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鵬 黃 坤
(北京林業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北京 100083)
作為農民中最有可能轉變為市民的群體,農民工必將是我國未來一段時間城市化的核心,因此也一直是學術界和政策制定部門關注的焦點。*李培林、李煒:《農民工在中國轉型中的經濟地位和社會態度》,《社會學研究》2007年第3期。然而,過去的30多年,中國快速城市化的同時,農民工生活幸福感不僅沒有相應的提升,反而卻在逐漸下降。*葉鵬飛:《農民工城市生活主觀幸福感的一個實證分析》,《青年研究》2011年第3期。農民工離開家鄉到異地生存,每天工作較長的時間,少有機會去與工作以外的人交往,工作居于他們生活中的核心地位。因此,工作滿意度已經成為影響農民工生活幸福感的重要因素。從這個意義上說,工作滿意度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農民工的生活幸福感,這需要全社會反思在大量農民工進入城市及經濟高速發展的背景下,如何提高農民工的工作滿意度。
目前,提升農民工工作滿意度主要受到政策制度特征、環境特征、工作特征的影響,也與個人特征的內在互動作用有關。現有農民工工作滿意度的研究多基于農民工群體具有同質性這一假設,即農民工群體工作滿意度具有相同的影響因素。農民工是一個復雜的群體,自然分割不同時代農民工之間的潛在差異往往在這些研究中被忽視。*Wang,H.,Pan,L.,Heerink,N,“Working Conditions and Job Satisfaction of China’s New Generation of Migrant Workers: Evidence from an Inland City”,IZA Discussion Paper,2013,5,pp.2-4.如果沒有充分考慮到農民工內部不同特征群體的利益分化和差異,就很容易造成提升農民工滿意度的制度設計與現實脫離。因此,洞察農民工子群體的特征差異,尤其是他們的工作態度,對于努力保持一個可持續的遷移和城市化進程具有重要意義。
我們認為,不同農民工子群體工作滿意度的差異性研究需要解決兩方面的問題。一是群體特征的提煉問題,即存在性問題:是否存在若干不同特征的農民工子群體?如果存在性問題滿足,那么到底可以分成哪幾類子群體?二是不同群體工作滿意度的規律及特征,即實證性問題:如何科學真實的闡述不同農民工子群體工作滿意度影響因素的差性?針對上面提出的兩個問題,本文從實證的角度探討農民工工作滿意度的微觀基礎,并利用農民工群體調研所獲得的第一手數據來建構理論模型,并進行實證分析。
工作滿意度(Job Satisfaction)作為一個概念最早是由Hoppock于1935年提出的,一般被定義為員工對工作及環境的情感或態度,或因工作成就感或工作促進了價值實現的評價而產生的愉悅情感狀態。工作滿意度作為一個評價指標和幸福感的重要標志,不僅可以洞察工作所產生的總體幸福感狀態,還可以促進員工獲得更多的成功。[注]Lyubomirsky,S.,King,L.,Diener,E. “The Benefits of Frequent Positive Affect: Does Happiness Lead to Success?” ,Psychological Bulletin,2005,131(6),pp.803-855.而且,員工的工作滿意度對于提高工作績效和工作質量也有積極的推動作用。
