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勇良
絢麗姜花
卓勇良
生活哪怕是在一個最不起眼角落,也可能會有令人感動的故事
剛買下這房子時,我和太太偶爾會穿過腳手架,爬十幾層樓梯來看正建造中的新宅。這時就會看到北邊不遠處的一大片綠色,那個方向有一條上塘河,這片綠色應是河邊空地。
搬進這房子后經常沿上塘河散步。河在家后面幾百米處,三四十米寬,雖不至于水波浩淼,卻也波光磷鱗,發人雅興。沿河是茂密的綠化帶,有一條專為散步而修的小路,綠蔭覆蓋,幽靜清爽。河水緩緩地向東流淌,游人靜靜地邁步行走。雖居鬧市,卻也能享受西湖景區才有的夜光水色。
雖然經常路過兩三年前就看到過的那一大片綠色,可是卻總與其擦肩而過,毫不在意。在那詩意般的晚間散步中,荒地似怪獸般突兀。
這個國慶節的一個早上,不經意地再一次漫無目標地游走在上塘河邊。朝陽燦爛,空氣清新,突然有一小片絢爛的金黃色閃入眼簾,是從那片大空地上飄過來的。我信步走近,一朵菊花狀黃花盛開。
花大概十公分直徑,每朵花有九片細長花瓣,花蕊有如硬幣大小。因為帶了相機,于是靠近欣賞拍攝。這才發現,那是一叢叢燦爛的金黃色。疏疏密密,艷麗耀眼,直令人感受到秋天的充實和喜悅。缺少植物知識的我認不出是什么花,只覺得形色似菊,花期深秋,或許菊花親戚。
這時才發現,這是一大片被拆遷的廢墟,斷壁殘垣,高低不平。就在荒地之上,是已被開墾出的一壟壟菜地,綠油油地長勢喜人。而這些金黃艷麗的花,間或地長在菜地旁。后來才知道這是一種嫩姜,之所以到秋天還留著,是讓其成為老姜。而這老姜并不是尋常家里用的那種,是用于腌咸菜的。真心沒想到有一種生姜的花,可以在秋天有如此之美麗。
告訴我生姜花故事的老人,讓我知道這廢墟已20多年了。回家后用谷歌地球測量,這塊地3萬多平米,大概可建造近10萬平米住宅。地的南側是河港,那房子應該可以建傳說中的正宗朝南水景房,可以賣很高的價錢。一邊是缺地,一邊是長期閑置的土地,房價則因地價升值而快速攀高。
老人大概70來歲,腳下用蘺芭圍著的菜園子就是他的。那菜園大概有半畝多,盡頭有一窩棚。老人告訴我,他是附近宋江村的。20多年前因為土地征用,成了燈泡廠職工,后來燈泡廠兼并縫紉機廠。這個原本生產西湖牌縫紉機的工廠,七八十年代是杭州驕傲。浙報工交組一位著名記者,1979年曾寫過一篇廣受好評的通訊“飛翔吧西湖牌”,這家縫紉機廠是報道重點。“可是后來燈泡廠也倒了”,老人繼續跟我說。
說話間,老人走出蘺芭,來到一壟菜地上。他隨手拔掉了青菜中間的草,說是昨晚有人偷了他的菜。我開玩笑似地對他說,我也來種一塊地。“都種滿了,輪不上你了”,老人說他在這兒另外還有一大塊菜地。我不免有點驚訝,一個退休10多年老人,費心經營這么多菜地,該是何等辛勞。
老人笑了,哪有辛苦呢!我不抽煙,不搓麻將,有空時候轉悠轉悠,玩玩的啊。老人妻子從一個建筑公司退休,兩口子4000多元退休工資,日子還算過得去,兩個兒子也還不錯。或許正如老人說的,經營廢墟里的菜園,純屬休閑。
說話間,又一位80多歲老人過來。這位老人正挑起用油漆桶做的水桶,去20多米外河邊挑水。這菜園需要的水,就是這么一擔擔挑過來的。前面那位70來歲老人告訴我,這幾天太干,昨天挑了7擔水。
我跟著老人來到河邊。下河的小徑又陡又窄又滑。我比他們年輕得多,也不敢輕易下河。我看著老人用那種澆肥用的水勺,從河里把水裝滿。然后就用這水勺作撐桿,顫顫巍巍挑水上岸。我正敬佩時,老人告訴我,這擔子有80斤重。說話間步履堅實,毫不喘氣。
生活哪怕是在一個最不起眼角落,也可能會有令人感動的故事。可是,我們有著太多忙碌,不可能事事留意。那種忽略和怠慢雖屬正常,但亦令我們錯失很多尋常風景。這世上多數人的生命,恰如絕大多數人都叫不出來的生姜花一樣,只有靠近他們,細細觀察,才會發現那一分不平常的絢麗。

浙江省發展和改革研究所所長、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