過持續性的調查結果分析,日本的階層出現固化傾向,但是階層間差異依然存在。中國有關社會結構調查起步較晚,但是眾多的研究表明階層差異顯著存在。
從微觀層面上分析,影響個人社會地位獲得的因素主要有兩個,一個是先賦性因素,即個人的出生和生長環境,概括為家庭背景;另一個是后置性因素,即個人的上進意欲、經過后天的努力得到的教育水平和能力認可。在社會分層與教育的研究領域,學者們大多采用的是布勞—鄧肯的地位獲得分析框架,即主要是考察和比較先賦性因素和后置性因素,在個人的地位獲得中具有的推動和制約作用。
先賦—后置性因素的研究方法,是分析社會階層和社會地位達成的經典方法,獲得了很大的成功。從表面上看,先賦性因素與家庭背景有關,后置性因素與個人努力有關,但是眾多研究表明,家庭的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在個人的后天努力過程中發揮著重要的推動作用。同時家庭擁有的社會資本,在個人教育機會的獲得及社會地位達成中也有不可忽視的輔助功效,所以說家庭背景同樣左右著個人的后置性因素。但是家庭背景,換言之,家庭的社會地位的界定標準是什么?前面已經提到,我們目前一般采用學歷、職業和收入作為判斷社會地位的指標,但是這個劃分指標在研究轉型期中國社會的社會分層中存在著不足。
首先,在歐美及日本的社會分層與教育的研究中證明,學歷、職業和收入是比較有效的劃分家庭地位的界定參數。目前中國的大多數學者,基本上也是采用這個指標劃分家庭地位、定義家庭屬性。但是就像陸學藝所指出的那樣,中國雖然已經具有了社會階層的基本雛形,但是它“還不是一個公平、開放、合理的現代化社會階層結構”[注]陸學藝:《當代中國社會流動》,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導言第5頁。。一些不合理的制度及管理體制限制了社會流動,影響了社會流動機制的形成和完善,比如戶籍制度、就業制度、人事制度中存在的與當今社會發展不相協調的部分,從制度上制約和阻礙了一部分人的社會流動。因此當今社會階層的結構,應該說只是一個雛形,各階層之間還沒有形成最后的穩定格局。
其次,1949年之后,中國社會發生了幾次大的政治變革,經過多次“階級斗爭的洗禮”,中國原有社會階層構造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兩個階級一個階層的社會階層結構背景之下,人們的階層意識逐漸淡漠,階層文化為政治文化所代替,無產階級文化成為了階層文化的主流。20世紀80年代以后,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新的階層在逐步形成,但是由于階層結構的不穩定及階層構造的不完善,我們采用國際上通用的學歷、職業和收入指標來劃分當今家庭的社會地位,是否能夠充分反映家庭的實際屬性,有進一步探討的必要。可以說,按照這個標準確定的中國家庭地位,與國際上公認的家庭地位的內涵之間是有差距的。
再次,中國現有階層構造的一個最大特點是:不連貫性。作為歷次政治運動的最大成果之一,應該首舉社會階層的重新組合。比如筆者在蘇北農村的訪談中,遇到一位60歲左右的農婦,她現在的身份雖為農民,但是她出身于城市原為城市戶口。因為解放后她父親被定為大地主成分,受父親的政治身份影響,她無奈下嫁農村為人婦。雖然在農村生活了30多年,但是她一點都不會做農活,她與一般農婦的生活方式有不同,她不下田只是管理家務和教育孩子。這位農婦的生活經歷是社會因素所致,可以推測她的階層歸屬意識與她現在所在階層間有差異,她對自己階層的認同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類似這樣的案例在現在的中國社會中不是特例,由此可以知道,現在階層與實際階層歸屬意識之間的差距,是階層劃分中的一個難點。
總之,處于社會轉型期的中國社會,階層構造雖已初步形成但是具有不穩定性和不連貫性,更為重要的是,對應于各個階層還沒有形成一個穩定的階層文化。階層差異,實際上是階層文化之間差異的體現。階層文化形成一種特有的范式,它影響著人們從生活習慣到思維方式的各個方面。對更高階層文化的認同,是促使人們向上流動的動力。所以中國家庭地位的劃分,僅僅采用學歷、職業和收入作為判斷家庭地位的指標是不夠的,應該依據中國的國情,對應于社會具體情況,綜合、全面地評定和劃分家庭地位。