目前,有關工作滿意度的研究主要側重于影響因素及其影響程度方面。工作滿意度影響因素的觀點大致可以歸納為:個人特征、工作特征、環境特征、政策制度特征等。個人特征層面,主要影響因素包括:性別、年齡、工作年限、學歷、婚姻狀況。工作特征層面,現有文獻對于影響工作滿意度的關鍵因素說法不一,但是應用最廣泛的測量工具仍然是Smith(1969)等心理學家設計的工作描述指數(JDI),認為測量工作滿意度主要有五個維度,即工作本身、薪酬、上級管理水平、晉升以及同事等。環境特征層面,主要影響因素有人文環境、工作環境、家庭環境。政策制度特征層面,主要影響因素有企業的規章制度、是否在體制內工作等。
影響因素對工作滿意度的影響程度。張士菊、廖建橋(2007)認為,薪酬福利對工作滿意度的影響最大,其余依次為工作本身、晉升、同事滿意度,上級管理滿意度對整體工作滿意度的影響最小。任楓(2010)等人認為,薪酬福利、晉升與員工學歷有密切聯系,對碩士學歷及以下員工而言,薪酬福利仍然是影響工作滿意度的最主要因素,但是對于擁有博士學歷的員工而言,影響其工作滿意度的最主要因素卻是晉升,同時晉升對于擁有本科及碩士學歷員工的工作滿意度影響較大,對于擁有大專學歷的員工影響有限。[注]任楓 等:《不同學歷科技人員工作滿意度影響因素的實證分析》,《科學學與科學技術管理》2010年第1期。才國偉(2013)則認為,外部歸因、工作自主權、購買保險、是否在體制內工作等因素對工作滿意度的影響顯著。[注]才國偉:《歸因、自主權與工作滿意度》,《管理世界》2013年第1期。
農民工是我國社會大變革背景下產生的特殊群體,他們背井離鄉來到陌生的城市,工作在他們的生活中處于核心位置,與具有廣泛關系的“城里人”相比,工作在農民工生活中的重要性更高,工作情況對于他們自身各方面的影響更大。[注]秦昕:《從農村到城市:農民工的城市融合影響模型》,《管理世界》2011年第10期。由于農民工具有流動性較強、就業層次和工作需求層次較低等特點,他們對晉升機會、組織文化、自我實現等不是特別重視,較為關注的是薪酬、工作條件、工作安全性、勞動強度、企業福利、保險狀況、社會資本等。[注]姚植夫、張譯文:《新生代農民工工作滿意度影響因素分析——基于西北四省的調查數據》,《中國農村經濟》2012年第8期。從計量角度分析,現有農民工工作滿意度的影響因素及各因素的影響機制,也可以得到相似的結論。如通過使用多項無序Logit和二元Probit模型分析,分別發現受教育水平、工作安全性、勞動強度、自我認知和是否有工傷保險,以及工作狀況、收入、社會保障情況、生活環境等對農民工工作滿意度有顯著影響。[注]陳珍珍、吳亮:《農民工工作滿意度的影響因素分析》,《生產力研究》2010 年第5 期。劉愛玉、陳彥勛(2010)通過與城鎮工人工作滿意度進行對比,發現工作時間、所從事的職業、所在企業的所有制性質、是否工會會員與所從事的行業顯著影響農民工工作滿意度。[注]劉愛玉、陳彥勛:《工作滿意度:農民工與城鎮工人的比較》,《江蘇行政學院學報》2010 年第2 期。
也有部分研究將視野集中在新生代農民工身上,相比于老一代農民工,新生代農民工有著更高的教育程度,很少甚至沒有農耕經驗,他們更加注重自己在城市中的被認同感和社會地位。同時,老一代農民工在城市短暫居住的主要目的是積累財富,而新生代農民工更傾向于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的積累,并借此達到長期在城市居住的目的。有研究發現,影響新生代農民工工作滿意度的因素主要有工作保障、家庭生活、工作本身和社會支持等。在對新生代農民工工作滿意度的解釋能力上,勞動時間安排、工作環境的解釋力上升,報酬待遇的解釋力下降,而社會保障的解釋力最差。[注]趙智晶等:《新生代農民工工作滿意度實證分析——基于結構方程模型的研究》,《四川農業大學學報》2010 年第2 期。
