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中國古代文論中關于“象”的命題

摘 要：對“象”的命題，從古及今，人們都有較為深入的探討。從《周易》的“觀物取象”到明清學者對“意象”的闡發(fā)，“象”作為中國文論中不可或缺的藝術符號，其內(nèi)涵與解讀不斷地得到豐富和發(fā)展。

關鍵詞：中國古代文論 “象” 發(fā)展

“象”，是一個渺闊寬廣的概念，可以涵蓋大千世界物質層次和精神層次的一切被賦予文化內(nèi)涵的符號。

上古時期，人們在勞動實踐過程中，觀察到外部事物的客觀形態(tài)，然后通過攀擬外物的形象而反映對外界的認識——象形文字的創(chuàng)造便由此而來，正如許慎《說文解字》所記，“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形象，顧謂之文。文者，物象之本。”[1]這也闡明了文藝的起源——文源于象，“文”在本質上是可感知的“象”。而八卦的創(chuàng)造，則是進一步通過比喻、象征等形式對客觀事物進行攀擬的結果，由此，“象”也從簡單的物象意義向更深層的意象過渡。在意象的源頭之一——《周易》中就有“觀物取象”的規(guī)定——“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者觀象于天，俯者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2]同時，八卦乃至六十四卦的卦象“或有實象，或有假象。實象者，若‘地上有水，比也；‘地中生木，升也，皆非虛，故言實也。假象者，若‘天在山中，‘風自火出，如此之類，實無此象，假而為義，故為之假也。雖有實象假象，皆以義示人，總謂之象也。”[3]由此看來，《周易》中的“象”，無論虛實，皆是在仰觀俯察的過程中認識、創(chuàng)造而再現(xiàn)了宇宙萬物。

對“象”的理解，到先秦思想家，又有了更多創(chuàng)造性的闡發(fā)。道家作“大象”論，即“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4]。老學將“象”與道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將龜象、易象上升到形而上的哲學層面，表達的是世間萬物不拘一格，氣象萬千的玄妙道理。而入世的儒家則更偏向于把“象”熔鑄于倫理道德的核心當中，闡釋了“象”通禮樂，以象比德的思想。荀學便記載有一段孔子以“水”之象、“玉”之象來喻德的論述——“夫水，遍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5]“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溫潤而澤，仁也。栗而理，知也。”[6]

魏晉南北朝時期，文學創(chuàng)作繁榮，文學理論也有了一定的發(fā)展，“象”也成為這些文論家關注的論點之一。陸機在《文賦》的序言中便提到“恒患意不稱物，文不逮意”[7]，說明在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中要把握言、情與物之間的關聯(lián)和轉化，從而達到“稱物逮意”之效。南朝齊梁時，劉勰所著《文心雕龍》里，在《神思》篇，對“意象”就有了更深更全面的闡述：“故寂然凝，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睡之前，卷舒風云之色，其思理之致科！故思理為妙、神與物游。神居胸臉，而志氣流其關鍵；物沿耳目，而辭令管其樞機。樞機方通，則物無隱貌；關鍵將塞，則神有遁心。是叻陶鉤文思，貴在虛靜，疏渝五藏，澡雪精神，積學以儲寶，酌理以富才，研閱以窮照，馴致以澤辭，然后使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盵8]在劉勰看來，意象源于“神思”，創(chuàng)作者在外物的刺激和濡染下有感而發(fā)，內(nèi)心與外物達到交融，在意念和精神上離析、交合、重塑出心物合一的意象來，從而在落筆處包羅萬象，氣象萬千——他談的意象，由作者的內(nèi)心情緒建構，緊緊圍繞“情”而展開，“象”作為“意象”而言，其與“意”字的關聯(lián)性更加緊密了。

至于南朝鐘嶸所談的“六義”問題，曰：“文以盡而意有余，興也；因物喻志，比也；直書其事，寓言寫物，賦也?！盵9]這里面都包含著對“意象”的理解和運用及其作用，“興象”一說也由此而為后世學者所深入探討。

宋元明清以后，“意象”學說則不斷得到完善和發(fā)展。如明代何景明《與李空同論詩書》中言：“夫意象應日合，意象乖日離，是故乾坤之卦，體天地之撰，意象盡矣?！盵10]王廷相在《與郭價夫學干論詩書》中說：“夫詩貴意象透瑩，不喜事實粘著，古謂水中之月，鏡中之影可以目睹，難以實求是也。”[11]以及清李重華《貞一齋詩論》中述：“物有聲即有色，象者，摹色以稱音也。”[12]這些文學理論進一步闡釋了“意”與“象”的辯證關系，探討了“意象”的本質內(nèi)涵。

古人作文，所取之“象”，便大致如此。總體而言，在中國古代文論當中，對“象”的理解和闡釋，都離不開一個“意”字。“象”所代表的是客觀環(huán)境當中的萬千事物，但這些客觀事物又絕非完全脫離人的主體而獨立存在的，它是融入了人的思想、情感、意念等主觀思維的藝術創(chuàng)造的客體。人們在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時候，攝取的創(chuàng)作元素是客觀的，但攝取的過程卻是主觀的，因而，在對這些創(chuàng)作元素，即所謂的“意象”進行選擇、整合、加工、再造的過程中，都是依據(jù)自身的情感需要來表達的。古人論象，講求心之所趨，即使把“象”提升到一個玄之又玄的層面，大抵是圍繞著“心境”而展開，故可謂“心之斑斕，則象之璀璨”。

注釋：

[1]引自[漢]許慎《說文解字·序》。

[2]引自《周易·系辭下》。

[3]引自《周易正義》。

[4]引自《老子》第四十一章。

[5]引自《荀子·宥坐篇》。

[6]引自《荀子·法行篇》。

[7]引自[西晉]陸機《文賦·序》。

[8]引自[南朝]劉勰《文心雕龍·神思》。

[9]引自[南朝]鐘嶸《詩品·序》。

[10]引自[明]何景明《與李空同論詩書》。

[11]引自[明]王廷相《與郭價夫學干論詩書》。

[12]引自[清]李重華《貞一齋詩論》。

參考文獻：

[1]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四卷本）[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徐調(diào)孚，周振甫注，王國維.人間詞話[M].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

[3]劉澤根.《周易》意象與中國古代文論[J].鄭州：中州學刊，2007，（12）.

[4]陽林茂.論中國古代文論意象的形成[J].右江民族師專學報，1998，（11）.

[5]夏靜.古代文論中的“象喻”傳統(tǒng)[J].文藝研究，2010，（06）.

（陳浩興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510006）