布迪厄的文化資本概念,對教育過程中存在的階層差異給予了理論性的解釋。布勞和鄧肯,通過實證研究證實了這種差異。布勞—鄧肯的地位獲得分析理論框架,為考察和比較先賦性因素和后置性因素在個人的地位獲得中具有的作用,提供了很好的研究模式。布勞和鄧肯的研究,證明了個人的教育獲得與其父輩的社會階層特征和教育水平有著極為顯著的相關性。其后的眾多學者,也采用先賦—后置性因素的研究模式,獲得了類似的結果,即:家庭的社會地位對孩子教育機會的達成有推動和制約作用。對于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布迪厄的文化資本論具有主導地位的解釋意義。
家庭的社會地位,意味著家庭擁有的經濟資本和文化資本的多寡。經濟是決定上層建筑的基礎,但是在布迪厄的文化再生產的理論范疇中,認為“相對于社會政治和經濟等其他領域,文化已經躍居社會生活中的首位”[注]高宣揚:《布迪厄的社會理論》,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4頁。,是當代社會的特點。因此,在這種社會背景之下,“個人或群體,其社會地位和勢力不能單靠其手中握有的經濟資本,而是必須同時掌握大量的文化資本。只有將經濟資本同文化資本結合起來,并使兩者的質量和數量達到顯著的程度,才能在現代社會中占據重要的社會地位,并獲得相當高的社會聲譽”*高宣揚:《布迪厄的社會理論》,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4頁。。因此可見,經濟資本與文化資本的關系是相輔相成的辯證關系,是決定個人社會地位或者家庭社會地位的主要因素。
對于一般家庭來說,經濟資本最直接的表現形式是家庭的固定資產和經濟收入,但是對于文化資本的界定標準比較復雜,很多學者也闡述到這個問題[注]仇立平、肖日葵:《文化資本與社會地位獲得——基于上海市的實證研究》,《中國社會科學》2011年第6期。。除了父母的教育程度可以作為家庭文化資本的一種最直接的表現形式外,在有些研究中,還用家庭的藏書量、父母帶孩子去看電影、參觀博物館、聽音樂會等參加文化活動的次數來作為判斷家庭文化資本的一種方式。
家庭所組織的文化活動,是對應于家庭社會地位的一種文化行為,也是家庭文化資本的一種外在反映。但是,在農村家庭的訪談中,通過觀察和訪談發現,家庭中的藏書除了為孩子訂閱的學習讀物外,幾乎沒有其他的書籍。另外,因為農村的特有生活條件,上述的文化活動也很少有。雖然每家都有電視機,但是據觀察,人們一般只有在晚間休息時看看電視劇等娛樂性節目。所訪談的家庭,在家庭的經濟收入(包括房屋的居住面積、家庭電器種類和數量等)、父母的學歷等方面差距不大,但是在孩子的學習成績及最后的教育達成結果方面有不同。由此產生一個疑問:相對于城市家庭而言,農村家庭的文化資本如何判斷呢?
首先不可否認,在農村家庭中,家庭的經濟狀況依然是阻礙孩子教育達成的一個主要原因,為了使有限的經濟資本最大限度地保證孩子教育的繼續,家長往往選擇了保證最低教育目標實現的穩步策略,但是這個戰略的實現,往往影響了孩子未來更高教育目標的達成。以下的訪談記錄[注]依據2005年9月29日上午在韋家(匿名)的訪談錄音記錄整理。韋家只有一個獨生子,大學畢業后現在某設計院工作。韋大姐47歲高中畢業,從20多歲起擔任村小學的數學代課老師,做了20多年的小學老師。韋大哥49歲高中畢業,一直務農,喜歡打麻將,按照韋大姐的話,“韋大哥是個游手好閑的人”。,是一位學生的父親和母親對當年孩子填報大學志愿時他們思考問題的描述,真實地反映了農村家長的教育策略,具有廣泛的代表性。
父親:孩子在Y城讀書的時候,就是第一名。那是市里最好的學校,是省重點學校。高考填志愿時,他當時想填清華我們沒有讓他填。
母親:當時Y城中學一個班里,如果能考上一個清華,老師有一部分獎勵。根據他的成績可以填清華。開始我們填的是南京大學,沒有填清華。因為根據我們家的情況,我們收入很低不敢填,生怕撞車。
筆者:撞什么車?