工作滿意度理論以及農民工工作滿意度研究進展,清晰地闡述了工作滿意度的影響因素,說明了不同因素在不同群體影響程度的差異性。但是,上述研究都是將農民工作為一個整體進行研究,并沒有考慮到農民工群體的內部分類問題。農民工是一個復雜的群體,農民工的工作滿意度是反映農民工工作狀態的一個復雜的指標,不同的農民工群體工作滿意度的影響因素理應不同。與既有研究相比,本文將首先以農民工的個人特征變量為基準,對所調查的農民工進行聚類,根據聚類結果針對每一類群體分別進行回歸,找出每一類農民工群體工作滿意度的影響因素,并進行對比分析,最終驗證理論分析部分所提出的問題。
本文數據來源于全國范圍內進行農民工問卷調查,調查范圍主要涉及四川、廣西、江西、安徽、河南、廣東、北京、江蘇等主要農民工輸出地和聚集地。發出問卷3000份,有效問卷2686份。采用隨機抽樣的方法,具體抽樣過程如下:第一步,在被調查省份抽取部分典型市區作為調研地點;第二步,由調研人員到所選中的市區,采取街頭攔訪的方式進行調查,每個街道問卷發放的數量由調研人員隨機控制。問卷具體發放是通過“滾雪球”的抽樣方法,即先進行街頭攔訪隨機選擇一些農民工作為被訪者,然后再對這些被訪者認識的一些農民工同事或朋友進行調查,依此類推,獲得此次調查的農民工樣本。
農民工群體的提煉首先需要確定用于群體提取的變量。工作滿意度本質上是勞動者對所從事工作積極評價的程度,是勞動者綜合工作各方面情況后的主觀情感反映。農民工作為勞動主體,自身的個人特征因素對工作滿意度有直接影響;作為工作滿意度評價的對象,工作生活狀況例如收入水平、用工形式、工作時間、社會保障情況等方面也是直接影響農民工工作滿意度的因素,以往的研究已經證實。同樣,農民工作為理性人,他們在工作中并不只是被動的接受,而是通過不斷獲取外部信息和學習來使得自己的收益最大化。農民工會以一定的策略與工作環境進行互動,逐步改變自己在工作中的劣勢地位,并根據自己主觀判斷的外部總體經濟狀況來確定自己是否遷移。在這個過程中,新生代農民工在被動地適應工作的同時也在主動地改善自身的工作狀況,如通過獲得更高的薪酬,建立更和諧的人際關系獲得晉升的機會,完成日后發展所需的人力資本積累等來提升自己的工作滿意度。農民工適應環境和爭取利益的能力主要取決于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個體特征,包括受教育程度、外出務工年年限等。其中,農民工受教育程度直接影響取得非農就業職位好壞,[注]鄒薇、張芬:《農村地區收入差異與人力資本積累》,《中國社會科學》2006年第2期。外出務工年限與積累的工作經驗也會影響農民工的職位和收入。[注]孫永正:《農民工工作滿意度實證分析》,《中國農村經濟》2006 年第1 期。另一方面是家庭特征因素的影響。通過對比分析“農二代”工作滿意度高于“農一代”的原因,發現這種差異很大程度上源于兩代人在婚姻、家庭成員等家庭特征因素的不同,并且絕大多數農民工都更傾向于依靠家庭親戚來維系自己的利益。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根據性別、年齡等傳統因素和受教育情況、外出務工年限以及婚姻、配偶以及子女情況進行聚類,以增加結果說服力。
在選擇了農民工群體的代表性因子后,接下來選擇兩步聚類法,進行數據處理以分析農民工子群體的具體特征,從相應的結果可知,當聚為3類時,最小類間距離比最大,聚類效果最好。根據聚類分析結果,本文將農民工群體分成3類。第I類群體樣本為1253份,所占比例為46.6%,主要以高中文化水平為主,未婚較多;第II類群體樣本為1084份,所占比例為40.4%,主要以初中和高中文化為主,主要是已婚,大部分是跟子女在一起;第III類群體為349份,所占比例為13.0%,主要以小學文化為主,離異或者喪偶居多。
根據農民工的個人特征、生活狀況以及工作狀況,我們分別將第I、II、III類農民工子群體命名為憧憬迷茫型、穩定成熟型、邊緣落寞型。
第I類群體被界定為憧憬迷茫型,該群體的大部分成員年齡與其他兩類相比較小,務工年限較短,而且大多數為未婚,其比例為76.7%。同時,他們受教育程度以高中畢業生為主,比例為45.9%,總體對自己的期望比較高,因此在對“進城務工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么”回答時,選擇“自己新生活、新生命的開始改變命運“和“實現人生理想的重要契機”遠高于第II類和第III類群體。然而,當真正面對現實時他們反而感到失望。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認為“自卑、不自信”是進城務工的主要困擾,這一比例為52.7%,遠高于第II類群體(12.2%)、第III類群體(25.3%),這表現出該群體的迷茫心態。另外,相比于第II、III類群體,第I類群體的工作較為“正規”,因為他們一般都居住在單位宿舍中,單位提供的福利較多,工作時間較為固定。固定的生活居住和工作環境使得他們跟外界接觸較少,降低了他們與人溝通的能力,機械的工作流程、不變的工作章程、較低的工資收入也是他們逐漸對自己的夢想失去信心、對周圍世界缺乏自信的原因。
第II類群體被界定為穩定成熟型,以25歲以上為主,大多數為已婚(98.9%)、有子女(91.4%)、外出務工年限在5年以上,受教育程度以初、高中為主,比例分別為47.3%和39.2%。他們中更多的人認為進城務工的意義在于“掙錢養家的重要途徑和手段”(44.5%),只有少數人認為“自卑、不自信”是自己的困擾;該群體在務工城市選擇“自己及家人獨立租房“或“自購房屋”的比例較大。另外,這一群體在過去一年中未更換工作的人所占比例較高,并且合同雇傭形式的受訪者在這一群體中的比例最高。分析這類群體最關心的事情,可以發現他們往往最擔心子女的教育問題(44.2%),遠遠高于第I類和第III類群體的11.4%和28.4%。這反映了他們有著穩定的家庭,已經打算在城市中長期居住下去,生活狀況、工作狀況較為安定,融入社會的程度在這三類人群中最高。
第III類群體被界定為邊緣落寞型,他們的平均年齡與第II類差別不大,但是40歲以上的比例明顯較多。另外,離異或喪偶的比例遠大于第II類群體。受教育程度以初中及以下為主,比例為68.2%,遠高于I、II類群體。之所以將該群體定義為邊緣落寞型,主要是因為雖然該群體的大部分成員在城市的務工年限較長,但工作狀況或是生活狀況并不樂觀。如在未來的打算問題上選擇“走一步看一步還沒認真想過”和“不愿意在城里待了、現在就想回家”的比例之和(38.1%)比其他兩類群體高。認為自己在人際關系上的困擾為“自卑、不自信”的遠高于第II類群體。單位福利一般較差、工作中最擔心“受上司監督、不小心被處罰”、換工作的頻次較高。這體現出第III類群體的失組織特性,學歷邊緣化、工作不穩定、收入離散程度很高、自我約束能力偏弱,屬于邊緣化群體。
雖然這三類農民工群體存在著一定的差異,但他們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共性,如平時聯系最多的朋友多為同事及外來務工人員,參與同鄉會及其他社團活動并不積極,對城市以及社區的身份感覺良好。