母親:假如今年那個學校的分數特別高,怕考不上,那時是先考試后填志愿的。
筆者:那沒有問題啊,考得好就可以填的高些嘛。
母親:但是不知道人家的分數怎么樣啊,你高人家也高,水漲船高,那年也非常難考。他自己也想填,老師也想讓他填,但是我們根據自己的收入,我們的收入我們心里清楚。
筆者:這跟收入有很大關系嗎?清華很貴是嗎?
母親:一個是很貴,還有萬一考不上,要復讀一年,耽誤一年,我們也希望小孩子能上一個滿意的學校。
筆者:南京大學當時學費是多少?
母親:錢差不多,他這個專業錢還比較多。
筆者:他就是想學建筑嗎?
母親:當時不知道學建筑,他喜歡數理化,他自己想填清華大學的核物理,我們也不懂學什么好,我們就去Y城中學的一個老師那里去咨詢,那個老師在Q鎮中學做老師時,是我的高中老師。他根據我們的家庭情況說,你們農村的小孩子需要錢,東南大學這個學校不出名,但是這個專業很好,建議填東南大學的建筑系,以后學校把他分到土木工程系。這個專業趕不上建筑。
筆者:他當年考得很好,這個分數上清華也夠了吧?
母親:夠了,超過100多分,那年清華的錄取分數特別低。什么原因呢,清華前一年錄取的分數特別高,他們那年沒有人敢填,結果填一個上一個。不過,現在他這個專業收入還可以。
在農村家長看來,一流大學意味著未來有個好工作,韋家一定也抱有同樣的想法。但是韋家因為經濟原因,被迫放棄了清華選擇了一所保險系數大的普通大學,雖然這個專業最終帶來了好的收入,達到了好生活的目的,但是在韋家夫婦的敘述中,流露出非常惋惜的語氣,可以知道韋家的無奈心情。
在前面的所述中已經知道,經濟資本不是單獨發揮作用的,只有將經濟資本同文化資本結合起來,并使兩者的質量和數量達到顯著的程度,才能在現代社會中占據重要的社會地位,并獲得相當高的社會聲譽。在布迪厄的概念里,文化資本有三種表現形式,其中相對于客觀化的資本和制度化的資本,被歸并化的資本具有非物化的特點,它的特征是以在一定時間內消耗一定數量的經濟資本,并使之轉化為文化資本[注]高宣揚:《布迪厄的社會理論》,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50頁。。通常我們所說的,具有一定時間的積累和學習所具有的文化修養和才能,就是較高價值的被歸并化的資本。
相對于布迪厄的文化資本的概念,有一些不屬于文化資本范疇但是最終通過各種方式和手段轉化成文化資本的行為和手段存在,如何定義這些行為和手段呢?例如訪談中的一位被訪者周伯伯[注]周伯伯(匿名)在上世紀70年代中后期,就開始出外打工。因為這個原因,在同村50歲以上的人群中基本上很少會說普通話的情況下,60多歲的周伯伯的普通話講的非常好,普通話好也說明了他的見多識廣。因為長期在外靠自己的木匠手藝掙錢,周伯伯見識了城市的變革,同時在打工中通過與城市社會和城市人的交往,周伯伯的想法具有更多的靈活性和多樣性。,是一位有木匠手藝的家長,他給筆者談到了他為孩子讀書所付出的努力[注]依據2005年9月28日下午在周家的訪談錄音記錄整理。。
周伯伯:每次去鎮上都去找老師談談。
筆者:老師給你談什么?
周伯伯:談學習、進步啊,什么都講的。
筆者:老師很好啊。
周伯伯:好啊,你對他好他才對你好,你不對他好他怎么對你好。
筆者:你怎么對他好?
周伯伯:有時帶些東西給他,還給他講,我是木匠,可以給他打家具。
筆者:你給他打過家具嗎?
周伯伯:打過,高二放暑假的時候去給他打過家具。
筆者:為了孩子?