由于調查問卷的解釋變量較多,所以需要尋找一些可以解釋一般農民工工作滿意度的特征變量,然后在相應的特征變量范圍內,針對次級變量進行研究。首先需要進行因子分析的適用性檢驗,以此確定本文所選擇的變量是否適合進行因子分析。然后根據實證結果,選擇具體因子來描述農民工工作滿意度。
本文通過采用主成分法對所選擇變量計算其在7個公因子上的載荷,發現第一公因子在住宿性質(X1)、房租(X2)、生活費比重(X3)、基本生理需求(X4)等四個變量上有較大載荷,本文將其稱之為生活水平狀態因子;第二公因子在工作感受(X5)、市民態度(X6)、對未來的打算(X7)等三個變量上有較大載荷,本文將其稱之為基于現實的自我評價因子;第三公因子在用工形式(X8)、月休息天數(X9)、天工作時間(X10)等三個變量上有較大載荷,本文將其稱之為工作特質因子;第四公因子在聯系較多的朋友(X11)、獲得工作的途徑(X12)兩個變量上有較大載荷,本文將其稱之為人際關系因子;第五公因子在對城市的感覺(X13)、進城務工的意義(X14)兩個變量上有較大載荷,本文將其稱之為社會認知因子;第六公因子在換工作的頻次(X15)、參加聚會的頻次(X16)、回家的頻次(X17)等三個變量上具有較大載荷,本文稱之為關系取向因子;第七公因子在收入水平(X18)上具有較大載荷,本文稱其為薪酬因子。
參考張士菊、廖建橋(2007)的研究方法,本文將整體滿意度作為被解釋變量,將18個變量作為解釋變量,構建如下回歸方程:
其中,X1住宿性質;X2房租;X3生活費比重;X4基本生理需求;X5工作感受;X6市民態度;X7對未來的打算;X8用工形式;X9月休息天數;X10每天工作時間;X11聯系較多的朋友;X12獲得工作的途徑;X13對城市的感覺;X14進城務工的意義;X15換工作的頻;X16參加聚會的頻次;X17回家的頻次;X18收入。
基于此,本文分別將三類農民工子群體的調研數據放入到回歸方程,并對比每一類群體中影響工作滿意度的因素的差異,以下是回歸結果的解讀。
在生活水平狀態因子中,鄭思齊等人(2011)認為住宿狀況、房租、生活費比重等因素會影響農民工的住宿條件進而影響農民工人力資本的積累。[注]鄭思齊等:《農民工政策與經濟增長》,《經濟研究》2011年第2期。而本文的結論則與之不盡相同。我們發現,住宿因素對第I類農民工群體工作滿意度具有正向影響,但對第II類和第III類群體則沒有影響;占收入比重較高的房租因素對第I類和第III類農民工群體工作滿意度具有負向影響,這是因為對于絕大多數農民工來說他們獲得金錢的渠道只能通過工資收入;而生活費比重僅僅對第II型的農民工群體有較強影響,主要是因為這部分群體往往要承擔起養家糊口的責任。另外,與前人研究不同的是,變量基本生理需求對于第II型農民工群體有較為顯著的影響,因為當他們組建穩定家庭后,基本的生活需求對其工作的邊際效應影響不明顯(促進作用不明顯)。并且,該群體相對較高的自購住房比率也是導致以上現象的原因。
在基于現實的自我評價因子中,Wang(2013)的結論表明,工作越輕松,農民工群體的工作滿意度越高。但本文的研究結果表明,工作輕松只會影響第I類和第II類農民工群體的工作滿意度,對第III類群體沒有顯著影響。此外,市民對于農民工的態度也會影響其工作滿意度。對于農民工整體而言,市民對他們的態度越惡劣,其工作滿意度越低。本文還在回歸中加入了“對未來的打算”,發現有著堅定不移事業心的受訪者,其工作滿意度要高于那些對自己未來沒有明確規劃或者對城市生活很反感的農民工群體的工作滿意度,這也符合“目標激勵”效應。