周伯伯:對,我當時還有一個徒弟,兩個人。
筆者:還是下了工夫的。
周伯伯:肯定下,你對他好他才能對你好嘛!說實話,當時他對我們孩子也還是有感情的,我們孩子也不錯。
筆者:那幾個老師都覺得有博士后的學生也高興。
周伯伯:他們沒有想到還能讀到博士后,我也沒想到。肯定沒有想到。
手藝是一種技能,是一種謀生的手段,也可以說是一種謀生的資本,通過交換可以獲取個人所希望或期待的東西。周伯伯的交換哲學,來自于他的生活經驗。當問到:“現在不是說城里人對打工的不好嗎?”周伯伯:“不好,(但是)我們不同啊。我們是木匠。你對我們不好,我就給你的活不好。你對我好,我就給你的活做的快一些、好一些,他們肯定對你好。”
以做工的好壞換取人們的良好態度,維護自己的個人尊嚴,以自己的一技之長換取老師對孩子的態度,因為老師能夠給予孩子的是自己所不具備的文化知識、文化技能。農村地區教師的角色,既是學校教育的代言人,也是父母唯一可以依賴的“教育咨詢窗口”,對于文化水平不高的農村父母來說,如何最大限地利用學校教育資源,是關系到孩子未來教育達成的關鍵,而老師是掌握和分配這些資源的中心人物。
另外,我們經常在社會上可以看到的現象,父母為學校拉取贊助、用錢為孩子買入學分數等行為,都屬于這個范疇,即用一種非文化的資本換取文化資本,這些行為無意中擴展了家庭文化資本的范疇。
社會是一個按照一定運作機制建構的制度化的實體。在布迪厄看來,社會空間如同市場系統那樣,“人們依據不同的特殊利益,進行著特殊的交換活動”[注]高宣揚:《布迪厄的社會理論》,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布迪厄把在社會空間的不同領域中存在的資本,劃分為經濟資本、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象征性資本,并認為經濟資本和文化資本一起,構成了區分一切社會的兩個基本標準*高宣揚:《布迪厄的社會理論》,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對于文化資本,布迪厄認為有三種表現形式,即:被歸并化的形式、客觀化的形式和制度化的形式*高宣揚:《布迪厄的社會理論》,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被歸并化的形式,指的是已經內化為自己行為準則的價值觀;客觀化的形式,指的是客觀存在的文化財產;制度化的形式,指的是被社會認可的各種學銜、學位及名校畢業文憑等*高宣揚:《布迪厄的社會理論》,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此外,這三種形式轉化為資本的方式不同,相對于客觀化的形式和制度化的形式,被歸并化的形式具有非物化的特點,它與伴隨著時間和一定經濟資本為支柱的個人的內化過程緊密相關,因此在分析文化資本的性質時,應該依據表現形式的不同具體分析。
什么是“生存心態”?就是通常被翻譯為慣習、習慣的“habitus”。高宣揚將布迪厄所論述的“habitus”譯為“生存心態”。他認為布迪厄所說的“habitus”,不是一種簡單的慣習或者習慣的意思,而是一種集個人的社會閱歷、知識水平、階層文化影響以及社會制度影響于一體的世界觀,具有“建構的結構”和“結構的建構”雙重性質和功能的“持續的和可轉換的秉性系統”*高宣揚:《布迪厄的社會理論》,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布迪厄認為“生存心態”是文化再生產的基本動力,它不僅為一切行動的實際展開,也為一切個人的自由思想和自由創造,提供了可能性。*高宣揚:《布迪厄的社會理論》,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因此“生存心態”“成為了人的社會行為、生存方式、生活風尚、行為規則、策略等實際表現及其精神方面的總根源”。*高宣揚:《布迪厄的社會理論》,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綜上所述,“生存心態”是主導個人社會生活與家庭生活的一種意識行為,體現了個人的修養、學識、社會閱歷和價值觀,它是家庭文化與社會文化的反映,同時也推動了家庭文化和社會文化的再生產。“生存心態”決定了父母的生活方式,也決定了家庭的生存策略導向,這一切最終決定了家庭綜合策略的制定和實施,因此它也是家庭文化資本形成和再生產的根源所在。
在布迪厄的文化資本概念中,各種學銜、學位及名校畢業文憑等是制度化的文化資本的表現形式,古董、歷史文物等是客觀化的文化資本的表現形式,修養和才能是被歸并化的資本的表現形式。但是個人的修養和才能,是一個抽象化了的概念,可以有多種解釋和定義。
布迪厄認為“生存心態”是文化再生產的基本動力,它反映了社會文化對個人的影響,反之也表明了個人價值觀在文化再生產中的重要性。“生存心態”是內化了的社會價值和個人價值的綜合體,個人或者家庭所處的社會背景是影響“生存心態”形成的重要因素。通過孩子的教育,獲取和提高家庭的社會地位,是很多家庭期待的向上流動的目的。例如,前文提到的周伯伯的看法,比較典型地反映了農村家庭中存在的以教育出人頭地、“父以子貴”的價值觀。
筆者:你覺得城市人對你們的態度比以前差還是比以前好?