通過對工作特質因子分析發現,簽訂合同會并不能提升第III類農民工群體的工作滿意度,這與前人結論不同。他們因為是社會的邊緣化群體,自身也逐漸與社會脫離,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的自我約束能力偏弱,他們不樂意追求有著較為明確紀律章程的合同制工作。與之相反,合同制工作的較高穩定性、較好工作條件和一定的福利待遇等特點往往是高中學歷和肩負著家庭責任的農民工所需要的。因此,第I類和第II類群體中擁有合同制聘用的農民工的工作滿意度較高。“每天工作時間的長短”和“每月休息天數”兩個因素對于第III類農民工沒有顯著影響,并且基于現實的自我評價因子中“工作感受”因素對這一群體的工作滿意度的影響也不明顯,這和其群體失組織特質密切相關。因為他們生活沒有保障,所以當他們工作時間減少和工作強度降低,工作變的輕松的時候,他們可能面臨生存危機。不過“每天工作時間的長短”與處于憧憬迷茫和成熟穩定狀態的農民工群體的工作滿意度負相關,這與Wang(2013)以及John(2009)有關“每天工作時間的長短”與農民工群體工作滿意度負相關的研究結果相同。
本文在人際關系因子中發現,憧憬迷茫和成熟穩定型農民工的工作如果是由熟人介紹所得也會帶來較高的工作滿意度。這充分體現了低收入群體對于周圍人群的信任與不設防心理,也體現了弱勢群體之間的團結特質。同時,對于這兩類農民工群體中的受訪者而言,擁有務工地朋友的受訪者工作滿意度較高。
本文還在模型中加入了“對城市的感覺”和“進城務工的意義”兩個因素,模型結果顯示,“對城市的感覺”因素與農民工的工作滿意度無關,這說明大多數農民工進城務工僅僅是為獲得較高的收入,而不是永久的留在城市中生活,金錢比自身融入城市更為重要。對于第I類和第II類農民工群體而言,他們對于進城務工意義的看法越趨向于正向,其工作滿意度越高。但是,這一因素對第III類群體卻沒有顯著影響。結合人際關系因子中“獲得工作的途徑”和“聯系較多的朋友”兩個因素對第III類群體同樣沒有顯著影響這一結果,綜合前文的基本特征分析可以發現其邊緣化、失組織特性明顯。
在關系取向因子中,本文發現憧憬迷茫型和成熟穩定型農民工更換工作頻次越高其工作滿意度越低。這與Smyth(2008)的結論相同。Smyth(2008)指出農民工之所以離開原崗位,就是工作滿意度的下降。不過模型結果顯示“參加聚會的頻次”和“回家的頻次”兩個因素對農民工的工作滿意度沒有影響,基于農民工往往都是參加同鄉會這一事實,可以看出鄉土情結對農民工的工作滿意度影響甚微。
在對薪酬因子的分析中,有學者認為,收入對工作滿意度有顯著影響,有的認為沒有,Wang(2013)認為兩者之間的關系很有可能是高的工作滿意度本身會提升農民工的工作效率,從而增加農民工的收入。本文得出的結論卻是,工資因素僅僅對于那些自卑不自信的憧憬迷茫型的農民工工作滿意度沒有顯著影響,結合前文的基本特征分析,本文認為這個群體的工作環境具有明顯的封閉性,從而導致他們性格上的自我封閉。
1.將農民工群體按照基本特征劃分為三類子群體。本文結合農民工的個人特征、生活狀況和工作情況,把三類群體分別命名為:憧憬迷茫類型、成熟穩定型、邊緣落寞型。其中,憧憬迷茫型農民工群體普遍未婚,外出務工時間較短,并且受教育程度較高,對于自己有著較高的期望,在憧憬未來的同時,由于工作特質的原因,他們往往變得自卑不自信,這反映出他們的迷茫心態。成熟穩定類型農民工群體一般已婚,學歷以初高中為主,外出務工時間較長,用工形式主要是合同制。他們在城市中往往和家人一起居住,所關注問題也都和子女家庭有關;同時與家人一起租房和自購住房的比例在三類群體中最高,城市融入程度較高。邊緣落寞型農民工群體以離異或喪偶的大齡務工者為主,然而較長的務工年限并沒有改善這一群體的工作狀況。他們同第I類農民工一樣,受著“自卑不自信”的困擾;對于未來沒有明確的規劃,得過且過的特性明顯;組織紀律性較弱,工作中往往擔心上司的監督處罰,屬于被社會遺棄的群體。
2.不同群體的工作滿意度影響因素存在差異。通過對所選變量進行回歸分析,我們發現影響三類群體工作滿意度的因素存在差異。在所有進入回歸的變量中,只有“市民態度”、“ 對未來的打算”、“換工作的頻次”等三個因素對三類群體都有影響;“住宿狀況”僅僅影響居住在單位所提供的宿舍中的憧憬迷茫型群體,“生活費比重”、“基本生理需求”只對一般組建家庭的成熟穩定群體影響顯著。另外,房租因素在對第I類和第III類群體的工作滿意度造成影響的同時,對于一般組建穩定家庭的第II類群體影響卻不顯著;收入因素對于“組織”特性較強的第I類群體的工作滿意度影響并不顯著。這直接反映了三類群體工作生活方面的差異。進一步分析發現,“工作感受”、“用工形式”、“每天工作時間”、“聯系較多的朋友”、“獲得工作的途徑”、“進城務工的意義”這些前人已經證實的工作滿意度的影響因素,只對I、II類群體影響顯著,和第III類群體則毫無關系或對于他們的影響與前人研究的結果相悖,說明了這些邊緣落寞人群的特殊性。他們被政府遺棄已久、無人問津,處在任何公共福利與保障都輻射不到的位置。因此,相對于前兩類農民工而言,針對第III類農民工群體的改善提升政策的核心應該放在使他們重新融入社會,重拾擺脫困境的希望上面。
1.制度架構不夠完善,對于不同農民工群體的制度體系相同。消除制度的簡單化,使其更加人性化。制度既是造成貧困的元兇,也是緩解貧困的利器,關鍵在于如何完善制度,實現制度建設的目標。農民工滿意度的制度設計,要么在設計上脫離現實,不能滿足目標群體的需要;或者制度在實施過程中操作不當,引發農民工的不滿。歸根到底都源于制度設計和操作過程簡單化,忽視了目標群體內部的利益分化。制度完善的主要方向是充分考慮到貧困群體的利益差異。原有的以農民工整體為單位的宏觀提升戰略,目前來看并沒有取得良好的效果。雖然這其中有體制原因,但也有忽略農民工內部子群體利益訴求不同的原因。因此,針對不同的群體制定不同的政策,有助于改善農民工現狀,提高其滿意度。
2.正常社會網絡缺失,公共資源匱乏,一部分人群甘于現狀。農民工群體的社會網絡質量低劣,主要表現為社會聯系少而且同質性很強,這種網絡所能夠提供的信息和機會非常有限。公共社會資本的匱乏不僅限制了農民工擺脫困境的能力與機會,而且大大降低了他們參與有組織集體行動的可能性。在農民工及其家庭的社會支持網絡中,血緣和親緣關系的作用最為強烈,幾乎是各種社會支持的主要來源。由這些關系組成的社會生活基本單位不僅有效地幫助了農民工群體,而且使其參與有組織集體行動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
就貧困而言,真正可怕的不是資源匱乏,而是對擺脫貧困失去了勇氣和信心。在我們調研的農民工中,第III類邊緣落寞型農民工群體就已經喪失了打破現狀的信心,他們安于現狀,得過且過。劉易斯用“貧困文化”解釋了這種安于現狀的生存狀態:貧困文化的形成需要貧困人口聚居一地,與其他階層隔離開來,并分享一套共有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由此形成的社會空間,促進農民工之間的集體互助,并將之制度化,進而維持著貧困生活。貧困文化塑造了子孫后代的行為特點和人格特質,限制了他們擺脫貧困的能力。從“貧困文化”的概念看,打破地理隔離是打破“貧困文化”的有效手段,而這要求政府在住房等公共資源上向農民工群體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