周伯伯:現在很多人說我們農村好呀,以前就不是了。像我的表哥是城市人,我的兒子是博士后,他們的兒子都是下崗,最高上到高中畢業。
筆者:你是農村里比較好的,普通的家庭還是不如城里的。
周伯伯:當然,普通的家庭還是不如城里的。
筆者:他當然不敢瞧不起您,但是對其他的普通家庭還是不太好的。
周伯伯:當然了,肯定會有的。我們的親戚原來也是瞧不起我們的,現在不得了了。如果瞧不起我,你兒子跟我兒子就不同啊。
筆者:現在都是比兒子了?
周伯伯:是呀,比后代。我們馬上就要死了,沒有什么用了。
農村孩子教育結果中的差異,除了經濟因素外,很大一部分與父母的態度和行為有關。在家庭背景相似的條件下,如前所述的父母的態度和行為,對孩子的教育能夠產生重要的影響。布迪厄認為“生存心態”“成為了人的社會行為、生存方式、生活風尚、行為規則、策略等實際表現及其精神方面的總根源”[注]高宣揚:《布迪厄的社會理論》,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16頁。。基于此,筆者將以“生存心態”為意識導向、以個人和社會的價值判斷為行動基礎的一種潛在的、通過個人的努力手段或者交換方式獲得的文化資本稱為無形文化資本。布迪厄的客觀化的文化資本和制度化的文化資本,筆者稱之為有形文化資本,被歸并化的資本是無形文化資本的一種表現形式。
總之,對于家庭而言,父母的積極向上的態度和行為、父母的個人修養和才能、父母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及父母所擁有的能夠用以換取資本的技能,都屬于無形文化資本的范疇。這些無形文化資本對提高家庭地位、實現孩子教育策略等方面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
Werfhorst 通過研究發現,“在家庭的社會流動策略中,父母擁有資源的數量及形態不可忽略,直接影響到子女受教育志向的選擇,進而引起子女獲得資源形態的差異。”[注]謝宗順:《文化再生產:不可忽視資源擁有數量及形態》,《中國社會科學報》2012年5月14日。文化資本是獲取教育和社會地位的重要因素,但是因為文化資本界定標準的可操作性問題,家庭所擁有的文化資本的判斷標準比較寬泛,難有一致的標準。所以我們在探討家庭文化資本對教育獲得的影響時,應該關注文化資本的具體形態。
處于中國城鄉二元化的戶籍管理體制下的農村家庭,戶籍的屬性使得他們在資源占有方面處于不利的局面。對于資源匱乏的家庭而言,為了實現教育目標達到向上流動的目的,在文化資本積累方面需要有相應的家庭策略。“生存心態”是文化再生產的動力,不同家庭“生存心態”的差異,影響到對子女教育的期望值不同。為了彌補文化資本的不足,他們采取各種策略,通過交換等手段,達到文化資本積累的目的。這些“無形文化資本”,是資源匱乏的農村家庭教育成功的內在原因所在。通過在農村的調查研究發現,對于農村家庭而言,無形文化資本是他們教育獲得和社會地位獲得的有效資本。
總之,轉型期的中國農村社會,伴隨著社會移動的加劇,階層構造逐步呈現復雜化的態勢。在分析農村社會階層時,應該重視農村階層構造的新的變化特征。與此同時,當我們在論證影響農村家庭社會地位獲得的諸因素時,需要正視中國的國情特征,給予符合本土化發展規律的探索和解釋。本文是一個探索性的研究,期待在今后的研究中,有進一步的論證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